第148章 无法逃避

“父亲！”眼前之景令洛温心惊肉跳。

浓重的血腥味刺入鼻腔，他双腿发软，与吉恩一同跪在独木舟一侧。

查德·冯伦奇看着他，神情恍惚，仿佛刚从睡梦中苏醒一般。他费尽力气抬起一只手，在脱力地落下之前被洛温双手接住。

查德手指冰冷，指节间的薄茧紧紧贴在洛温掌心。

“父亲在围猎魔兽时被咬伤了。”一旁，吉恩言简意赅地解释情况，声线凝重而沉痛。

“被咬伤了？”洛温接话，“那得用圣泉水净化——”

“已经用了，”吉恩打断他的话，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这些全部都是。”

洛温惊讶地低头看向独木舟内几乎快要满到溢出的鲜红液体，讷讷地说：“怎么全是血？”

“伤口太大……魔气侵蚀太深……”吉恩喉头哽咽，眼眶发酸，说不下去了。

他们的父亲恐怕撑不过今晚。

洛温眉心紧蹙，低头凑近独木舟，仔细朝着血水里看，居然看见查德的腹部露出一段森然白骨，以及一小片内脏，隐隐有黑气从伤口处冒出，融化在被血染红的圣泉水里。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查德，赶紧跟家人说几句话吧。”光明法师协会会长——艾略特·弗林站在一旁提醒道，身上的长袍狼狈不堪，沾满泥和血。

即将陷入长眠的查德突然清醒过来，涣散的瞳孔聚焦在洛温脸上。

“洛温，我的孩子……”他费力地开口，嗓音破碎。

“我在，父亲。”洛温握紧他的手，身体前倾。

“你的魔药，成功了，能拯救边界线上，许多村民的性命……你是我的骄傲。”查德道。

洛温心脏狂跳，双手发颤。

“吉恩，我的长子。”查德的视线转向另一张脸。

吉恩满脸焦灼。

“如果我没能扛过今晚，你就是今后的一家之主，我需要你继承我的爵位，和守护家族的责任。”

吉恩的声音沙哑滞涩：“父亲……”

查德重重喘了一口气。

圣泉水里还混合了止痛和止血的魔药，虽然杜绝了他在此刻经受身体的痛苦，却也导致他思维混沌不清。

查德缓了缓，继续道：“你现在，对神发誓。如果我走了，照顾好你的母亲，以及你的弟弟……好好保护他，不再伤害他。”

闻言，吉恩面色微微一变，突然感到一阵仓惶。

那一刻，他回想起过往对待洛温的种种，以及自己暗地里的那些利用和忌惮的心思，惊觉父亲莫非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他无所适从地垂下眼眸，不敢与父亲逐渐失去生气的眼睛对视，启唇说出誓言：“我对神发誓，今后照顾好母亲与弟弟，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查德终于满意地闭了下眼，又疲惫地睁开，望向另一旁哭成泪人的冯伦奇夫人：“艾米丽……”

冯伦奇夫人擦了擦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凑近他那张饱经风霜却英俊如昔的脸庞，仔细聆听他的话。

“很抱歉，我这副模样让你受惊吓了。”在与妻子说话时，查德的声音则柔软了许多，却沙哑得不像话。

“如果我今晚走了……”

“不会的！”冯伦奇夫人嘴唇颤抖着打断他的絮语，强忍着泪水在丈夫唇上落下一吻，“你一定会扛过去的！”

查德笑了，满眼苦涩地凝望着妻子的脸，贪婪地将她面部的轮廓刻进记忆深处，然而模糊的视线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越来越远。

“父亲！别睡！”洛温突然捉紧了他的手，大声道，“你会扛过去的！你的伤口需要止血，我有效力更高的魔药，我还有圣泉水替代品！这些圣泉水受了血水的影响，我们需要先将你的伤口做止血处理，然后再清理残留的魔气！”

眼皮极度沉重的查德费力地睁开眼，望向洛温，气若游丝地道：“是么……”

“我会救你的！”洛温眼眶发红，语气笃定。

查德迷茫的双眼只能看见洛温的剪影，他疲惫地笑了：“我的孩子……”

查德的话只说了一半，眼皮便重重合上。

死寂在大厅内蔓延开来，光明法师协会中查德的同僚们已经默认了查德即将离世，他们开始安抚查德的家人，并压低声音发出压抑的议论。

“今年安全区外的魔兽反复暴动，我们已经损失了不少人手，接下来的猎魔只会越来越艰难。”

“必须缩小安全区范围，内迁屏障。”

“你的意思是放弃边界线上的村庄？让他们自生自灭？”

“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

浮躁与焦灼的情绪如同病毒一般在人群中传播，协会高层人心惶惶。

面对这样的情况，会长艾略特几乎是束手无策的。

因为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今年以来，屏障外魔兽的数目与暴虐程度都在与日俱增，就快要失去控制了。

冯伦奇夫人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洛温一路冲回房间，抱来一堆自制的魔药，指挥家里男仆帮他一起救治弥留之际的查德。

大陆顶级的治疗师站在一旁，摇了摇头，婉言提醒洛温，已经没有继续救治的必要了。

洛温直接无视对方的话，将查德从独木舟中移出来，并用自制的魔药涂满伤口，再将查德浸泡在清澈的水中，按比例洒满圣泉水替代品干粉，配置成溶液。

“如果天亮之前，他身上的魔气还未消除，我们就必须将他火化了。”治疗师叹了口气。

洛温绷紧神经，吩咐男仆们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次水和干粉，并且要用高于体温的温水。

大厅里的人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冯伦奇家族的人，还围绕在查德身边。

“洛温，你真的能救活你父亲么？”冯伦奇夫人哭得像只花猫一样，握着查德的手，不愿放开。

“我尽力。”洛温声音沉稳，手却在身侧发着抖。

“你一定要救活他。”吉恩焦虑地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撑着膝盖，双手抱着头，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的念头。

朝阳初升，晨光洒向大地。

查德身上的魔气终于散尽，他的呼吸微弱却平稳，虽然陷入了深眠，并且可能短时间内无法苏醒，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留守在宅邸里的大陆顶级治疗师感到不可思议，在查看了查德的状况以后，宣布：“公爵性命已无大碍，但恐怕半年之内无法苏醒，即使醒了，一年之内也需要卧病在床。”

冯伦奇夫人喜极而泣，握住查德的手不断亲吻。

吉恩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面色依旧沉重。在父亲苏醒过来之前，家中各种事务的重担恐怕仍需落在他的头上。

洛温在查看完查德的状况后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拖着疲惫的步伐回了房间。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今夜之事令他感到万分内疚，他开始胡思乱想。

查德无疑是一位好父亲，一直以来待他不薄，可就在刚刚，他却差点儿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明明知道菲利克斯已经失控，却出于胆怯而选择了逃避。

在这世上，唯独只有自己知道菲利克斯的秘密，以及魔兽暴走的真相。查德的遭遇，会不会是自己无作为所导致的因果报应？

如果自己昨日清晨在收到来信之时，就毅然决然跟随奶酪去寻找菲利克斯，查德是否就不会身受重伤？

还有那些被魔兽袭击的村民，自己真的要无视他们生命的流逝，而选择自私地远走高飞么？

洛温开始整理器材，在将它们一件件收纳回折叠空间的过程中，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穿越以来的日子。

最开始，他只想逃离这个满是“歪果仁”的帝国，逃离束缚自己的家族，一个人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可如今，他已不知不觉与周围人形成了羁绊，无法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这里存在的苦难。

他努力研发魔药，不仅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崩塌，不能放任菲利克斯一人去面对无法掌控的恐怖力量。即使他早就意识到，菲利克斯极有可能是一个超出他认知的可怕存在。

然而他不能再逃避了！

洛温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眼角。

其实今夜在他入睡以前，他已经偷偷拿走了书房中的地图，和一本东行游记，并小心翼翼塞在包里，犹豫着要不要彻底离开这片大陆。

此刻看来，这个念头是要被他彻底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