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绝无食言

“什么？”

“呵，呵呵……”查尔斯的嘴里，持续发出骇人的笑声，“怎么，你现在又装起了糊涂？你不是也亲眼见到了，那只怪物身上发生的变化？祂只不过是快要维持不住人类的外貌罢了。”

“洛温·冯伦奇！不要被祂的样子欺骗！祂不过是一只拥有可怕力量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人类，更没资格成为万众敬仰的神！”查尔斯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吼。

洛温被他那副可怕的模样给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杀了他！立刻杀了他！”查尔斯的面容由于距离的拉近而放大，几乎贴在水面，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冰窟里爬出来。

“杀了他！”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一只枯瘦死白的手突然探过来，抓住洛温的手背，仿佛拼尽全力想要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洛温吓得立马抽回手，重心不稳跌坐在坚实的冰面上，尾椎传来火辣辣的疼。

奶酪怒啼一声，扑向水面，打散了查尔斯的影像。

“嘶……”洛温咬紧牙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直到跑回了小木屋，才猛喘一口气，止不住呛咳起来。哆哆嗦嗦地来到火盆边取暖，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冷得像冰。

然而比手更冷的，是他此刻的内心。

***

“栖居于阿莱娜圣山的神，我有话想对您说，不知您能否听见我的心声？”

当晚休息以前，洛温强打起精神在心底反复默念，迷迷糊糊在菲利克斯的怀抱中睡着了。

梦里，他又一次来到那片空寂的汪洋，身体轻飘飘的，宛若一片飘荡的浮萍，浸泡在咸涩的海水中央。

神现身于他面前，睁开一双琥珀色的金瞳，静静将他凝望。

“我有办法拯救您。”洛温小心谨慎地朝神所在的方向游过去，在离祂大约三米远的地方停住，双眼平视对方。

“拯救我？”神反问，祂的声音始终空灵缥缈，喜怒不辨。

“是的。”洛温眼神坚毅。

神微微笑了：“异乡人，你连自己都处于水深火热、朝不保夕之中，又打算如何拯救我？”

洛温眼底的神色变了，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你知道我的来历？”

神平静点头：“我知道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

洛温瞳孔震颤，神的本事刷新了他的想象，令他在恐惧之下萌生出强烈的敬畏。

“我原本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仿佛叹息一般，神轻声说。

洛温呆愣了几秒，回过神来。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神情变得怅然，“那您一定很怀念过去吧？”

“不曾。”神淡淡反驳。

洛温接不上话，他谨慎思考了片刻，问道：“魔法是被人类所盗取的神力吧？”

“你很聪明。”

洛温稍显紧张地抿了下嘴唇，继续问：“将您的尸……您的肉体从地下挖出来，再拼凑在一起，就能将神力归还给您么？”

神盯着他看了半晌，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洛温有些激动，“这样您就能复活了，对么？”

神微微笑起来：“我不曾死去。”

洛温轻吸一口气，灌入肺腑的是温凉的海水。他换了个说法：“那这样做，能换来您的自由么？您也说了，您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您一定早就想离开了吧？”

神又轻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仿佛思索了一阵，这才回答：“我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属于我。”神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在告诉对方今天天气如何一般。

一阵凉意自脊背扩散，不断蔓延至后脑勺，洛温已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与神谈判的巨大压力与恐惧。

用他穿越以前的思维来理解，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恐怕是什么高维生物。

那一刻，洛温突然有点儿理解了查尔斯为何不愿归还神力。或许不仅是出于身为人类对力量的贪婪，大概还有存在于本能的恐惧。

在查尔斯“杀死”神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彻底得罪了神。而归还神力就像是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谁也不知道后果将会怎样。

神静静地凝视着洛温，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神金色的眼睫微微颤动，眨眼间瞬移到了洛温面前。

“你刚刚是想说，你要帮助我么，洛温？”神的声音轻飘飘回荡在耳边。

洛温被祂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慌忙后退。然而他正漂浮在水里，根本没有挪动半分，反而还被隐隐晃动的水流带向了神的身边。

“你要帮我么？”神又问了一遍，抬手探向洛温侧脸，掌心贴着他的脸颊，迫使他看向自己。

洛温身子抖了抖，不敢乱动，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浑身都僵住了。

“我……会帮您的。”洛温艰难地开口，定了定神，又补充道，“但如果我成功了，请您务必让魔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神微挑眉梢，露出半是兴味、半是意外的神情，“你们人类，都这么喜欢谈条件？”

“额……还有谁同您谈过条件么？”洛温此刻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神那只微凉的手上，故而没怎么在意对话的内容，因此也没注意到，神直接忽视了这个问题。

神的触摸令他毛骨悚然，偏偏祂还用手指在他脸上摩挲，摸摸他的鼻梁，又捏捏他的下巴，仿佛幼童摆弄新上手的玩具。

“你难道不应该无条件地帮助我么？”神有些困惑地问。

“为什么？”洛温嗓音干涩。

“因为你喜欢我。”神的解释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随意。

当祂的手指触摸到洛温柔软的唇瓣，洛温终于忍无可忍地隔挡开了祂的手，表情难掩惊悚。

“您真幽默。”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神反问，丝毫不恼地将手垂落于身侧。

洛温张了张嘴，面对神的厚颜无耻，愣是挤不出一句话。

神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纠正我，你喜欢的人，其实是菲利克斯？”

洛温面对着神这张几乎与菲利克斯如出一辙的脸，虽然极其别扭，但还是选择了点头。

神面露了然，淡然地抛出一个事实：“可他是我的一部分。”

洛温沉默了。

神见他对自己仍然充满警惕与忌惮，便漂在水中，同他拉开一小段距离。

洛温眉宇间的褶皱松弛了些，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放松。

“据我观察，人类只有在被感情左右的时候，才不会那么自私。”神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洛温，你也一样么？”

“我……”洛温不明白他此言何意，于是支吾了一声。

神又开口：“我能预言未来，你们人类将我的这种能力称作神谕。”

洛温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他心想，眼前这个被称为神的存在，为何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时候，神已经继续将话说了下去。

“洛温，倘若你已下定决心要帮助我，你一定会成功的。但你也会在这条路上死去，用你的生命作为代价。”

陡然听见如此不详的神谕，洛温惊诧万分，脑中传来嗡的一声，继而一片空白。

“倘若你成功了，我会答应你的请求，让魔兽从世间消失，菲利克斯也会由怪物变回人类。”

听罢，洛温心神恍惚，愣愣地呆滞了许久，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他看着神，神也看着他。

“您……能保证吗？”洛温瞳孔涣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海水中轻飘飘地发问。

“绝无食言。”

话音落下，神的身影渐渐远去，雪白宽敞的衣衫与铺散开来的银发融入海水，化作一团若隐若现的泡沫，顷刻间，在洛温眼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