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向死而生
“把他拖过来。”盖尔·冯伦奇的声音浑厚有力。
收到指令的两名骑士，立刻一左一右地朝吉恩走去。
吉恩脸色惨白，知道祖父做的决定，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
“祖父……”被绑在木柱子上的洛温忽然开口，“我想同我哥最后再说一句话，可以吗？”
两名骑士停住脚步，转身询问盖尔的指示。
盖尔点了头。
吉恩转身面向洛温。
洛温还从未见过吉恩的脸色有这么难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闭嘴。”吉恩脸色更差了，拧成一团的眉心不住地抽搐。
“哥，我有话要同你说，你不想听么？”洛温有气无力地道。
吉恩愣了一秒，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抽搐：“你要说什么？”
洛温费力地提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左边裤子口袋里有一块糖，我现在很想吃。哥，你喂给我吧。”
吉恩眉头拧得更紧了，却毫不犹豫地替洛温拿出了糖果，耐心将包装纸拆开，手指发着抖，将糖块喂进了洛温嘴里。
洛温吧唧吧唧嘴，咬碎糖块，将糖心滑凉的液体囫囵咽下去，心想这大概是这位老哥这辈子第一次替他做事而不嫌麻烦吧……
罢了，以往他与吉恩那些势同水火的糟心事儿，在他死后都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谢谢哥。”洛温道。
话音落下，融入体内的毒药开始发挥效力，洛温眼前一片朦胧。他用最后的意识在脑海中幻化出菲利克斯的脸，对他无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头沉沉朝肩膀一侧歪去，洛温停止了心跳与呼吸。
天快亮了。
一片雪花飘落，温柔若鹅毛，轻轻拂过洛温苍白的脸颊，仿佛辞别前最后一抹温柔。
没过多久，地面火光燃起，天空中传来一声嘶鸣，那是悲痛欲绝的龙啸。
一条灰龙从高空俯冲而下，试图夺走洛温的尸体，却被愤怒的贵族们强行用法力和弓箭驱逐，最终只得调转方向，重新回归天际。
火舌将洛温的尸体吞没，化为灰烬，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天光亮起。
站在远处山峦顶端的祁绣与布雷迪看见了下方乍起的火光，并听见了灰龙发出的悲鸣。
祁绣落下泪来。
布雷迪抱紧她的肩膀，喉咙发涩，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祁绣哭得更凶了。
“祁绣，振作起来。”布雷迪收紧臂弯，替她遮挡掉一部分高处吹来的风雪。
他吸了吸鼻子，沉痛地道：“我们还有最后一处骸骨需要收集。”
***
苍茫之森深处有一片低洼的泥沼地，幽暗寂静，被树冠遮蔽得不见天日。
菲利克斯孤独地坐在沼泽中央一块凸起的“岛屿”之上。
这座“岛屿”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只魔兽尚未完全腐化的尸体。
“洛温？”
菲利克斯突然双眼大睁，目光空洞而恐惧地望向北方。
怎么回事？他突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心跳了！
他曾悄悄在洛温身上施过法，令他能时时刻刻得知洛温所在的方位，并且无论多远的距离，都能清晰地感知对方的心跳。
然而就在上一秒，洛温的心跳声毫无预兆地从世间消失了。
菲利克斯惊恐地站起来，茫然四顾。
他的周围，全是黑漆漆的泥沼。
这段时间，他为了防止身上散发的魔气助长魔兽的势力，便将自己困在这片沼泽中央。
所有前来吸食魔气的贪婪魔兽，都落入了沼泽深处，化成一堆软烂的泥。
“怎么会这样……”菲利克斯拼命感应洛温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对方了。
他颓然跪地，内心被恐惧与慌乱填满。
“都怪我……”
由于菲利克斯的身体已经呈现出了半魔化状态，森林边缘的屏障会对他产生排斥，阻止他离开。而为了遵守对洛温的承诺，他也不能进入帝国腹地，否则魔兽会一路跟随，令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可若是早知洛温会这么快出事，他就应该不计一切代价地离开这片森林，不管不顾地奔赴他的身旁，将洛温带回森林，捆在身边，关在木屋里，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
菲利克斯双眼猩红，趴在地上大口喘息，洛温离开人世的消息令他濒临崩溃。
大量魔气从他体内冒出，以极快的速度朝四周扩散。
不……
浓烈的魔气遮挡住菲利克斯的视线，令他如同瞎子一般陷入一片黑暗。
魔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不……
菲利克斯将十根手指狠狠抠进身下魔兽的尸体里，企图控制胸腔内汹涌澎湃的杀念：洛温既然不在了，就让剩下的人类都为他陪葬吧……
不行！
我答应过洛温，我不能这么做！
然而四溢的魔气已经失控，过不了多久，猖狂的魔兽就会彻底破坏森林外的屏障，横扫帝国，去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必须……阻止这一切……
菲利克斯猛地咬破舌尖，借助短暂的清醒快速从衣服里摸出一把匕首，将锋利的匕尖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心脏。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黑暗的魔气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仿佛有一万只幽魂同时迸发出凄厉惨叫。
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浑身浸满鲜血的菲利克斯，嘴角露出微笑。
“我来陪你了……”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只能耗尽最后的力气抬手伸向虚空，手指轻柔地划过黑沉的空气，仿佛触摸着爱人的脸庞。
黑色的泥沼，将他的身体缓缓吞没，如同无数只绵软的手，将他拖入一场永久的深眠。
与此同时，森林边缘正在与魔兽正面交锋的帝国猎魔大军，发现这群破坏屏障的凶残魔兽突然接二连三地倒地抽搐。
西里尔立刻指挥残余的法师，将它们全部剿灭。
变故突如其来，彻底改变了战局。
当最后一只魔兽倒下，屏障上被破坏的部分也逐渐恢复完整，西里尔这才脱力地瘫软在地，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浑身遍布血迹，以及魔兽喷溅出的粘稠液体，多处伤口隐隐作痛，他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处理。
西里尔睁眼望着阴霾的天空，眼角露出一丝微弱笑意。
凶残的魔兽已经杀死了大军三分之二的人数，原本他还以为，他们会一直负隅顽抗，直至全军覆没。
然而他们却赢了！
这一定是，神的奇迹。
“奥兰……太好了……”西里尔张了张嘴，对着飘雪的天空，喃喃自语，“你终于可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