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爱即地狱

苍星吃惊，他望向花间，花间沉沉地看着他，血玛瑙似的眼竟然有了情绪，他捧着花间的脸，花间一下抱起他，让他坐在手臂上，他低头看向花间，那双血眸中满满的都是他。

“我......”苍星思考着怎么去回答花间的问题，把一切都告诉花间？告诉他，因为爱他，所以不希望他成为末日，不希望他满手鲜血？

简直羞涩至极，他不是花间，花间能丝毫不害臊地说一系列情话，可他从未这么大胆地表达爱意。

花间蹭了蹭他的颈窝：“不想回答就算了，只要你回来就好。”

苍星抚摸着花间的头发，黑发柔顺又有光泽，发丝缠绕指间，缱绻眷恋。

等他处理完菟丝花后，他就和花间表白。

此后，他白天出去处理逃逸人间的魅魔，思考堵上蓝园的裂缝的方法，他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堵住，魅魔源源不断从地狱冒出，无比棘手。

一到黄昏时分，他会先到神父楼沐浴换衣，再回到花间身边。

一个礼拜后，他使用了一切方法，都未能堵住裂缝，显然，以他的能力，堵不住裂缝。

从地狱来到人间的，只有魅魔，只有一个可能，恶之花故意让它的化身来到人间，而上帝放任恶之花释放化身，并且不让他堵住裂缝，只为给世界降下惩罚。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消灭魅魔，直到上帝的手关闭裂缝。

魅魔实在太多了，他一度以为杀死了魅魔，又有魅魔从天边出现。

预言里，花间杀死了所有逃逸到人间的魅魔，所以，上帝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关闭裂缝，他也能消灭所有魅魔。

渐渐的，魅魔越来越多，他竟然无法在黄昏前处理掉逃逸到人间的魅魔，他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晚。

直到这天，他很快沐浴换衣，一进入屏障，花间就站在第八日学校的入口，一双眸子沉沉的：“你去哪里了？”

苍星吓了一跳。

花间一步一步靠近他：“为什么回来得越来越晚？”

花间站在他面前，攥住他的手：“为什么每次回来，都重新换了一身衣服？”

苍星张了张嘴，他没想好怎么回答。

花间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声音颤抖着道：“你厌倦我了吗？”

“没有。”苍星脱口道，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预计的轨道。

花间：“每次你出去的时候，我都想问你，你要去哪里？你还会不会回来？我期盼着你早点回来，可是，我发现我实际上并不想问你那两个问题。我不希望你从我的身边离开，一分一秒都不想。我想囚禁你，我要你的视线所及都是我，任何人都无法占据你的视线。”

“这是我对你的占有欲。”

苍星愣住，花间紧紧搂住他，他有一瞬间不能呼吸。

“我能感受到你的温度了。”花间和他五指相扣，掌心传递温度，好像灵魂都在交流。

苍星听言，他一把推开花间，他不可置信道：“你变成人类了？”

花间不置可否。

苍星盯着花间攥住他的手，他蓦地感到窒息，他只想逃避，他甩开花间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

面对花间的占有欲，他逃跑了。

他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堂，坐在礼拜堂的椅子上，浏览着琉璃玻璃上的画，圣母玛丽亚怀抱着圣子，神色祥和，天使展翅，白色的羽毛给世界带来安宁。

他想，他真的爱花间吗？

如果爱，他爱花间的什么？

他伸手，手指勾勒琉璃玻璃上天使的轮廓。

他爱的是天使，还是花间这个人？

不，他不喜欢人类的恶，连带着，他也不喜欢人类，他喜欢天使，喜欢天使的至善。

所以，当花间说感受到他温度的时候，他简直难以置信，花间成为了人类，而他不喜欢人类。

他爱着天使，渴望占有天使，他对天使有着占有欲，这份占有欲不是因为爱欲，而是因为渴望天使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渴望着天使，渴望着成为天使那样的存在。

上帝问花间，为什么爱他，花间说，因为从他身上，看到想成为的自己。

而他从花间身上，看到了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不染纤尘的天使。

但是现在，天使变成了人类，拥有了人类的情绪、人类的占有欲。

花间全身心地、无条件地爱着他的一切，而他只爱着花间天使的那面，在花间表现出人类那面的时候，狼狈地逃走了。

为什么逃呢？

因为他无法回应花间的爱。

因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那个只爱着自己的、自私的人。

......

花间站在原地，在苍星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想唤苍星回来，不管要他做什么，下跪也好，什么都好，他都做，只要苍星回到他身边。

可是，苍星毫不眷恋的背影刺痛了他的眼，想说出口的话，哽在了喉中。

那一日，第二天使帛柒为带着一个消息来见他，帛柒为说：“真可怜呀，还翘首盼望着苍星回来吧？”

“苍星已经厌倦你了，他呀，在蓝园寻到了可口的菟丝花，此刻正快活着呢。”

他蹙眉：“菟丝花？”

帛柒为：“就是一些美丽的男人女人呀。”

他果断道：“我不信。”

帛柒为耸肩：“不信就算了。”他摸着下巴，灰色的眸子注视着花间：“我听上帝说，你想成为人类？”

花间冷漠地瞪着帛柒为。

帛柒为看着花间：“人很难如愿以偿，大部分人都在求而不得之中度过，哪怕这样，你也想成为人类？”

花间垂眸，他在思考帛柒为的问题。

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堂度过，天堂诸神要他成为最纯净的伪天使，他便以此为目标，日日净化自我，没有情绪、没有情感。

他第一次去人间的教堂会见教皇，教皇虽然表面恭维他，实际上却在想着淫欲那等子事，离开教堂的时候，他遇见了小时候的苍星，眼中灰暗，似乎完全绝望了。

回到天堂，又一次自我净化后，他睁开眼，猛然发觉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一个没有爱恨嗔痴的木头，如同一滩死水，他想到了那双绝望的眸子，他想，那么美丽的琥珀色眸子为什么那么悲伤？

那一刻，他竟然渴求痛苦的情绪，若能感受到痛苦，他是否就能离那双眸子的主人更进一步？

后来，他得到上帝命令，前往人间审判教皇。

他来到人间的教堂，平民口中的残暴教皇，此刻扒着树干吐血，身体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来到苍星身前，苍星抬头，仰望他，喃喃道：“天使？”痛苦的神情好像在说：“天使啊，救救我吧。”

他愣住了，之后，苍星蛊惑他，他望着那双美丽的琥珀眼，眼中仿佛蛰伏着魅惑恶魔，他确实被蛊惑到了，恨不得抱住苍星，亲亲苍星流血的唇，爱欲澎湃。

与欲望一同而来的是恐慌，如果就这么屈服于苍星，从此往后，他将永远被一个人类拿捏。

为了平复恐慌，他给苍星降下审判，远远地看着，他的脑海很乱，还没回过神来，苍星来到他面前，吻住了他。

一条蛇进入他的体内，那一刻，空空的躯壳有了灵魂，那蛇就是他的灵魂。

苍星得到了他，囚禁他，砍掉他的翅膀，他放任苍星这么做。

他对苍星的爱来得格外猛烈，让他难以招架。

他很疑惑，为什么他会这么爱苍星？为什么和苍星待在一起，他才感觉活着？

直到苍星带来无秘，他才找到答案。

他看到了苍星迄今为止的经历，那个四处流浪的孩子，被曦、苍嘉澍收留，情感贫乏的孩子由一对有爱的父母抚养教育，成为了一个正义纯善的孩子，渴望成为至善的天使。

然而，妹妹的死亡、教堂的不作为，让苍星的三观开始崩塌，父母被伊恩折磨死，自己又被伊恩抓进乐园折磨，对世界的期待彻底崩塌，天使无法拯救世人，但是恶魔可以，因此堕落恶魔，惩罚了莫尔顿家族。

十五岁，苍星依然渴望天使，哪怕有可能是帛柒为的阴谋，依然进入了第八日学校，在看清天使信封、天使仪式后，终于认识到这个世界披着人皮的恶魔太多了，要成为比恶魔更恶的存在，才能报仇。

诸神总说，一切存在都能被净化。

但是，从事实经历来看，披着人皮的恶魔不会因为净化就为过去的错误忏悔，那些被贵族们折磨致死、在人间和亡界的交界处备受煎熬的亡魂不会因为净化，就放下心中的恨。

没有和解，只有生死的报复。

苍星成为教皇后，杀死了一半贵族，取消天使信封、天使仪式、天使“雕塑”，但是，亡魂在人间为非作歹，苍星被恶之花控制，杀死了不少人，民众愤怒不已。

苍星杀死了无数人，恶的、无辜的亡魂一次次折磨着苍星。

被恶之花控制、杀戮深重、罪孽难以消除、痛苦不堪、浑身脏污，到最后面临第一天使的审判时，还是想成为天使吗？苍星。

他前往审判苍星，苍星望向他时，满眼的渴望就是回答。

多美的生命啊！

在痛苦之中一次次重生，价值打碎又重塑，到最后，还是向往着真善美。这就是生命的美丽。

他想成为这样的人类，他想成为这样的生命。

他想像人类那样，去爱，去恨，去幸福，去痛苦，去哭喊，去欢笑，去感受温暖，去经历苦难，他想成为如苍星那样的人类。

苍星是他渴望成为的自己，苍星是他的Angel，他是如此深爱着苍星，如此着迷苍星的灵魂。

身边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类，他终于感觉自己活着。

此后他被苍星囚禁，他一次次凝视苍星的眼，他想，这双眼睛是如何看这个世界的？

这双眼里的世界是怎样的？

他时常幻想，要是能被这样美丽的生命爱着，要是苍星的世界里有他就好了。

但他不敢奢求苍星爱他。他是如此地卑微。

他们日复一日地相处了两年。

他对苍星的爱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他成了苍星手里任意摆弄的金丝雀，苍星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牢笼，苍星的视线就是困住他的锁链。

他忐忑，他不安，他害怕被抛弃，害怕苍星离开的时时刻刻，害怕有人占据了苍星的视线，害怕有人进入了苍星的世界。

在苍星离开阁楼的时候，他苦苦等待，煎熬不已，卑微地乞求着苍星不要抛弃他。

一旦想到苍星可能会抛弃他，他的心便会痛，这就是痛的感觉。

渐渐的，爱的附属品——占有欲出现了，他生出了囚禁苍星的想法，他要他的Angel只看到他，任何人都无法分走苍星的注意。

他压下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苍星不喜欢，苍星要他听话。

直到那一日，帛柒为说，苍星厌倦了他，苍星有了可人的菟丝花。

他表面不显，心中早已方寸大乱，怀疑、猜忌一旦出现，便会一直扎根。

苍星回来得越来越晚，每次回来，必沐浴更衣过，他问苍星，苍星支吾着不愿回答，他想：“我相信你。”便不再追问苍星。

但是，他在苍星后背上看见了抓痕，那是女人的指甲抠出的痕迹，他想质问苍星，心中的愤怒、痛苦简直压垮了他。

他望着苍星疲惫熟睡的脸，还是没有忍心叫醒苍星。

他心想他一定要知道，苍星在蓝园干什么。

翌日，苍星离开阁楼后，他也走出了阁楼。

若他再听话，不离开阁楼，苍星就真的离开他了。

帛柒为在第八日学校入口看见了他，吹了一声口哨。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Angel在干什么。”帛柒为道。

他们闪现至蓝园，他们穿过辉煌的建筑，这一路上，他看见无数裸露的尸体，他已经无法去解释为什么会有尸体，他只想知道苍星在哪，在干什么。

帛柒为领着他进入一栋精美的建筑，到了一个房间，房门半开，他听见熟悉的呻吟，透过半开的房门，他看见苍星的白发被汗打湿、让他痴迷的身体上已布满红痕，一双纤长的手暧昧地抚摸着他的挚爱。

他生生咽下背叛的尖刺，恍恍惚惚地回到阁楼。

他应该去质问，去谴责，可是，质问了、谴责了，之后呢？

他几乎日日说着爱苍星，苍星从未回应过他的爱。

苍星不爱他。

若他去质问、去谴责，换来的是苍星一句：“我厌倦你了，我要离开你了。”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痛苦攥住他的心脏。

一想到苍星背叛，想到那个场景，他的心痛得生不如死，他想，在地狱苦受折磨的恶鬼有这么痛苦吗？可能没有。

他痛得那般惨烈，让活着更加撕心裂肺。

人很难如愿以偿，大部分人都在求而不得之中度过。

这就是他的求而不得。

他终于变成人类。

夜晚，他早早地在第八日学校门等候。

他告诉苍星：“我能感受到你的温度了。”

苍星逃了。

他望着苍星决绝的背影，挽留的话咽进肚里，他说：“我是如此地深爱着你，你就不能爱我一点点吗？”

我无条件爱着你的一切，为什么你不能爱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不要让我总是看见你毫不留情的背影。

他想，爱是什么？

爱是锁链，是囚笼，是怀疑，是猜忌，是煎熬，是痛苦，是死去活来，是生不如死。

爱即地狱。

帛柒为站在花间身后，他注视着花间颤抖的肩膀，听见花间很轻的哭声。

他想，尊贵的第一天使哭泣了，第一天使的记忆一定很痛苦、很好吃。

那日，他故意带第一天使去蓝园，第一天使早就在他说“苍星已经厌倦了你”时方寸大乱，根本没意识到他在那个房间施加了“虚假”，第一天使看见了他伪造的场景，真正的苍星估计还在苦苦地杀魅魔。

他之所以做这些事，是因为他太饿了，他迫切地想吃记忆，而爱上苍星的第一天使很好操纵，此刻，第一天使的记忆痛苦到让他唾液涟涟。

他望着第一天使哭泣的侧脸，试图抽取记忆的手却停了下来。

第一天使跪伏在地上，凝望着苍星离开的方向，眼泪簌簌而下，地上开出了恶之花。

“当苍星望向你的时候，第一天使，你也终于变成人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