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长满刺

待Angel再次睁眼，他首先看到洁白的床幔，再接着是床边一脸担忧的男人。

男人有着极妖冶的容颜，媚眼如丝，手里端着药水，见他醒了，喜道：“你终于醒了。”

Angel嗓音嘶哑：“你是谁？”

男人：“我叫诸曲从。”

Angel还要说话，诸曲从阻止他：“先把药喝了吧。”说着，扶起Angel，舀起药水一勺勺喂他。

喝完药，诸曲从笑眯眯地看着Angel，神色温柔：“我在河边找到你，那个时候，你脖子上的伤可深了，幸好我发现得及时，否则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Angel感激地一笑：“真的很感谢你。”

诸曲从眼里闪过惊艳，他愣了愣：”你从哪里来的呀？叫什么，我好派人让你的亲人带你回去。”

Angel刚想说伊甸园，但一想到如疯如魔的天舟，便低下了头：“我忘了。”

诸曲从闻言，揽住Angel的肩膀，拍拍他的背：“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在你想起来之前，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你可以当我的弟弟。”

Angel被诸曲从的热情、善良感动，他点了点头。

“你暂时叫诸梨，可以吗？”

Angel一口应下来。

平静地过了一月有余，Angel作为诸曲从的弟弟诸梨和诸曲从生活在一起。

和古怪的天舟一比，诸曲从正常多了，他是一位格外温柔的哥哥，给了Angel相当的尊重和自由，在诸曲从这儿，Angel第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独立人的自由。

除了诸曲从外，Angel还认识了一位神父，神父常来诸曲从家做客，而他也从神父那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圣经故事。

昨日，神父邀请他去教堂喝下午茶，他将这个邀请告诉了诸曲从。

诸曲从放下手里的书，笑着嘱咐Angel：“真不错，我叫人送你去教堂吧，要注意安全哦，记得早点回来。”

Angel点头：“好！”这是第一次没人限制他的自由，他想去哪就能去哪。

他坐上前往教堂的马车，不久到达教堂，神父约翰站在教堂门口。

神父笑着迎上来：“你果然来了。”

两人一同进入教堂后院，后院里有一个小桌子，侍女已经放好了新鲜烤好的甜点。

Angel坐在椅子上，神父坐在他旁边，神父端起茶杯：“这种红茶格外香，你尝尝看。”

Angel闻言，喝了一口热茶，红茶确实很香，也很暖，暖到了他的肺腑。

神父又开始说一些有意思的圣经故事，Angel听得入神。

“诸梨，你知道灵魂者吗？”神父突然道。

Angel一愣，他试探着点了点头。

神父：“在过去的时代，人类世界里没有出现能力超过常人、甚至胜过军队的人类。

但是某一天这个世界突然出现了一类人，他们被天使或者恶魔认可，他们得到了天使或者恶魔的能力，他们拥有强大到能胜过军队的能力。

这类人就是灵魂者，灵魂者的出现标志着旧世界的终结，灵魂者靠强大的力量抢夺了世界资源，他统治了这个世界。”

Angel想起伪天使们说过的大贵族，他道：“大贵族就是灵魂者吧。”

神父点头：“没错。”

“神父！”有人从外面进来，嗓门极大，“第三城已经开始菟丝花选拔了！”

神父望向来人，来人气喘吁吁的，神色愤懑。

“黑楼，先缓缓，慢慢说。”神父邀来人过来坐下。

黑楼喝完了茶壶里面的茶，才缓过来，他的手愤怒地砸向桌子：“第三城已经开始菟丝花选拔了，过不了多久，就是我们第十城了，难道我们也要进行菟丝花选拔吗？”

Angel满脸疑惑：“什么是菟丝花选拔？”

黑楼诧异地看了Angel一眼，神父轻声解释：“诸梨大病了一场，忘掉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Angel听言，诸曲从就是用这个借口告诉他身边的所有人。

黑楼这才恢复正常，他简单解释：

“知道过去的皇帝吗？这菟丝花选拔就类似过去的皇帝选妃，大贵族通过菟丝花选拔选出他们最喜爱的宠儿，这位宠儿就被称为大贵族的菟丝花。

每年都会进行菟丝花选拔，每年选拔出来的菟丝花都会进入首城的蓝园。有人称蓝园是人间辉煌堕落处，因为那里汇聚了整个地球的美人。”

黑楼忽然停下话头，打量Angel，喃喃道：“我建议你后面不要随便出门，否则你会被负责菟丝花选拔的官员带走。就你的容貌，你会被大贵族玩死的。”

Angel被黑楼最后两句话吓了一跳：“好。但是为什么大贵族要进行菟丝花选拔？”

黑楼冷哼：“为了玩乐呗。自新世界开始，大贵族就垄断了世界资源，无人敢与之抗衡，更无人能与之抗衡。这个世界不就是强者的玩乐场吗。”

强者的玩乐场，Angel细细揣摩。

黑楼和神父两人谈了谈大贵族。

从他们的话中，大贵族力量强大，据推测，他的奋力一击可以毁掉整个地球。

黑楼支着头，叹息一声：“大贵族因为得到了天使或者恶魔的认可，才成为高人一等的灵魂者，他靠这份力量成为了世界的主宰。神父，如果你得到了这种力量，你成为了灵魂者，你会怎么做？”

神父认真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想我会害怕这份力量。”

Angel疑惑了：“为什么会害怕？”在他心中，拥有了力量，就意味着自己将是自由的，别人无法掌控自己、更无法伤害自己。

神父：“我怕我获得了这至高的力量，会丧失本心。我担心我灵魂中恶的这一面被这至高的力量唤醒，我开始靠这份力量满足私欲，而私欲永远无法被填满，到最后，我可能会像大贵族那样，称霸世界。”

黑楼用敬佩的眼神看着神父，神父虽已垂垂老矣，但眼睛格外清明。

一位侍女从外面进来：“诸梨弟弟，该回家啦，你的哥哥已经派人来接你了。”

Angel站起来，向两人告别。

回到家，诸曲从还在看书，他的身边摆满了各种书籍，见Angel回来了，眼神终于从书里抽离。

“我们去吃饭吧。”诸曲从放下书，温柔地笑着。

花园里，Angel随便夹了点蔬菜吃，他其实不用吃饭，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日常行为还是和正常人一样。

诸曲从不经意道：“神父和你聊了些什么呀？”

Angel：“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大贵族的、菟丝花选拔，还有蓝园。”

诸曲从优雅地擦了擦嘴，放下刀叉，眼底晦暗：“原来说了这些。”

他突然正色地盯着Angel：“诸梨，在你心中，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Angel真诚地回答：“你是我的哥哥。”

诸曲从弯唇，笑容真挚：“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你愿意帮我吗？我的弟弟。”

Angel毫不迟疑地道：“当然了，你还救过我，我当然会帮你了。”而且，诸曲从对他这么好，他不相信诸曲从会害他。

三日后，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诸曲从的家门，那人是来自首城的官员，负责菟丝花选拔。

当时，Angel正和诸曲从在书房里看书，诸曲从一听见侍女的传报，忙叫Angel藏到书房后面的暗间里，Angel一躲进去，官员就进来了。

Angel稍稍打开了暗间的房门，只留了一条缝，他看到了官员高傲的模样，还有诸曲从服从低下的姿态。

“以你的样貌，你绝对能进入蓝园，到时候，你能享受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官员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道，“听我一句劝，你进入菟丝花选拔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诸曲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大贵族可是从蓝园里挑了几个菟丝花回城，”官员意味深长道，“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你只有进入了蓝园，大贵族才能看到你，你不可能凭多读了几本书就能来到大贵族的身边，做大贵族身边的红人。”

诸曲从的头埋得更低了。

官员也不废话：“总之，第十城必须有一个人进入菟丝花选拔，首选是你，如果你不愿去，只有一个办法……”

他抬起诸曲从的脸：“那就是找到比你还美的人，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得美。”

官员甩手丢开诸曲从的脸，扬长而去。

诸曲从一个人蹲坐在地上，就连Angel走到他身边了，诸曲从也没回过神。

Angel蹲下来，望着诸曲从，诸曲从双眼红彤彤的，Angel试图拉起诸曲从。

诸曲从转而握住他的手臂，哀求道：“诸梨，我求你，你代替我去菟丝花选拔，你代替我去，好吗？”

Angel神情微滞，诸曲从眼角含泪，他抱住Angel的腰，卑微地昂首望着Angel：“一个月后，首城会进行一场人才考试，我只要通过考试，就能成为大贵族的手下，就能光明正大地待在大贵族身边。”

“诸梨，算我求你了，你就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我求你代替我去菟丝花选拔。”

诸曲从满脸淌泪，Angel伸手拭去他的泪：“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呀，既然你想要我去，我就去。”

“太谢谢你了。”诸曲从感激涕零。

*

负责菟丝花选拔的官员名叫伊嘉泽，在Angel同意了诸曲从的请求后，伊嘉泽翌日再次拜访，这次，他直接带走了Angel。

诸曲从站在门口送两人离开，Angel回头看向诸曲从，忽然唤道：“哥哥。”诸曲从笑着点头，他的笑容带着真挚和悲伤，那双眼里也是温暖的，但是，Angel却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温暖背后的冰冷。

Angel掉过头。很多事情，他不敢细想。

诸曲从是他的哥哥，是唯一一个尊重他意愿的哥哥，而且，诸曲从还救了他，他理应回报诸曲从。

伊嘉泽将他带回了第十城城园。

人间被划分为十二个城市，称为“十二城”，以数字一到十二命名，他和诸曲从就住在第十城，其中最强盛的为首城，也是大贵族所在的地方。

每个城市都有城园，城园是城市达官贵人的居住地区，里面金碧辉煌，汇聚了人类一切精美、奢侈的物件。

“你暂时住这，对于吃穿用住，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伊嘉泽温柔道，他望着Angel的眼睛冒着金光，好像Angel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很多钱。

毕竟一旦诸梨成为了菟丝花，他这个引荐人就能获得无数财富还有地位，一旦诸梨得到了大贵族的宠爱，他又是诸梨的引荐人，自然可获得各种殊荣。

Angel只是支着脑袋，他淡淡道：“好。”

伊嘉泽撩起Angel的长发：“你的头发是天生的吗？像雪一样。”

Angel瞟了眼散落肩头的发丝：“是天生的。”

“你真的是诸曲从的弟弟吗？毕竟你和诸曲从一点也不像，诸曲从虽然也算美人，但你和他比起来，你就像……”伊嘉泽想了想，“就像天使，一个从天上沦落人间的天使，你有一种超脱俗世的美。”

Angel垂下头，神色倦怠。

伊嘉泽伸出手，想要摸摸Angel的头，最终忍下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Angel很乖地点头。

伊嘉泽走到门口，又回头盯着Angel，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诸梨完全符合大贵族的审美点，他美极了，越美的东西，大贵族越有掌控他、毁掉他的欲望。

而他又美得纤尘不染，越纯洁的东西，大贵族越想让他染上俗世的肮脏。

这就是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菟丝花选拔官员的经验，这就是大贵族的恶趣味——毁掉至美的存在。

诸梨像一朵白山茶，脆弱到一捏就碎落一地，但他本身又极容易勾起大贵族的欲望，他的身体就是蛊惑大贵族的玫瑰。

翌日，伊嘉泽带Angel去了首城，首城是一座空中城市，这个城市的繁华远胜于第十城。

城市分为三座悬浮岛，每座岛代表一个分区，首城共三个分区，分别叫左岛、中岛、右岛。

伊嘉泽和Angel来到左岛，左岛这区是首城的娱乐区域，是许多人挥霍钱财的地方。蓝园就位于左岛。

Angel被伊嘉泽戴上帽子、口罩，一路平安地到达蓝园附近的白禾川，白禾川正是菟丝花选拔的地点。

两日后，白禾川将汇聚来自十二城的美人，他们在这里进行一场关于美的选拔，而最终的赢者进入蓝园，成为贵族高层的玩物。

当伊嘉泽告诉Angel两日后就要进行菟丝花选拔的时候，Angel开始惶恐、害怕，他有了逃跑的想法，可若他跑了，诸曲从怎么办？伊嘉泽一定会返回第十城，到时候，诸曲从必须参加选拔。

可如果不跑，万一他被选中了怎么办？

一方面，他希望完成诸曲从的请求，另一方面，他接受了诸曲从的要求，委屈的就是自己。

晚上，Angel在床上翻来覆去，终究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终于到了选拔的这天。

这两日，伊嘉泽时刻紧盯着Angel，生怕Angel跑了，在Angel的房外，时常有伊嘉泽派来的人看守房门，Angel就算有了逃跑的念头，也不可能真的逃出去。

菟丝花选拔这日，白禾川内却安静如寂地，伊嘉泽带着Angel到了选拔地点，那里是一个巨大的花园，此时，花园里已站满了众多来自十二城的美人，有男有女，风姿绰约。

他们都静静地站着，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有的压抑着喜悦激动，有的低垂着头眼里写满绝望，更多的是麻木，一种不在意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麻木。

Angel心中同情，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玩物，但是却没有资本、能力去反抗这种不公平的、破坏性的待遇，所以只能麻木，麻木到放弃自己。

菟丝花选拔的总负责人站在台上，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逡巡，最后停在了Angel脸上，他的眼睛骤然亮起，那是一种看到自己未来的金钱、地位的眼神。

Angel感到不舒服，他往后面退了几步，躲在了另一人后面。

负责人移过视线，开口：“再过半小时大贵族就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Angel不自觉地扣着自己的手指，随之时间的消逝，他越发恐惧害怕，这种恐惧害怕来得极其猛烈，他不禁浑身颤抖。

他觉得，自己若再不跑，是真的没了退路，若再不离开，以后是真的没了离开的机会。

一只鸟儿爬上高高的枝头，Angel望去，那是一只金丝雀，金丝雀只在枝头上停留了一会，便飞走了，它的身影消失在无垠的、自由的天空。

Angel转过身，他朝着白禾川出口跑去，他绕过一个个前来选拔的美人，朝着自己的自由而去。

伊嘉泽见状，旋即跟上前去拦Angel，负责人对周围站着的兵团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动作，挡住了Angel的去路。

伊嘉泽紧紧地攥住Angel的手腕，他叹息一声：“诸梨，没有用了，自从你被你所谓的哥哥送到我手里的时候，你就没有了退路。”

他拿出口袋里洁白的手帕，擦拭着Angel不经意间流出的眼泪：“相信我，大贵族会很宠爱你的，你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地位、金钱、权利，你想要什么，你就会拥有什么，但你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得付出你的自由、你的身体。”

Angel抓住伊嘉泽的手，他连连摇头，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他好不容易从天舟禁锢他的伊甸园里出来了，却又坠入另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牢笼。

他是一只永远没有自由的金丝雀。

泪眼朦胧中，一双白嫩的纤纤玉手夺走了伊嘉泽手里的帕子，那双手拈起帕子擦拭Angel脸上的泪，黑色的指甲轻轻划过Angel的眼角，最后握住Angel的下巴。

“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啊？”那人温柔道。

Angel眨巴眨巴眼，看清了那人，那人有一双血色的瞳仁，此刻，这双血眸正温柔地盯着他。

正是花间。

原来所谓的大贵族，就是花间。

负责人和伊嘉泽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

他甚至没有过多思考，转身就跑，奈何还没跑多远，花间却闪现到了他的面前，他撞入了花间的怀抱，花间抚上Angel的脸，残忍道：“敢跑？打断你的腿哦。”

负责人打着哈哈，谄媚地笑了笑，他问花间：“所以，今年的菟丝花定了吗？”

花间却一直盯着Angel看，俨然入迷的神态，负责人满意地笑了，诸梨的美不属于人间，他像是上帝精心创造出来的、倾注了自己所有爱意偏爱的天使，看吧，连大贵族都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人，他们已经陷进了天使的诱惑。

“菟丝花就他吧。”花间开口。

花间如来时一样，去时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伊嘉泽还盯着大贵族带着Angel离开的地方，他应该感到喜悦，因为大贵族确实表现出对诸梨感兴趣，随后，他将拥有数不尽的财富、高人一等的地位，他本应开心。

但是，他回想起在大贵族带诸梨消失之前的一刻，诸梨望向他，满脸惊恐，开口说了两个字：“救我。”

他当然救不了诸梨，哪怕他豁出自己的性命救诸梨，也救不了对方。

大贵族可是灵魂者，他们拥有全人类都无法阻挡的力量。

诸梨落得如今结局，诸曲从的利用是一方面，但罪魁祸首是诸梨的美貌，没有美貌，诸曲从不可能让诸梨代替自己参加菟丝花选拔，没有美貌，大贵族也不可能看上诸梨。

但是，究其根因，是诸梨拥有美丽的外表，却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是这个黑白混沌难见光明的世界。

未来的诸梨会怎样，伊嘉泽大胆猜测，他可能会获得大贵族所有的爱，但相应的，他会受到来自疯子的禁锢，他将永劫不复，自由是他不可企及的奢望。

这时，一只金丝雀飞回枝头，它张开喙，不小心咬下了一朵白花，白花落在了地上，被离开白禾川的人踩脏、踩烂。

他的脑海里想起另一种花，那是一朵纯洁的白山茶，诸梨像极了白山茶花，纤尘不染、美得来人间一趟都是玷污。

白山茶坠落人间，只能收获来自世人的以爱为名的囚禁、玷污，只有当白山茶自身变成带刺玫瑰的时候， 才能在满是危险的人间护住自己。

他要长满刺，才能应对这个不可救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