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进山之路（1）

唐三爷这才慢慢讲来。

“你的高祖和你的高祖姥爷虽然做了许多颇具争议的事情，但是并不能因此而否认他们俩是三姓寨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人物。”

唐三爷像是开会一样，先做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准确地为杨浩宇的两位先人做了一个盖棺定论。

这是杨浩宇第一次听见别人对他的两位先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在他的记忆里以及坊间的传说中，他的高祖姥爷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大地主，他的高祖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

唐三爷也察觉到了杨浩宇的怀疑与惊讶。

他补充道，你或许会觉得我这样讲有些言过事实。可我却觉得这个评价还不够，应该还要加上“传奇人物”这几个字。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听我讲完了，就明白了。

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一直都不知道吧？

三姓寨最早的先民中，有好多都是被你的高祖杨崇武通过绑架或者是骗过来的！

这其中包括我的爷爷唐一壶，官坪田家的先祖田屠夫以及白柳树垭罗有福的爷爷罗瓦匠。

你可能也听出来了，被绑架或者被骗进山的，全部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

据说当年这样进山的人有几十上百人。

但是，更多的却是那些躲避战乱、逃避饥荒以及那些杀人越货、偷抢奸虐而触犯了法律而亡命天涯的人。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

但是这些人逃到三姓寨这世外桃源般的法外之地后，却都老实安份下来，安营扎寨，开荒种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律回归到自己的农民本色，再也不见有人犯奸作科。

你以为是他们突然间就改过自新了吗？

唐三爷说，并不是！

他们刚刚抵达三姓寨时，本以为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完全可以放飞自我，恣意妄为，可无一例外地，他们都遇到了你的高祖杨崇武。

那时候的三姓寨，你高祖杨崇武的规矩就是法律。

你高祖把大本营设在九焰山下的葵花井村，然后在进入三姓寨的每一处关隘都设置了明哨暗卡。

每一个无意间闯入三姓寨地界的人，都在第一时间都被暗暗监视起来了。

等摸清了来者的基本情况后，你高祖便会差人把这些人请到他的九焰山大本营，亦或是亲自带队，郑重地宣布他所制定下来的三姓寨土法律。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高祖那个时候就像是一个土司，而三姓寨就是一个番邦。

这期间，你高祖姥爷与你高祖之间的故事最为精彩。

你出生的地方，也就是你的老家下浜，最早就是由你的高祖姥爷开辟出来、并且是他亲自命名为下浜的。

你的高祖姥爷在世时，一直拥有着这片土地。当然了，这是经过你高祖杨崇武允许了的。

你高祖后来批给你高祖姥爷的土地还有很多，分布很广，到处都有，大多都是土壤肥沃、取水方便的河套地。

下浜只是其中之一。

但是下浜却是你高祖姥爷最早的落脚之地。

你应该知道，你的高祖姥爷名叫刘长生，原本是四川人。

那时候还没有重庆直辖市，如果按照现在的区域划分，他应该是重庆的。

重庆巫山一个叫做起阳坝的小镇。

你的高祖姥爷刘长生是从老家逃难到三姓寨的。

你也晓得，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可是悲惨的人家却各不相同。

但你高祖姥爷他们那个时代所有悲惨故事的结局，几乎都是一个版本。

哪个版本呢？

就像是我看过的一部电影，冯小刚导演的《1942》里面描绘的那样。

而你的高祖姥爷当年所经历的一切，几乎比这个版本还要传奇。

你高祖姥爷一家原有七八口人，他是家中的老大，顶门立柱的当家人。他的父母那时候虽然才四五十岁，但因为经年累月的劳碌，早就已经佝偻了脊背，像是七老八十的老者了。

你高祖姥爷那时候在他的老家，也就是重庆的巫山启阳坝，靠租种地主家的几亩贫瘠的土地，种点苞谷土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谁知道那些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还时不时地来点山洪、泥石流，种下去的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

这样一来，不仅交不起租子，就连自家几口人吃饭都成了问题。

你的高祖姥爷不得已，就把自己的三个妹妹，先后送给别人做了童养媳或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了丫鬟，让她们有一口饱饭吃，同时也换回了一些细碎银子艰难度日。

他原本是计划等来年的年成好些了，能用几个妹妹换来的这些个银子多买些种子，再多租几亩旱田水地，带几个弟弟一起努力耕种，多添些收成，日子或许就会慢慢有些起色的。

谁料屋漏偏逢连阴雨。

那些年，八国联军进京了，清政府垮台了，袁世凯又复辟了，孙中山又北伐了，唐继尧在云南又成立沪国军了，熊克武号召支持孙先生的二次革命了，蔡锷为总司令的护国军入川了，黄复生与熊克武德靖国军又在四川成立了、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中央军也进川了......

留辫子的清廷余贵，穿长跑手持十字架高鼻子深眼窝金发碧眼的传教士，各种制式颜色不同帽徽的士兵将官，衣衫褴褛托儿带母的逃乱的人们，短发齐眉中山装扩挺思想激进满嘴革命的学生们......

各种各样的人躁动地游荡在城市和乡野之间，先是出现在巫山县城，后来，就连地处偏僻的起阳垻也未能避免。

到处都在打仗，处处都在揭竿。

清末民初，一场旷日持久的大乱仗，燃烧在整个华夏大。

军阀割据，群雄纷争。

他们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起来就停不住，兵难不可避免地就接踵而至了。

战争中，首当其冲受到波及的就是平头百姓。

你高祖姥爷弟兄三个一起都被抓了壮丁被迫当了兵。

至于是谁的兵，打的是谁，他们压根儿都搞不清楚。

因为他们所在的队伍隔三差五的就会更换番号。

你那机灵的高祖姥爷根本无心去打什么仗，他一心只惦记着家中年迈多病的父母。

六个月后，在大小几十场战斗中侥幸活下来的刘长生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他趁着一场战争中的混乱当了逃兵，东问西闯，昼伏夜行，花了个把月的时间才人不人鬼不鬼的从四川与湖北交界处的恩施跑回了巫山起阳坝的老家。

他没有料想到的是，他的双亲禁不住三个儿子尽数被抓去当了兵的事实，加之常年的饥饿和接二连三的灾难，他们那虚弱的身躯终于被拖垮了，早就已经双双病倒了。

如果放到现在，好吃好喝伺候两天，或许他们立马就会恢复。

可在那个兵荒马乱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哪里能够找到这些吃喝？又在哪里能够得到有效的治疗？况

破败不堪的土墙茅草屋，早已是家徒四壁，穷的叮当响了，就连汤药都没有办法去抓到一副！

形容枯槁瘦的皮包骨的两位老人只能是喝点白开水卧在木板床上硬扛，没过多久就先后撒手人寰了。

按理说应该是人丁兴旺的八口之家，结果不几年的时间就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留下你高祖姥爷一个人和父母宁死都不愿花掉的卖掉你高祖几个妹妹做丫鬟时换来的一点细碎的银子。

你高祖姥爷强忍悲痛眼含热泪亲手挖了一个大坑，用家中几块残破的薄木板钉就一个木匣子，权且当做了棺材，就那样草草地埋葬了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