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茕茕孑立

“哇！今天怎么这么多好吃的？鸡、鸭、鱼、肉，通通都有！”大双一上桌，口水就不住地往下咽。

“还有我最爱吃的炸圆子！”豆豆也拍着手，高兴极了。

“来来来，孩子们先吃！玩儿累了吧？饿了就先吃，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张婶儿一边说，一边给三个孩子先夹了些菜到碗里。

“哎呀，婶儿！你可别把她们仨给惯坏了！你还没吃呢，咋就让她们先吃上了？”花儿知道，张婶儿打心眼儿里疼爱这几个孩子。

“那有啥呀？谁家奶奶不让自己的孙儿先吃？你说是不是？除非你们把我当外人，当客人！”张婶儿放下筷子，开玩笑地说。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会把你当外人了呢？就是怕把孩子给惯坏了。”花儿赶紧解释，“你们仨赶紧吃，再不吃，张奶奶还要怪我呢！”

“哈哈哈，你别说，这人岁数大了呀，就喜欢看孩子！看着就高兴！更何况你们家还有仨，多好呀！”张婶儿一脸羡慕，可那表情背后似乎也有一丝遗憾。

狗子一眼就看出了张婶儿藏着的情绪，赶紧说：“婶儿，她们仨是我闺女，不就是你孙女吗？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奶奶，你可得负起责任来呀！该说说，该骂骂！可别舍不得。”

“哎呦，那哪儿行呀？小姑娘家家的，得富养！我疼她们还来不及呢！可惜，张奶奶也没什么本事，不过啊，我开了一家小卖铺，你们以后想吃啥，直接到我那儿去，随便挑，随便拿！”张婶儿听了狗子的话，也有些高兴。年龄大了，不讲究吃穿，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张婶儿家里也没什么人，每天和她打交道的，也就是去小卖铺买东西的客人，遇上不着急的客人，就还能聊上一会儿。

“真的吗？！”大双激动地瞪大了眼睛，“那什么时候能去？”

“啧！”花儿看了大双一眼，“你这是干啥？也太不客气了，张奶奶跟咱们客气一下，你还真问啥时候去？”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不是客气一下。双儿啊，别听她的！你们仨要是有空，一会儿我回去的时候你们就跟我走，想吃啥，就拿啥回来！”张婶儿认真地说。

“哎哟婶儿，那你是不了解她们，你就不怕你那小卖铺被她们给搬空了？明天你的生意还咋做？哈哈哈哈……”狗子笑着说。

“搬空了？搬空了我才高兴呢！只要这几个宝贝喜欢，那我最高兴！”张婶儿看着几个可爱的小丫头，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菜上齐了。”秦妈也从厨房里出来了。“说啥呢？笑得这么快活，快给我讲讲！”

“说啥？在说怎么把你这三个孙女儿给抢走！”张婶儿故意一脸坏相地说。

“你抢不走！”秦妈得意洋洋地说，“爹妈在哪儿，孩子就在哪儿！”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简直就是直戳心窝子，于是赶紧打了个岔。“来来来！快尝尝我这西湖醋鱼，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儿。”她赶紧站起来给大家分鱼。

“哎呦，你这菜，摆在这儿都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吃了。我今天在厨房跟你这一会儿算是发现了，这烧饭啊，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还得要天赋！我还是踏实吃饭吧，我就是做了估计也没人愿意吃。”张婶儿笑呵呵地说。

“你这就谦虚了，什么事儿都是熟能生巧，我一辈子就干这个，这就是我的饭碗！我也是硬生生练出来的，你可不知道啊，我小时候做饭，我娘都不愿意吃，还说我以后肯定找不着婆家！实在是太难吃！哈哈哈！”秦妈自嘲道。

一家人围着桌子有说有笑，高高兴兴地吃完了一顿饭，一个菜也没剩下。秦妈和张婶儿这边桌子还没收拾完，狗子已经把麻将搬了出来。“快！花儿，和我一起把麻将摆上！”

“婶儿，你看把他急得，嘴里的饭还没完全下肚呢，这边麻将都要摆上了。你以后可要常来呀，你看你一来，咱们大家多高兴。”花儿说。

“好好好，我只要没事儿就来，我还怕过来打扰你们过日子呢。”张婶儿说。

“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来帮我干干活，工钱我分你一半！咱老姐俩边说边干，多得劲儿啊！”秦妈也很喜欢张婶儿，和她很是投缘，巴不得天天跟她在一块儿，也算是有个伴儿了。

“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没事儿我就过来一趟，和你们一起干干活儿、说说话，再混口便饭吃！哈哈哈哈！”张婶儿又说，“就是这搓麻将，我不大擅长，咱可不能玩儿大的呀，不然我可能就输得不敢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哎呦！您这话说的，不是在打我脸吗？”狗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叉着腰说，“这么说吧，您在我家，陪我打麻将，要是输了算我的，要是赢了算你的，行不行？”

“哈哈哈哈哈，你这么说我不成土匪强盗了吗？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来来来，赶紧摆上，这输的还不一定是我呢。”张婶儿一边说，一边挑着眉毛看了花儿一眼。

花儿立马明白了张婶儿的意思，赶紧拍了狗子一巴掌说：“不行不行！你这也太偏心了，我输了也算你的，我赢了还算我的，行不行？”

“那能不行吗？那只能行啊！”狗子看了看秦妈，“为了公平，咱们就这样，你们仨输了，都算我的，反正到最后都是我一人输，行不行？只要你们能陪我玩儿就行，这下都踏实了吧？”

“哈哈哈哈，这哪来的冤大头啊？那肯定行啊！摆上摆上！我们就不客气了！”花儿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赶紧上了桌。

不知不觉，天渐渐就黑了，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张婶儿看天色不早，又跟每个小孙女儿腻歪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

“婶儿，我送你回去，正好我今天吃多了，出去溜达溜达。”狗子赶紧跟上张婶儿。

“不用不用！你这一大家子人，你还是在家踏实点。我一个老婆子怕啥？”张婶儿推辞道。

狗子指了指旁边那一窝狗。“你也太小看这四个了，你以为它们是吃素的？有它们在，安全着呢！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张婶儿对花儿和秦妈说，“你们快回吧！外面怪冷的，别冻着了！”张婶儿挥了挥手，让她们赶紧进去。

“老姐姐！你啥时候再来呀？我等着你啊！”秦妈伸着头喊道。

“我有空就来，有空就来！快回吧，进去吧！”张婶儿满脸的笑里竟都是失落，她心里这会空落落的。平时一个人惯了，也不觉得有啥，可这热闹了一整天，突然要一个人回去了，还是有些难适应。

“走吧，狗子。”张婶儿对狗子说。

狗子一路上陪着张婶儿慢慢地走，月亮把小路照得清清楚楚，好像专门给他们点了灯似的。狗子转头偷偷看张婶儿，发现她真的是老了，在月光下，她鬓边的银发闪闪发光，背好像也驼了些，走起路来好像也有些颤颤巍巍的。印象中，那年她送阿丢给自己的时候，好像还很干练。

“狗子，想啥呢？”张婶儿突然问，“咋半天都不说话？刚才在家里就跟个话痨似的，说起来没完！吵得我头疼！现在咋不吱声儿了？”

“哦，没啥事儿，就是外面有些冷，张嘴说话，怕吸了凉气。”狗子解释道。

“嗨……你这孩子，又不说实话！”张婶儿拍了狗子一巴掌，满眼心疼地看着他说，“我虽然不是你亲妈，但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啥吗？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非送我回去不可？”

“没有！瞎说！你一点儿都不老，就像个大姑娘似的！”狗子自己都笑了。

张婶儿又拍了他一巴掌，“净胡说八道！有这么老的大姑娘吗？哈哈……狗子，你别担心我，我好着呢，特别是今天来看你，看你们这么好，我心里真高兴啊。”

狗子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儿看着张婶儿说：“婶儿，我跟你说句心里话，我不想你这么辛苦了，你现在年纪大了，别老是那么累。你那小卖铺虽然不大，但都是你一个人打理，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你不如就搬过来，咱们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相互照看，多好啊！这样我也放心，你也高兴！”

“唉……狗子，我毕竟是个外人，隔三差五地去做做客，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跟你们住在一起，那大家总是有些不习惯的。”张婶儿认真地说。

“怎么就是外人了？说起来，你是我第一个亲人，只不过我那时候年纪小，没有能力把你接过来一起住。可现在不一样了呀，我有这个能力了，我也不希望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辛苦。你已经到了享福的年纪了！”狗子说。

“咱们边走边说。”张婶儿抬手拍着狗子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混得不错，可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一屋子人等你养活呢。我年纪大了，但又不是没手没脚，我那小卖铺开得好好的，我去给你添什么麻烦呢？我呀，就希望你平安顺遂，不要太累！我隔三差五地去看看你们，看你好，我就高兴了，满足了！”

“婶儿，你这么说，我还挺伤心的……我从没把你当过外人呐！再说了，我那一大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不是‘外人’，都是‘外人’！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子人了，加上你一个，还是一家子人！而且你今天去也看到了，大家都那么喜欢你，连秦妈都是，都舍不得你走呢！你看你回来了，你没那么高兴了，她们也没那么高兴了。你以为，我每天都像今天这样高兴吗？那还不是因为你来了……我说你就想开点儿，听我的，我都给你安排妥当，你就住过来吧！”狗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路上都在跟张婶儿说这件事。

“这样吧，你让我想想。”张婶儿拉着狗子的手说，“我想好以后再告诉你，行吗？你这孩子，这么孝顺，你父母要是知道你这么能干、这么好，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呵……他们？”狗子抬头看了看天，说，“他们对我来说真的就无足轻重了。从他们把我扔下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缘分就尽了。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其实我也该谢谢他们，要不是他们把我扔了，我哪儿能遇上你们？哪儿能变成现在的自己？那狗子就不是狗子啦！”

说着说着，俩人就到了。张婶儿慢慢掏出钥匙，拧了半天也没推开门。“哎呀……这门最近有点儿坏了，有些推不动。”张婶儿尴尬地笑着，使劲儿推了几次，还是没推开。

狗子看着张婶儿这样子，心里实在难受，结婚有孩子这些年，他确实和张婶儿有些疏远了。不知不觉，她真的老了，现在连开个门儿都这么费劲。就这样，她心里还经常念叨狗子，攒着鸡蛋特意给送过来。

“婶儿，你让让，我来。”狗子说。

张婶儿只好往后退了几步，狗子走上前，用力推了两三下，终于把那老旧的木门给推开了。他进去看了看，说：“这个门框有些变形了，所以卡住了，时间再久些，估计就得彻底坏了。”

张婶儿尴尬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一直没时间修呢嘛！明天我就找人修！”

“别找人修了，明天你儿子来给你修！今天太晚了，看不清，我也没带什么工具，明天，我一早就来！”狗子看着张婶儿，乐呵呵地说。

张婶儿听到“儿子”这两个字，心里一下子暖暖的。“行！那就听你的！”张婶儿点了点头，也乐呵呵地笑了。“那你快回去吧，估计花儿还等着你，没睡呢。”

“好，那你自己在家，当心着点儿，我明天一早就来啊。”狗子又往屋里打量了一番。

“走吧走吧，路上当心着点儿。”张婶儿摸了摸狗子的脸，“哟！这脸冻得冰凉，赶紧回去，回去用热水洗把脸，再泡个脚，暖暖身子！”

“嗯！那我走了，我帮你把门带上，你也早点休息。”狗子看着张婶儿笑了笑，想让她放心。

那破木门“吱吱呀呀”地关上了，门两边，两个人脸上的笑容也都没有了。张婶儿一个人坐在床边，神情落寞，就好像那扇门隔开了这世上所有的热闹和温暖。她想了想今天，不由得又笑了，自言自语道：“好啊，真好……”

狗子两手插着兜，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月光还是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狗子突然发现，小时候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的，现在却顶天立地，像座山一样。

狗子想清楚了，他不能让自己有后悔的一天，他一定要想办法说服张婶儿，把她接到家里好好照顾，做她晚年的那座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