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踽踽独行

半夜里，花儿坐起了身，想看看豆豆和大双的被子有没有盖好，谁知，竟发现大双她不见了！

“狗子！狗子！快起来！大双咋不见了？”花儿着急地把睡梦中的狗子给晃醒了。

“什么？！”狗子转头一看，大双果然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赶紧披上衣服，穿上拖鞋，准备出去找找看。

“我跟你一起吧！”花儿说。

“不用不用， 你先看着豆豆吧，我出去找一圈看看。”狗子刚刚打开房门，便看见大双和秦妈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大双她说睡不着，就一个人跑出来了。我刚好听见，就出来陪陪她。”秦妈看到狗子出来了，于是对他说。

狗子缓缓走到大双面前，蹲下了身子，问：“大双，你咋不睡觉呢？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

“干爸，奶奶，你们先去睡吧，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就坐在这儿，看看月亮，看看阿丢，挺好的。”大双微笑着说。

狗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儿就说出来啊，我和干妈、奶奶，都会陪着你，给你出主意的。”

“干爸……”大双抬起头，看着狗子的眼睛，认真地问，“我妈妈……她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狗子听到大双说这话，心里一惊，赶紧看着秦妈，秦妈也正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但既然大双已经问了，那时机也就到了。

“来，大双，你听奶奶的，咱们先进屋，进屋里慢慢说吧。外面凉，小心受了风寒。”秦亲妈说着，把大双肩上披的衣服理了理，便带她起来进屋了。

大双觉得整个家里的氛围都奇奇怪怪的，妈妈到现在也都没有出现，这一定是不正常的。而且，自从昨天放学后，大家对她说话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所以她知道，他们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狗子又进了房间，对花儿点了点头，示意她出来。花儿也从窗户看到了大双在院子里坐着，她也觉得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秦妈、花儿和狗子，三个人围着大双坐着，他们一起在堂屋里小声说着话。

“大双，你到底是咋了？有什么心事就说吧。”秦妈说道。

“干爸，干妈，奶奶，我从不把你们当外人，那我就直接问了。我妈妈，她到底去哪儿了？”大双又问了一遍。

三个大人相互之间看了看，知道这事是不得不说了。

“大双啊，你已经长大了，也是个大孩子了，很多事情，我们也不该瞒着你了。你妈妈的事，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只不过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既然你已经问了，那我们就现在告诉你……”狗子说完，低下了头，不太敢再直视大双的眼睛。

“大双，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是有生有死的，我们大家都是，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花儿试探地说。

“我妈妈……她走了……是吗？”大双看大家犹犹豫豫的，便直接问道。

花儿看着大双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是吗？”大双湿润着眼睛，又问。

花儿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这么残酷的事实，于是换了种说法。“嗯……只是今生你跟她见不到面了，以后……还是会见的，只不过，需要很长的时间。”花儿说完，把那大双搂到了怀里，抱着她说：“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妈妈不在了，但还有我们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啊……你在这里，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奶奶，豆豆和苗苗就是你的妹妹。”

大双不再说话了。她心里确实想象过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最糟糕的可能。她忽然觉得精神很恍惚，明明前天晚上还跟妈妈在一起睡觉，她还讲了那么好听的故事，怎么一觉醒来，她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呢？大双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那晚不睡的话，就能看住妈妈了？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对待这种局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大双呆呆地愣住了，但她没有哭，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难过？

秦妈看大双面无表情，更加担心她了。“孩子！想哭就哭！没事儿！在我们这儿，你不用总憋屈着自己啊。”秦妈握住了大双的手，紧紧地，温暖着她。

“大双，以后你就住在干爸家了，以后也别叫干爸干妈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直接叫爸妈吧。豆豆和苗苗，都是你的亲妹妹。你就是咱们家的老大，姐姐，好不好？”狗子心疼地看着大双，他想把大双丢失的爱，全部一次补偿给她。

大双没有说话，只眼神空洞、愣愣地坐在那里。她盯着桌面，发着呆，不管三个大人和她说什么，她都好像听不见的样子。

秦妈着急了，她知道大双这样的表现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如果遇到喜怒哀乐知道大笑或者哭泣，那才是正常的表现。这样下去，她就怕大双这么小的年纪也是会疯了的。

“大双，这两天你想干啥就干啥，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哭就哭，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你就在家待着，回头让狗子爸给你去学堂请个假，你就在家歇几天，奶奶和苗苗专门陪着你，怎么样？”秦亲妈说完，着急地看着大双，可大双还是毫无反应。

“算了，咱们还是先别说那么多了，让大双自个儿冷静冷静吧。大双啊，咱们都陪着你，有什么需要，你就说，以后这就是自己家了，可不要那么客气、那么见外了。”花儿说完，示意大家都散了，给大双一点时间，自己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你俩去睡吧，我在堂屋盯着，有什么事儿我再叫你们。”秦亲妈说，“咱们现在围着她也没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燕子的事儿，她虽然还不知道经过，但也知道结果了，这样也好……唉……”秦妈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花儿和狗子听了，便起身回屋了，秦妈也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带着苗苗睡觉了。大双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发呆，坐了很久。秦妈一直在一旁，眯着眼睛盯着她，生怕她想不开了会干出什么危险的事儿。

大双坐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周围的一切都还是像往常一样，怎么突然自己就没妈妈了。她根本想不起什么叫孤独，她只觉得精神恍惚，就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个梦一样，如此不真实。她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门，仿佛还能看到妈妈在那里进进出出、忙来忙去，仿佛还能听到妈妈叫她和豆豆进来吃饭。一个人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吗？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了吗？

想着想着，大双突然非常想念妈妈了，好希望她还在身边，看着她笑，对她说话。她这才意识到，永远都看不到妈妈、听不到妈妈了。当初爸爸和奶奶走的时候，大双虽然也很难过，但却没有这种被抽离的感觉，而现在，大双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给遗弃了，虽然干爸干妈他们都对自己很好，也很愿意接纳自己，但她仍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被遗弃的。

天有一点儿蒙蒙亮了，大双站起身，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她走到院子里，坐在阿丢身边，阿丢还在迷迷糊糊地睡觉。她低着头，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

阿丢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它缓缓地爬起身，依偎在大双的脚边，抬头看着她。阿丢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大双看着阿丢，从阿丢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处境。是啊，自己现在是一个人了，无父无母，没有家，再也没有人喊自己“双儿”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阿丢的头，阿丢也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仿佛在安慰她，让她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不知道为什么，当大人们围着她、安慰她的时候，大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可阿丢这样做，大双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已经是孤儿了。大双紧锁的喉咙好像打开了，她的悲伤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开始默默地流泪，流着流着，她的情绪就好像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再也关不上了。大双开始嚎啕大哭，抱着阿丢，抱着这个温温暖暖的小生灵，感受着人生的凄凉。

秦妈听见大双哭了，赶紧拿了件衣服就跑了出来，赶紧披在了大双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哭吧哭吧！使劲儿哭！哭出来就好了！”秦妈抬头看着天，努力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狗子和花儿两人站在屋里的窗前，看着院里的情景，花儿也忍不住哭了，她庆幸，大双终于哭出来了。狗子站在花儿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唉，该来的，还是来了，咱们一起好好陪着大双吧。可怜的孩子啊。”狗子叹了口气。

大双在院子里的哭声，响破了天际，太阳像往常一样慢慢地升了起来，就好像这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人在宇宙万物中是多么渺小，人的出生、死亡，并不能影响任何事物的发展，就好像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人的悲哀，又有多渺小，它虽然可能会让你毫无生的欲望，但却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

微风依旧在吹，花草仍然在长，快乐的人依然快乐，悲伤的人仍然悲伤。想把日子过得有意义，就只能让眼睛只盯着自己，而不是盯着身边的人，和周遭的事。

大双哭了很久很久，从天黑哭到天亮，一直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嗓子也哑了。大双心里想着，哭不出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悲伤结束了呢。她逐渐冷静下来，眼睛又重新看到了自己。阿丢就这样一直趴在她怀里，不曾离开过。大双突然意识到，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干爸当初也是一个人，现在也有了这么热闹的一个家了。

大双抬起头，看了看秦妈，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孩子，好点儿了吧？走！咱们进屋里，奶奶给你好好洗个热水澡，咱们就好了！不然会着凉的。”秦妈想拉着大双起身，却发现自己坐了太久，两条腿都麻木了，一时站不起来了。

大双没说话，默默地开始给秦妈揉着腿、捶着背，等秦妈缓了一会儿，扶她站起身，便一起进屋了。

秦妈看到大双这样的举动，心里也为她高兴。这孩子总算是缓过来一点了，他们也就能放心些了。秦妈打了满满一大盆热乎乎的洗澡水，让大双泡在里面，给她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燕子也拿了一套原本给豆豆准备的新衣服，给大双换上，希望她能有个新的开始。这一切，大双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虽然还没完全长大，但已经不能再任性地当一个小孩儿了，她得知道自己是谁，以后要干什么，这辈子要对谁好。原本大大咧咧的大双，自此眼里少了些年幼的稚气，却多了份成熟的坚毅。

大双洗完澡，和大家一起吃着早饭，原本嘻嘻哈哈的性格，现在突然变得少言寡语了。豆豆也看到了她的变化，她看着大人的暗示，对大双眼前的这些变化没有吱声。豆豆知道，大双正在经历一场大劫大难，作为她的妹妹，她会一直守护在大双身旁陪伴着她，不给她添乱。

大双吃完早饭，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她站起身说：“爸，妈，奶奶，豆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亲闺女、亲孙女和亲姐姐，以后我大双就是这家里的人，家里的一切，我都会好好珍惜的。”

大家面面相觑，对大双的变化感到震惊和欣慰。正在大家不知道如何回应时，豆豆站起来，握住了大双的手，微笑着看着她。大双看着豆豆，也笑了，这个微笑，正是她新生命开始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