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百思不解

学堂放假了，孩子们没去上学，都在店门前一起玩儿。大双越来越有大姐风范了，她在三个孩子当中年龄最大，刚开始来的时候，还有些畏畏缩缩的，现在和大家相处得也很融洽。大家也都很喜欢她，她胆子也就大了些，遇到任何事情都冲在前头，绝不让妹妹们吃亏。虽然在外人看来，大双这个孩子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娃，整天风风火火、没羞没臊的，但在狗子一家人看来，他们太清楚大双的不易了，心疼她乖巧懂事，心疼她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也心疼她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儿，都主动挡在大家前面。他们知道，大双始终觉得自己要融入这个家，就得付出些什么。

狗子看着风风火火的大双，知道她实际上心里有很大的反差，她努力埋藏着对亲人接连去世的怀疑和伤痛，想着还是得赶紧找机会把真相告诉她，尽早让她面对现实，走出悲伤，这才是最重要的帮助。

几个孩子在店门口来回奔跑着，带着那四只小狗笑着闹着。花儿坐在一边看着，在阳光下欣慰地露出了微笑。她看见大双头上还粘着几根稻草，于是喊道：“大双！过来，快过来！”

“啊？”大双一下子停住了脚，地上的灰尘瞬间都翻腾了起来。“妈！你叫我啥事儿？”

“过来，过来！你头发上有脏东西，妈给你弄了！”花儿笑着说。

大双回头看他们还在跑，心里很着急，赶紧跑到花儿面前，“快，快快！快帮我弄掉！我快输了，他们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哎呀……你看你个姑娘家家的，头上弄成这样也不在乎，真是一点儿也不讲究。女孩子家，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别整天头上都是草、身上都是土的，让人看了笑话！”花儿表面上是在批评她，可语气里却充满了宠爱。

大双抬着头笑嘻嘻的，脸颊红扑扑、肉乎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好像笑得更开心了。

“你笑啥呢？傻子一样！快去吧，去玩儿吧！”花儿给她整理完，拍了一下大双的屁股，就放她走了。

狗子在一旁看着，心里感觉很踏实。他庆幸花儿是跟他一样的人，从不把收养的孩子当外人看。

“你看着我干啥？”花儿发现后问狗子。

“看你，是觉得你好啊！我到哪儿去找第二个像你这样又善良、又勤快的美人儿？”狗子倚着门框，双手插在裤兜里，像个流氓一样。

“去你的！啥好话到你嘴里听着都不像样儿，你还是别夸我了，听得我难受得慌！”花儿羞涩地瞥了狗子一眼。

“哎！说句正经的，这阵子学堂放假，是个好机会，我打算找个恰当的时机，把事儿跟大双说了。早说晚说，都得说，早点知道对她来说是好事，省得她才这么点儿大，就天天心里装这么大件事，怪难受的。”狗子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嗯，行，都听你的。大双想要重新开始，肯定是要把之前的事情做个了结的。”花儿眯着眼，看着天上晃眼的太阳说：“你说这太阳也是，没它冷得慌，有它又热得慌，没它黑得慌，有它又刺眼得很。这人世间的事儿，是不是也跟这大太阳一样？想找到一件绝对好的事儿，或者绝对坏的事儿，那估计是很难了。”

“哟，花儿，你现在说话都这么难懂、这么深奥了？”狗子坐在花儿身边说，“年纪越来越大，才越来越懂得这个道理。没有什么事情是非黑即白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对即错的，要看它什么时候发生，发生在哪儿，发生在谁的身上。就比如说我吧，从小就没人要，但如果我不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里，我也就不能认识你和秦妈，还有这些可爱的孩子和调皮捣蛋的狗了。”

“难道你不想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吗？就算很平凡，但是也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花儿叹了口气。

“是啊，但什么样的出身又不能选。但我始终觉得，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得幸福，只不过是不一样的幸福。命不能选，但是命可以改呀，你说是不是？”狗子看着花儿，笑着说。

“要我说，现在的日子就是最好的。”花儿也看着狗子笑了。

狗子把手搭在花儿的肩膀上，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门口的孩子和狗来回奔跑着，地上扬起来的土都有些呛人，但他们还是很高兴。“这样的日子真好。”花儿说。

晚上大家都准备上床睡了，只有大双还带着阿丢在院子里训练。狗子一看时机来了，赶紧用眼神示意花儿一起出去办正事儿。

“哟！大双，又在练狗呢！”狗子和花儿从屋里走出来，对大双说。

“嗯！阿丢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了！反应很快，动作也很快。不出一年，它绝对就是这镇上最厉害的！”大双笑呵呵地说，“来，阿丢，给爸妈打个滚儿，欢迎欢迎！打滚儿！”

阿丢收到了指令，迅速卧倒在地上，开始来回打滚。

“哎呦！好了好了，你赶紧让它去睡吧，狗也是要休息的，看它累的！正好爸妈想找你聊聊。”狗子说。

“哦。”大双一脸疑惑，对阿丢喊道，“回去！睡觉！”

狗子拿了几个小凳子，三人坐下以后，狗子问：“大双啊，在爸家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切都还好吧？有没有什么难事儿？跟爸说说。”狗子关切地看着大双。

“没什么难事儿，都挺好的，大家对我都很好，我也想着，以后一定要对大家好。”大双认真地回答。

“哦，那就好。”狗子低下头想了想，又说，“那要是心里有事儿，就得说出来，爸妈、奶奶，都会一起帮你的。”

大双眼神躲闪了一下，马上又抬起眼看着他俩，“没啥，没啥，我能有啥事儿啊，我吃好喝好，天天和豆豆、苗苗还有那几只狗一起玩儿，已经很满足了。我以前在家，都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大双的表情里隐藏了一丝难过。

“双儿啊，你要记得，任何事情都可以跟爸妈说的，不要总是自己扛着。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解决不了，你也想不通，但你只要知道，你以后会过得很好，爸妈、奶奶都会对你很好，不会再有什么难事儿了，这就够了。”花儿摸着大双的头发，温柔地说。

“嗯，我记住了。”大双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爸爸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狗子突然问。

大双看了看狗子，知道他肯定是发现了些什么，“爸……你想问啥，就直接问吧。”

“你……这么喜欢训狗？”狗子问。

“嗯，我喜欢狗，最喜欢阿丢。跟它们在一起，我觉得不用有那些花花肠子。它们简单、忠诚，又聪明，又勇敢，我就喜欢跟它们玩儿。”大双坐直了身子，回答道。

“那就没有点别的什么原因？”狗子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别的原因？……”大双迟疑了一会儿，又坚定地说，“没有啊，没别的原因。我就是喜欢狗！”

“可以前，你喜欢狗的时候，也没像这样训狗啊。”狗子盯着大双的眼睛说。

大双不敢看狗子，低着头说，“爸，有什么你就问吧。”

“我就直说了，省得一会儿时间久了，惊扰了大家。我已经知道了，你每天溜出去那一段时间，都带着阿丢回你家那老房子去了。你去干啥？你又进不去，带着阿丢在门口又能查出啥来呢？你就踏实在家待着，过好以后的日子就是了。爸妈会永远护着你的。以前的事儿，就别再去想了。”狗子想让大双放心地在这个家待着，不要有什么别的顾虑。

“爸，其实，我一直不相信，爸爸、奶奶、妈妈，他们都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总觉得他们还在，或者有什么别的隐情。我们家虽然是不和睦，经常吵吵闹闹的，这你们也知道，但之前我妈一直忍气吞声，我也就这么凑合过着，并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一切都变了，他们毫无征兆地一个接一个没了……”大双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实话。

“大双……”花儿打断了大双，又看着狗子说，“你说吧，不然她不知道要琢磨到什么时候。”花儿把大双搂到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怕她听到真相以后会难以承受。

“好吧。”狗子抬起头说，“大双，你年纪不大，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里面有问题。我跟你妈实在舍不得看你天天一个人在这万丈深渊里调查真相。今天我们三个在这儿，我就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只要是我们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大双听到这，眼含热泪，坚定地点了点头。她盼这一天很久了，她原本想着，就算他们知道真相，既然选择不告诉她，就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她也不想为难大家，所以才选择凭自己的力量努力去查。她不怕事实有多残酷，一家子人，除了自己都走了，还有什么更残酷的呢？她只怕自己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要先告诉自己，不管我说的真相是什么，都已经发生过很久了，无法改变了。所以你不要太惊讶，也不要太伤心，我们都在这儿一直陪着你，好吗？”狗子怕大双接受不了，又劝了劝她。

“嗯，你快说吧！”大双催促道。

“我们知道的真相，也是你妈妈她自己亲口跟我们说的。简短地说，你也知道，你妈妈她在你们家里一直过得都不好，忍辱负重，劳苦艰辛，她不是担心自己，主要是担心你。你爸爸一次又一次地暴力对待她，她都忍了，但她不想让你知道，更不想让你看见，但后来你还是看见了。各种因素导致她想要了结这样的生活，带着你重新开始想要的生活。她也给了你爸爸机会，希望他改过自新，可你爸爸他……所以你妈妈有一次忍无可忍，就反抗了，她伤到了你爸爸，你爸爸就走了……”说到这，狗子看了看大双的表情，看她还算平静，于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你奶奶听到了动静，赶了过去，想要对付你妈妈，推搡之间自己摔跤了，撞到了头，于是就成了后来你看到的那个样子。这我认为也不能完全怪你妈妈，你妈妈后来确实也在照顾她，没有要她的命，说明她其实也不想做这样极端的事情。她只想过个安稳日子吧……”狗子叹了口气。

“嗯……”大双眼睛里的眼泪终于装不下了，“吧嗒吧嗒”地滴在花儿的手上。花儿赶紧拿出手帕，小心帮她擦了擦。“孩子别哭，都过去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嗯……”大双抿着嘴，点了点头，着急地问道，“那我妈妈呢？她为什么……”

“你妈妈她……”狗子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说了你能不能接受，我只能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自己判断吧。”

大双又赶紧点了点头，自己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我能接受，爸，你说！”

“你妈妈她已经准备跟你好好过日子了，再辛苦她也不怕，她也开始在卖老房子、买新房子，可是你妈妈说，你爸爸他一直跟着她，导致她心神不宁，心力交瘁。”狗子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知道对于大双来说，最难接受的就是她妈妈的离世了。

大双激动地瞪大了眼睛。“我爸爸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还会一直跟着她？”大双惊讶地问。

“是这样，你爸爸和奶奶走了以后，你妈妈一直睡不好，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爸爸盯着她。她心里很恐惧，但又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后来我们也帮她找了神婆，神婆说，给你爸爸重新好好下葬，可能会解决问题。你妈妈其实已经在准备了，可头一天晚上突然就……唉……”花儿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到这儿还是觉得很可惜，很痛心。

“那她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大双着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