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阳台嘘夜蜃,云梦雨悠悠
耶律斜轸看着熟睡的安成,心底很不是滋味,已经看着安成几天几夜了,但是丝毫不厌倦。
想起自己年少时和父亲、叔父呆在罗荒原的岁月,叔父和父亲是因为祖父的原因永远不回大辽,那一大片隐秘的雪原松林,荒漠地带,只有北逃的极少数的突厥人、鲜卑族后裔居住,自己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了十二年,父亲去世后才回到大辽,那一段与冰雪荒原、狼群兽斗的日子是耶律斜轸最为珍惜的记忆,耶律斜轸用突厥语同安成讲了一句话,萧挞揽站在门外也听不懂,却听耶律斜轸道:“将她送回去!”
萧挞揽一愣,这句自己一直期盼的话,真的是他的命令吗?
耶律斜轸无话可说,转身出门,潇洒错愕,他那实在不像辽人的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配上浅薄嘴唇边那抹永远慵懒且自信、意味不明的笑,在渐渐四合的夜色下,他完美犹如神铸的侧颜,泽泽生辉,恍如天神,暗惊整个黑夜。
萧挞揽大喜,这样做的话,是不是代表牧雪应该没什么事了。
德昌与曹云轩远远就看见东华门侍卫长荀况在来回独步,似乎内心很着急,两人便加快了脚步,来的路上德昌已经听曹云轩说了雅鱼等人企图制造京城混乱的目的,此事非同小可,德昭皇兄已经进宫面见父皇去了。
若然真是如此,雅鱼她这么做的目的,这件事背后更大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吴越政权当真要负隅顽抗?
荀况见襄王到来,赶紧行礼:“襄王殿下,曹大人!”
德昌打量他一下:“东华门一直是你负责守卫?”
荀况道:“不是,臣才被调来没几天,这里以前一直是李忠大人负责守卫。”
果然如此,德昌复问:“你家乡是哪里的?”
荀况一愣,随即道:“臣祖籍漳州。”
曹云轩和德昌暗惊,德昌又问:“是谁将你调到东华门的?”
荀况面色不改:“臣曾跟随六宅使李继隆大人,托他的门路补的空缺。”
德昌大感诧异,就是自己刚被调派回京不久的舅父吗?
怎么会这样,曹云轩也觉得此事背后不简单,这事怎么会和李继隆扯上关系?
德昌心中奇怪,这事怎么会和舅舅扯上关系呢,实在是令人费解,是不是得先进宫去见姑姑?略一思忖,便辞了曹云轩:“云轩,我进宫去一趟,你去找李忠!”
荀况望向天边,那会儿的鸟群传递的信息是真的的话,那么她就已经牺牲了吗?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到了。
曹云轩会其意,点头快速离开。
德昌刚一进门,忽然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一回头,皇城东北方向巨大的蘑菇云直冲云霄,那是什么地方。
曹云轩大急,已经确定那是离宫的方向,皇上行猎的地方!
太宗正在批阅奏章,听闻德昭的话,大吃一惊,威严厉色道:“什么?”到底是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和灭九族的危险,加害公主、皇子!是谁!要加害朕的儿女,给朕这么大的难堪:“这个人到底是谁?”
德昭脸色微变,道:“吴越王钱淑的女儿,雅鱼。”
钱俶?朕倒还没到手,他倒先,太宗龙颜大怒,使节还未归京,难道他还不懂朕的意思吗,复问:“你确定此事与钱淑有关?”
德昭思忖片刻,方回:“这不一定,但那日听雪楼的杀手确实是钱雅鱼!”
太宗瞳孔急速缩小,许久,面色才渐渐缓和,重新坐在龙椅上,审视着德昭的话:“你尽快将此事彻查清楚,对于钱淑,朕暂时不想和他撕破脸面,对了,朕派去漳州接他的使节也快回来了,你到时候亲自接他。”
德昭俯身领旨:“是,叔皇!”看来叔皇并不打算对吴越用兵,雅鱼,你当真是疯了吗,何苦牺牲自己的性命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呢?
太宗想起至今毫无消息的爱女,心中悲痛莫名,压制心头的怒气:“还有安成,若是这事真和他钱淑有关,就是赔上他吴越整个国家朕也在所不辞!”
德昭心中再起波浪,正要退出殿外,忽听门外内侍来报:“皇上,卢大人有急事启奏!”
太宗点头,内侍大声:“喧!”
卢多逊一进来便扑通跪在地上,太宗与德昭皆惊,见其满头大汗,浑身战栗,太宗:“有什么事情!”
卢多逊躬身回道:“回皇上话,有人,有人用火药炸了北宫离苑!”
太宗大怒,看一眼德昭:“什么?”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卢多逊见太宗脸色铁青,脖子上青筋毕露,龙颜大怒,吓得不敢说话,还是哆嗦道:“臣,臣也不知,不知是怎么回事?”
太宗怒骂:“不知怎么回事,那还不滚去查清楚,朕养你们这群大臣是吃闲饭的吗?”
卢多逊被训叱一番,吓得赶忙离开宫殿,太宗脸色大变,到底是谁,公然与大宋政权作对,钱淑,应该不是你吧?
德昭心下怔茫,不是东华门,却是北宫离苑,雅鱼,你和你身后的人到底要干什么,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就是死了,是不是也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会干的事情吗?
内侍又进来报:“皇上,襄王殿下和高丽崔将军有事要启奏皇上。”
太宗揉着太阳穴,挥了挥手:“让他们进来!”却不知这高丽将军来见自己做甚。
门外德昌和崔昊天同时进来,向太宗行礼:“参见父皇(皇上)!”
太宗看一眼自己儿子,示意起来,拉住臂膀问崔昊天:“卿快请起,崔将军,来见朕是有何事?”
崔昊天隐去了此前有关高丽刺客的猜测,奏告太宗:“启禀大宋陛下,昨晚有刺客想刺杀世子殿下,意图炸掉同文馆!”
太宗闻言瞳孔迅速放大,今日是什么日子,这诸多事情都与炸药有关,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想炸掉皇宫、毁灭大宋不成:“什么,王子有没有事?”
崔昊天回礼,继续回禀:“殿下中了刺客劣毒,不过已经没事了!”
太宗与德昭听闻高丽世子没事,心中虽惊诧,倒也松了一口气,太宗问:“王子可当真是好了,还是喧御医前去看看较妥当!”
高丽王子要是在大宋出了事,关系两国邦交,大宋又如何向高丽国交代,他是此次来宋正使,亦是高丽国最重要的谋臣。
崔昊天致谢:“谢皇上关心,殿下他医术高明,已经没事了,臣来请陛下,多派些侍卫到同文馆!”
太宗答应,轻拍崔昊天肩膀,以示安抚:“这是自然,世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朕一定多加派侍卫以确保世子的安危,德昭,这件事情你来办,务必确保世子在大宋的安危,崔将军,无需太过担心!”
德昭领旨,崔昊天:“谢谢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太宗命内侍前来:“好,来人,送崔将军出去!”
待崔昊天出去后,太宗问德昭:“德昭,你对高丽王子遇刺这件事怎么看?”
德昭回过神来,很显然崔昊天没要求大宋彻查这件事,是他有所顾虑,但是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臣也不知道,但想跟安成的案子应该没关联,要不要再问问崔将军,需不需要大宋协助调查?”
太宗点头,此事最好与大宋无关:“你私下底去见见高丽王子,先跟朕去北苑。”
德昭领命,正要跟着太宗离去,却被德昌拉住:“皇兄,我有事要和你说。”
太宗回头盯着德昌:“你不跟着来,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德昌本想先去见李继隆,听得此言,终究将话压了下去,道:“是!”
来到北苑门口,便问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看着满目疮痍的宫苑,受伤的卫士,进进出出的各色官吏,道路边背着药箱的太医,太宗忧愤交加,早已有相关官吏跟着卢多逊前来跪拜请礼:“皇上!”
太宗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发现没有,有多少人受伤,这里是谁负责守卫的,出来回话。”
卢密赶紧磕头回话:“回皇上的话,共有侍卫二十一人受伤,二十七名花工受伤,三名花工死亡,微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太宗怒不可遏,不好大骂群臣,心中着实不好受。
开封府监狱内,雅鱼的尸体发出浓烈的恶臭味,狱卒们忍了几个小时,终于有一人开口:“把她抬出去扔了吧!”
另外又有狱卒反对:“不行,她可是重要疑犯,等王爷回来再说!”
那人又说:“唉,真臭,也不知道她服的是什么毒?”
雅鱼的囚服上血迹斑斑,脸色惨白,绝美的面庞死了仍然十分动人,刚开始说话的狱卒捂着胸口狂呕,大骂:“娘的,这么臭,非得扔了她,王爷不是说把她抬出去吗?”
另一个狱卒也实在忍受不住,软了口:“那好吧,把她抬到停尸房去!”
雅鱼的尸首便被拖走,地上留下一路血迹。
北宫离苑,德昭跟随太宗查看花工的尸首,看着血迹斑斓,勉强拼凑的尸体,蓦然想到爱女,这些人这般劣径,安成的性命岂不危险,朕纵然身为天子,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的安危都佑护不了,又想其安成生母,拂云,朕实愧对你!
德昭见太宗面露疲倦,便请示:“叔皇,你都待在这里一下午了,请保重龙体,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一切就交给臣来处理吧!”
太宗心内稍稍宽慰,扶肩道:“好,德昭,辛苦你了!”
德昭躬身行礼:“叔皇严重了,这是臣分内的事。”
太宗对于德昭甚为满意,再看一眼自己的三儿子,直叹气摇头:“德昌,也帮着你皇兄处理案子,别再做些有失身份的事。”
德昌闻言心下郁闷,父皇何故说这话来训我,只得答应:“是,儿臣遵命。”
德昭看着花工已经被炸得断成几节的尸身,心下悲愤莫名,雅鱼,这件事最好和你的国家无关,不然的话,你的族人将会遭受灭顶之灾,而你的国家也将遭受战乱之苦,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对吗?
夜风拂过,吹动男子的衣衫,白衣肩头若隐若现的狼头纹身,像烙印一般灼热地刺痛着夜的眼睛,慵懒的声线没有停顿,从窗口飘进安成的耳朵:“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忘记见过我?”
西门牧雪回道:“王爷想让她失忆吗?”
耶律斜轸俊美无铸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并未听出女子声音的伤感,从将军到王爷,铜镜里的声音飘忽却带着一丝兴奋,慵懒道:“不,别让她失忆,算了!”
西门牧雪哀伤难弃,铜镜也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心惊,急切伸手触及镜面,抚摸那已然消失的神铸容颜,那声音还停留在上面,只是触感冰凉,毫无感情可言,女子的清泪一滴滴滴在镜子上,白天的事又浮现在眼前,将军不想见你!将调制好的药随手扔进了窗外的水池,失声痛哭起来。耶律斜轸,你一定不会知道,你爱上那公主了,你以为你都不会再动情了吗,杀神将军,北院大王!这份感情绝对会比对于几年前西门牧雪的友情要强烈得多!
萧挞揽怀抱着安成,向耶律斜轸告别:“大王,我走了!”
耶律斜轸一直盯着安成,这世上,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这样睡着,就已经是颠倒众生、倾国倾城,若然醒来,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盯着世人,岂不是祸国殃民,若让她的名声传出去,势必引起世间战争,这对于自己当真是一种,耶律斜轸,你要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她的容貌不可轻易示人,美成这样,当真是一种罪孽!轻轻点头,目送着萧挞揽消失在美轮美奂的烟火和月色下,耶律斜轸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谁会在此时想着她呢?
安成迷迷糊糊,几经挣扎,终于睁开眼睛,盯着怀抱着自己的男子,俊美刚挺的脸:“是你救了我吗?”
声音清脆微弱,却摄人心魄,萧挞揽有一丝忧惧,看着怀中的人儿,她怎么醒了,夜风将她的乌丝卷起,有一股淡雅清甜的香味,直接冲击着萧挞揽的鼻息,让人神志不清,这样如明珠、似美玉的人儿,肤色皓若白雪,小小年纪却明艳无伦,洁白的玉指因身体虚弱而无力地抓自己的手臂,心便没来由地心跳加速,想着少女的话语,一时怔住,如梦如醉,忽地想起西门牧雪,牧雪也是大美人啊!
少女似沉沉睡着,萧挞揽忽听见夜空下人群的欢呼声,那些人指着萧挞揽大呼:“仙子!快看啊!”
萧挞揽心中一愣,说的是她吗?怎么会这样,她旁边有这么大个活人呢,这些人都没看到吗,我萧挞揽在大辽,虽说比不上大王,可也是美男子呢,你们就这么忽略我的存在,踏月而去,消失在夜色中,少女似在梦呓,清丽柔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偶然碰到一花树,花瓣一片片地掉在她头上、衣上,清时玉容,萧挞揽本一门心思在西门牧雪身上,但此情此景,以为怀抱神女,生平连做梦也想不到,竟以为自己是在九天碧落之上,蓦然一怔,竟脱口而出:“我叫萧挞揽。”
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辽人身份,向少女坦露了自己的名字,只道,只要她愿意,让我粉身碎骨也行,我也死而无悔。
萧挞揽长吸一口气,不敢再瞧少女一眼,生怕自己继续意乱情迷,但瞧怀中少女,明艳圣洁,竟自惭形秽起来,自己这般红尘俗人、满腹杀戮的人,如何配看她这样的仙子,只是她这般沉睡,定是以为在梦中,不会记着的吧!
贤遥望夜空,迷离月色下,有一飘渺不可方物的人影越来越远,贤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是月中仙子吗?又想起那不知名的少女,心中疼痛难忍,心道,你只见她几次,却这样倾慕于她,连看见似她身影的人也越来越心痛,倒连她名字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心性的人,你又从哪里去知晓,她那样的人,当真存活于世间,还是只会存在于文中画卷里面,是你做了一场美梦,在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