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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真相

爱情一开始就唆使我们和一个不属于外部世界的女人,一个仅仅是我们想象中的女人玩弄这场骗局。况且,唯有这想象中的女人才永远听我们使唤,让我们占有,才能被同想象力一样随心所欲的记忆力变得完全不同于真实的女人,正如梦幻中的巴尔贝克不同于真正的巴尔贝克一样。我们通过想象创造了一个女人,渐渐地,我们非要让现实中的女人和梦幻中的女人相像,这就给我们带来了痛苦。

——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

周六晚世德过来我这边,然后周日上午七点半一起去健身房,他给人上课,我自己锻炼。

他的学生几乎无一例外是女性,奇怪的是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我一边在史密斯架上深蹲,一边趁组间休息时斜眼打量不远处的世德与他的“学生”。

我觉得称呼“学员”比较好,他却总是说我的学生我的学生。我也不是没有请过健身私教,但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叫教练,从不会叫他们老师,而似乎世德的学员们都叫他老师。

这位“学生”是新近找世德上课的,二十八九三十出头的样子,颇为壮硕,身材很糟,长得也不漂亮。据说本身还是一名健身教练,某日被前来巡店的总部负责人见到,当场质问该健身房负责人:“这样身材的人也能当教练,你们的水准降到这么低了吗?”于是她怀了迫切的身材变好的愿望,找到世德。

世德早已放弃健身,身材走样得不像话,现在因为要教别人才稍微注意起来,有时自己也练一练,但终究不像过去那样认真和上心。有过去参加赛事获得的奖项与职业经历,他课程收费远高于普通私教,每小时千元以上,20课时起,如此算是勉强填补了不工作的收支缺口。

他上课一小时,我锻炼却要一个半小时,之后还要冲凉。他原本说下课后和我一起练一下,却恹恹提不起精神,说是起得太早,然后坐一旁刷手机。我早已无奈接受他这样萎靡状,只能摇摇头自己继续。

中午我做饭,世德点名要香菇鸡腿丁和手撕包菜。我在客厅与开放式厨房之间往来穿梭,时不时瞥见他斜靠在沙发上手机收发消息。心念一动间,几乎忍不住想要发问了,却忍下来,不住默念我的十三字清理咒: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直到饭菜端上桌。他很喜欢我做的手撕包菜。我用了猪油和干辣椒炝锅,偶尔放一点点醋,十分下饭。我自己不怎么喜欢吃香菇鸡腿丁,觉得太过香腻,我自己的话,会用毛豆和香干与鸡腿丁同炒,再放些风味豆豉油辣椒,十分香辣好吃。

饭后照例是咖啡,我一边手冲,一边克制不住地探头张望,试图能从世德的屏幕上看到点什么。尽管他动作很隐晦,然而我有强烈感觉他是在和那个女人通讯。

终于忍耐力告罄,我索性发问,“你是在和那个女人微信?”

他叹气,“宝贝,我都说了,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他这样说,那就是承认了,所以我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是吗?那能否让我看下普通朋友之间的普通对话?”

后来我想到世德,时常无法说清他究竟是一个很擅长撒谎的人还是一个撒谎极其笨拙的人。

他看着我,一时有些未反应过来,又似是不相信我竟会提出如此要求。但我毫不后退,即便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也不退缩,十分直白地望着他。从我没有忍住,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起,就已经不可能后退了。

这是关键的两秒,然后他妥协了,迟疑一下拿起了手机。

我立刻靠近,生怕他反应过来或者反悔,看着他滑开屏幕打开微信,一眼便看见那个女人的名字,以及尾端的消息时间与一个静音标识。

“给我看。”说着我几乎是抢过了世德的手机。

他虽然略微惊讶,但更多却是无奈。

他和那女人的对话框里只有寥寥两句,而且是那女人刚刚发来的,像是质问:

“你扶持我?”

“你和我是闺蜜?呵呵。”

语气不逊,似乎很不满。

我手指上滑,却没有更多消息了。于是我知道世德何以肯给我看手机,原来是早有准备,阅后即焚,早已删除了与那女人的所有聊天记录。他必然是随时清空着,以防我提出查看。现在之所以敢给我看,大约他是想赌一把,赌那女人不会这么快回复,不料这两条却是新发的,被我看到。

我才要细看,世德已经一把夺过手机,手指左滑,即刻删掉了那女人的消息页面,将手机息屏放进口袋,然后说,“你看到了吧,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没有任何暧昧。”

“闺蜜什么意思?”我问。

“我不清楚她这样说的意思。”

“你不清楚?”

“就是我和她只是闺蜜。”

“她是男的还是你是女的?”

“只是一种说法。”

“你要扶持她什么?”

那女人的话语和语气里有着对世德的嘲讽,尤其那个“呵呵”分明是冷笑。从语境上看,当然是世德先提出了要对那女人做某种扶持,以及他说他们是闺蜜。闺蜜一说大约是为了划清界限,而前者……我也好奇,他打算扶持什么、怎么扶持?

扶持这个词有着某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可以在灵性上帮助她,帮她修行。”世德说。

“哦——”我拖长了声音,“我倒不知道修行还可以’帮的,修行不是自己的事吗。”

“她过得很不好。除了有钱之外,其它一塌糊涂,健康很差,心态也不好——”

我冷冷截断,“我竟不知道你这么热心,这样有爱心。”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他被我看得发毛,移开了目光,不敢与我对视。

“聊天记录是怕我看到所以才都赶紧删掉的吧。”我说。

“不完全是。她说话多数没意义,有时候是打扰,我都是看完随手删掉,没有留存的价值。”

我想一想,“你确定没有和她上床,hpV与她无关?”

“宝贝,你想什么呢,当然无关。”

世德坚称没有上床,但在我的不断追问甚或“逼问”下,漏了点口风,约略承认也许有一些暧昧……

“什么样的暧昧?”我自然紧追不放。

“……就是她说起我和她之间的可能,我没有明确拒绝……”不等我问,他解释说,“我所有都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让安娜在泰国或者这里给我找个地方静修,用她的能力帮助我,追随我。如果泰国那边能够落实的话,我会不告而别,将所有债务和过往世界抛在身后。”他强调,“我只想一心修行,不想理任何俗务……”

信息量太大了,我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撞击,几乎要破壁而出。有暧昧,去泰国,追随,不告而别,俗务……但是我听明白了,他是想让那个女人承担他的生活,提供他所谓一心修行的条件。说“养”未免难听,“供养”或许好些。但他真以为自己是高僧大德?

“她拒绝你了?”我明知故问。

既然他还在这里,而那女人早已回泰国,自然是没谈拢。

“原本她是答应的,但后来又支支吾吾优柔寡断的,没有一个明确话。她说她自己有房子,再在外面租房会很奇怪,总之既不答应也没明确拒绝,就这样拖着。所以每次见面到最后我都不耐烦,然后数落她一顿,不欢而散。”

我反应过来,他是想让那女人现在先给他找个地方,在他能去泰国之前。但为什么呢?也许他嫌现在的住处不好,也许是想躲开什么人,我懒得问细节,只觉这整件事难以想象。

“也许你提供的筹码不够有诱惑力?”我淡淡说。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一脸正色正气浩然地说,“我只是要找一个不受任何打扰的修行空间,不是为了跟任何人同居和在一起。如果我还对爱情抱有幻想,那么也是和你。”

我根本置若罔闻,继续说,“所以也许最初那女人误解了你的意思,以为你要和她双宿双栖,所以才答应你。但知道你不是要和她在一起后就反悔了。”

世德没说话,像是默认。

但我突然明白恐怕未必是这样。也许那女人并不想和世德双宿双栖,只想仍然把他当餐后甜点,需要时才召唤。否则既然世德提出要去泰国,她该双手加双脚欢迎才是,哪里管他嘴上说什么,能够天天见到,何愁近水楼台不得月?所以,她从不是真心想要和世德在一起,只想拿来用罢了。

我没有问世德为什么想要去泰国。既然他和那女人搅在一起,那么去哪里都没区别。也许重点并不在于那女人为他找一个住处,核心在于承担他的生活,房租、花销,一应等等。甚至,包括清偿他的债务。

“如果对方答应,那么你准备付出的是?”我问。

“是一种互相帮助。她帮我,我可以在健康、营养学和修行上帮助她。”世德已经开始不耐烦。

我想笑,那么那女人是请不起医生和专家了?他竟比医生还厉害。何况,修行,泰国到处都是寺庙和僧人,如果那女人真心想要修行,会找不到门径?所以难怪她说,“你扶持我?呵呵。”

然后我想起来,“对所有人不告而别?甚至你的家人?”

“对。”

“也包括我?”

他仅略迟疑,即点头。

我十分平静,犹如在叙述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情:“之前你还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和我一起,还说想和我去西藏。幻想如果现在有条件就和我隐居到一个地方,说你内心很渴望跟我在一起。”

他沉默一刻,然后说,“现在对我来说和谁在一起都一样,没有区别。其实从星巴克那天起,我就对你一直有恨……”

恨我?啊,真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我知道他恨我什么,他恨我打破了他的谎言,恨我没有让他继续维持欺骗,恨我拆穿了他表现出来的非我莫属和美好,恨我让他觉得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徒劳。

“你的意思是让大象继续待在地毯下,让我视而不见。”我笑笑,“可是我不能。装聋作哑藏污纳垢不是我生活的方式。”

“就是因为你太黑白分明才使得我们最后分开。”

他这样说这样认为对我早已不新鲜。我应该容忍他的谎言,只要不容忍就都是我的错。混蛋逻辑。事到如今,我并不十分激动愤怒。真相总能令我平静,不再有猜疑揣测带来的躁动与不安。把事实逐一陈列出来,然后见招拆招好了,该怎样便怎样,无谓焦虑。已经发生的早已发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所以你宁可跟那个女人去泰国双宿双栖?”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是我的追随者——”

“追随者怎么不追随,自己走了呢?显然你的交换条件缺乏吸引力,如果你提出用肉身交换——”

世德一副被冒犯的样子,皱眉指责我,“庸俗,低级。”

我耸耸肩,“你敢说那女人不觊觎你的肉身?否则她出轨为什么找你,又为什么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那是以前。”

“你会和你的追随者上床吗?”

“上不上又怎样,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绿茶婊这次回来你没有和她上?”

“没有。”他回答的很干脆,斩钉截铁,声可碎石。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轻轻说,“发誓。”

“我发誓。”他立刻说。

“不,”我摇头,“不是这样,赌咒发誓,你总看过电影吧?”

“好,我发誓,如果我说谎,让我天打雷劈。”

“不,我知道你不信也不在乎天打雷劈。”我微笑,“用你最爱最在乎的人发誓。”

“那就是你。”

我扯了扯嘴角,咧出一个嘲讽无比的笑。根本懒得去否认,我直接命令道,“用你的家人。”

这样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的父母、爷爷奶奶等人的面容,尤其慈爱和蔼的爷爷奶奶。我在心里一万遍地道歉,请求上天宽恕,为一己私欲拖他们下水。如果世德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点敬畏,还有一丝丝不忍与关爱,那么也只对他的母亲和爷爷奶奶有可能。

他毫不迟疑,毫无犹豫,立刻说,“好,我用我的家人发誓。”

“说完整。”我不让步。

“我发誓,我和安娜没有上床,如果有,让我全家天打雷劈。”

难以置信,他竟无所敬畏至此吗?我一瞬不瞬盯着世德,“你宁可用家人发毒誓,也依然撒谎?”

他大声说,“我没有撒谎!让我发誓我也发了,你还要怎样!”

我能怎样,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他说的话我们一句也不信,他在撒谎,他在撒谎,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

后来再说些什么已不重要,无非是我不信他的话,而他坚持没有撒谎。

世德离去前说,“我原本还在想要搬来和你住,我们重新开始——”

我愕然望住他,无法言语。如果绿茶婊能够满足他的要求,那么现在他早已不告而别杳无音讯了吧,根本不会理睬我是怎样心情。但绿茶婊令他失望,所以他又想回来和我一起。他当他是谁,又当我是什么?

迄今为止,我唯一有过让他搬来同住念头的一次,是刚刚听闻他的债务状况时,那时也并非出于我的情感需要,而只是从帮助上考量。感情最好的时候我都对与他同居感到犹豫,何况是现在。他说来竟仿佛是对我的恩赐,好像我求之不得一般。

他当他是谁,又当我是什么?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他当我是北京么?

重新开始……他以为时至今日,这还是一剂对我百试不爽的灵丹妙药。我不是驴,重新开始也不再是胡萝卜。凭什么他认为那个女人都不稀罕的东西我会稀罕?

哈,追随者。我智力完好,不可能给他当脑残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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