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你不给我,我就自己动手拿

心再度发问：已经准备好去面对真相了吗？

是的。纵然我爱世德，不想失去，纵然我愿意为此承受一次次电击，但绝不意味着为了不失去而宁可活在谎言中。

现在，我要做的，将做的，就是拿掉那根胡萝卜，取出那块电极。彻底击碎希望，让它变成一滩烂泥。

在此之前，要先撤掉那张电网。

所以，我不再迟疑联系那个女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如果在我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伤害了谁，那么，也只能算是无意的连带伤害。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愿承担所有罪责与后果。然而我怀疑在这整件事中，究竟有没有真正无辜之人。

打开手机便看到那女人发来的消息，她已出现在我的聊天列表里。终究，她也有疑问，她想从我这儿了解一些事的需求强烈度，并不低于我想向她探寻真相的迫切度。甚至，她可能更加迫切。

这个下午从工作室到回家，断断续续，我和那个女人一直在消息往来。说是“往来”，其实更像不平等条约，她几乎一味在发问，真的是像阿巫说的，她有十万个为什么。要么她是化外之民，不懂得人类社会的基本礼仪——礼尚往来，要么就是倚老卖老，刻意耍泼皮无赖，总之一边完全避而不答我的问题，一边不断向我发问，并要我提供一系列证据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证明过去的一年七个月我和世德在一起，证明我们仍然是亲密关系，尤其要证明去年冬天到现在——她格外询问到12月和5月。

为了获得想要的真相，我被迫耐着性子一一提供。鉴于太多次删掉世德，使得我寻找微信聊天记录变得困难，好在还有他发来的短信。截取一部分足以证明的发过去，结果那女人仍旧是不断地提问，询问细节，似乎我有什么必要伪造身份与事实一般。

“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为什么你删除拉黑过他多次还会和他在一起？”

“你最后和他分手是什么时候呢？时间比较长的一次。”

“五月以前你和他分手了是吗？”

“你贪恋他什么？”

她就这样连珠炮似的“审问”。最后一条“你贪恋他什么”，她刚发出又马上撤回了。

后来我发现，通常撤回的才是她的真心话。也许是自觉暴露过多所以撤回，然后再发出经过修饰和伪装的。但绝不是自觉问话粗鲁无礼、冒犯到别人——细究起来，她待人接物的方式、说话方式，很少有不构成冒犯的。其实远在彼此第一次见面时，她待世德刚一走开就卸下伪装，质询我“你想结婚吗？”以及说我“不像非要缠着男人结婚那种”时，就已经话里带着芒刺，充满冒犯了。她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呢，亏她还是外籍，不是说国外更注重隐私和更有界限感吗。

一个人所用的言辞通常代表她自己。为什么用“贪恋”呢，正常人会问“你喜欢他什么”。于是我想，正因为她贪恋世德的一些东西，所以才会以为别人也是如此。从她种种行迹来看，大约贪恋世德的，只是身体。不然为什么一再有和世德在一起的机会，她却不要？

自从世德毁掉我们的合影后，我几乎便不再与他合照——偶有的一两次也大约像是摩天轮上、水库那样的，他仅是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我的背后。而现在照这女人这样的盘问方式，即便我仍有过去那样的合影，照片上的日期与时间足以说明一切，她也仍旧会表示出不信，大约只有火辣床照那样级别的证据才能令她眼见为实。她的不断盘问令我心头火起，我很想问她：你究竟在人生中遭遇了什么，才使得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如临大敌、把别人想到最坏？是不断遭遇欺骗你的人吗？那么你是做了什么才遭致如此不幸，还是纯粹是先天霉运体质？

或者，只有内心充满欺骗别人的企图的人才会如此担忧别人欺骗自己，因为她把自己充满谎言的内心质地投射了出去。

按照她要求指定的时间，我找到一些我和世德的日常对话，截取了片段发给她。但她仍旧追问了许多细节，我耐着性子一一答疑解惑。

我询问我想知道的：“他对你说要在一起吗？一直在对你表达情意？”

她却说，“看起来你们很亲密。我想问一下，他带你认识他家是什么时候？”

“前年。”

“前年？他还没搬呢。”

原来她口中的“他家”并非世德父母家，而是世德现在的住处。

“去年四五月，”我说，又补充，“是我陪他找的房子陪他搬的家。”

“这样啊，不敢相信。”

她敢不敢信我并不关心。

“你去过吗？”这样问着，我心里一阵不舒服，她对世德的动态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说，“那这么久你们怎么还是这样？据我知道的，你们分手了。”

“什么时候，他怎么对你说的。”

“很久以来吧。看实际情况是你们没有在一起，据我所知你们分手超过一年。”

据她所知。那么，要么是世德撒谎，要么是世德有意隐瞒。我不认为这个女人在说谎。看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否则不会让我不断拿出证明。至少这一次，她不是蓄意想要插足。恐怕也是“受害者”。

“我不是想向你说明我们在一起，更无需证明，我只想知道你们究竟什么关系。”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是他告诉你的？”她仍然执着于她想知道的。

我不耐烦，径直说，“我希望交谈是对等的，而非审问。你一再回避我的问题却只想从我这儿获取。我可以明确表达我的态度：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引退。如果确是我误会，那我可以负荆请罪。”

“我要先回忆，太久了。”那女人说。

“我问的不是你们七八年前的旧事，而是现在，你能够坦诚一点吗？”

“这么坦诚你让我怎么说呢？你们吵架了是吗？”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就不必谈了，我没有出卖自己隐私的癖好。”

“我们都是成人，应该已经见多识广。”

“你指什么？”我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他没和你谈结婚的事吗？”

她仍然避而不答，却不住问我。我不明白她怎么又问到结婚，难道我们结婚了她就会不再“贪恋”世德？还是只要我们没结婚，她就认为自己有资格插一腿？我不信世德会许诺和她结婚。重婚犯罪，这是常识。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就不必谈了。”我不想继续这些无聊的问题，也不认为有回答的必要。

“也可能有其他的可能性。我再问一句……”

不等她说出问题，我逐一把问她的问题再问一遍：

“他对你说要在一起吗？”

“一直在对你表达情意？”

“你去过他那儿吗？”

“分手，什么时候，他怎么对你说的？”

“这些是我的问题。”

那女人却仍是问，“你确定你们一年以来都在一起吗？我是说这之前的大半年。”

又来了。她是不相信还是抱着万一之望呢？但是我已约略明白她这样问的缘由。看来要让她吐点实话出来，非要让她见到棺材才行。

我爽快说，“你随便挑个日子吧。”

“春节左右吧。或是元旦前都可以。”

“还有别的时间吗，我一起找。”我决定对她买一送一。

“去年底的都可以。”她又说，“我是想不通，既然你们一直在一起却没有谈婚论嫁，也许我思想陈旧。”

您才不陈旧哪这位大姐，我心里说，都能玩儿出轨和婚外找男人，思想陈旧的女人可干不出来。

但我说，“你忘了我们见面那时？那时他计划次年结婚，也就是去年。但见过你之后我们就分手了，然后他就要开悟。”我说的时候心平气和，像说别人的事。

“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他好像一直在开悟。”

“以前都是坚持一段又回归尘世吧。”

但是我从这个女人的话里听出来，这不是世德第一次说要开悟。这对于我是一个新消息，我一直以为他以前只是说修行。但我并不确定这是否事实，也许这个女人把修行等同于开悟？

“之后就分手了直到今年五月？”

我感到好笑，她竟然在套我的话。她仍然觉得我在骗她？可是骗她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她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为了破坏，是不是我上来就骂她贱人、不要脸的小三、看不住自己男人就跑来勾搭别人男人，这样是不是更直接、效果更理想？为什么我要像个犯人般被她审讯？但我决定原谅她，显然她的头脑不怎么好使。

我纠正，“是一直分分合合，从未真正分开过。”

“他一定经常买礼物让你开心。”

我不知她的脑回路怎么转到这里，但实事求是回答，“是，曾经对我很好。”

“你也帮助他很多吗？”

“哪方面。”

她说“也”，是说我像世德曾经对我很好那样也对他好，还是她曾帮世德很多，问我是否也如此？

“练健美，资助什么的。”

在我的“帮助”选项里，从来没有“练健美，资助”这样的选项，甚至它们都从未出现过在我的脑海里。但我想起世德曾说过，他练健美那时也要找能支持他的女朋友，而且我们去见这个女人那天，他似乎说过一句“我参加比赛时她也帮过我”……那么，这个“帮过”大约也是金钱上的了？

现在这个女人既然这样问，显然她的“帮助”选项里，有着“练健美，资助”这样的选项。

于是我说，“没有。你资助了他多久？”

她没有回答，而这时我找到了她所要求的那些“证明”——去年年底到春节前后我与世德的聊天记录。

重新阅读这些对话，是难以言明的异样感。如果不是现在翻到，我几乎已经忘记我们曾有这样的对话。其中有段是这样的：

我说，“如果不是你撒谎，就是你真不了解你自己。如果你所谓的想重新在一起不是幌子的话。我很庆幸，刚才如果我一时软弱，那么又会重复无数次的错误。从这一点上来说，如果不是我真的很蠢，就是真的对你还有情感。幸亏我还有理性——也就是你贬低的头脑。”

“我说的是真的，”世德说，“我本来确实是想重塑自己和你在一起，但这就是命运。我想复合是真，可是你已经说你不需要，然后莫须有说我骗炮，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你还困在过去的印象里，而我已经在规划我们接下来的生活。”

“你用你的所谓规划和莫须有的想法来面试我，考察我是不是符合你的心意，稍有不符就拂袖而去。谢天谢地，你的感情太飘忽，太脆弱，我再信你才是自讨苦吃。”

“你什么都没有失去，今晚不管我们怎样，当我们死时，这一切就只是经历。我不是来试探你的。”

“我失去了我的时间，我的好心情，还有良好的自我感觉。你令我觉得我很蠢，竟然险些又燃起希望。”

“你现在并没有显得更聪明，你用误解掩盖了一切。我现在可以做的比以前更好，但是不知道为何命运是这样子。我们都是为了幸福。我们不要争执了，这不是我这次的目的，我来感受你，抛下我过去的问题，如果你也想，那就好，你不想，我离开，我们没有必要为此继续伤害彼此。”

“你不断在个人性和反个人性的两极切换，我不想再跟随。”

“我今晚想留下，明天也想留下，直到你说我可以回去自己那边一下，这就是我刚刚在健身房的想法。”

“我不信你的想法。你的任何想法。你现在也在用思想制造幻象和诱饵。”

“我想这样，你不给我机会，把我赶走，我能怎么办。”

“你一次次变化、反复，一会要我一会拒绝，我都顺着你了，你还想怎样，我能怎么办，这样的句子我能罗列一晚上真实事例。如果换做你，我们早没有后来了吧？更不会还有今天。我能怎么办？我坚持了这么久。前年你嫌我不好，我在改变。去年你觉得我好了，但是又怎样？你依然故我。到我心灰意冷了，你又来纠缠。然后你咬牙跺脚、皇恩浩荡的终于‘决定’和我在一起了，我就得立刻送上去是不是。我稍有顾虑（你也可以理解为考察诚意），你怎样了？真的，你能怎么办我不知道。也许换目标？”

“我为我过去的态度向你道歉，现在的我很后悔曾经这样，我现在也不明白那时为何会这样，我挺恨自己的。”

“我认为说‘我能怎么办’是极其无能的表现，而且是推卸责任。”

“问题不在于你，在于我，是我让你变成这样。我没有怨言，我的问题只有我可以处理。”

“最后说几句：我不想见你是因为我知道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不想像现在这样白白耗费时间和心情。也不想因为见到你再激起涟漪。还因为每次见面的结果和记忆已形成印记，一定是极乐后的极度失落，我不想再承受。今天见到你还是很开心的，不觉得疏远，仍然亲近。当然也是你有意为之。你的性格、情绪、思想种种，我没有信心我们能够好好在一起——甚至恐惧不过几天你又会掉头离去。过去的噩梦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既然你也不是非我不可，那么换个人试试吧。真心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