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挖金
“能量”这样很物理的词汇竟然现在成为我的日常交谈词汇,并且以相当高的频率出现着。我想起大平的师父也一再提及能量,并且说世德被不好的能量纠缠着……此刻世德这样说,何尝不是他也有感知,尤其意识到他与那个女人的能量不和,乃至冲撞……
邪不胜正,既然我的能量至纯至正,那么,我能把世德解救出来吗?图坦卡门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然后迎面而来的是幽暗深邃的墓道,迷离的光线撞击在我的视网膜上。
手机震动,低头,我看到世德说,“要记得那个挖金子的故事,用行动让我们去验证。先过来跟我住一周吧。”
我继续向前走,直至找到阿巫。
“挖金子?”她诧异。
“确切的我忘了,大致就是,再坚持挖一阵就会发现金子了,但是许多人都中途放弃。”
“哦,钻石在你家后院。”她提起的像是某本书名,我依稀有印象。
“对,差不多。就是金子一直都在,只是人能不能执着挖下去的问题。可是,怎么能确定下面一定有金子?”我迟疑。
“如果有人给予保证,就不会有这样的故事了。”
“对,那将是一个金矿开采的事件报道。”
阿巫和我一起靠在墙上。“你要不要再继续挖两铲?”
“你觉得呢?”
“反正都挖这么久了。不行补两铲?”
“万一……是吧?”
“不怕多两铲。”
我仍未下定决心。阿巫说,“让你去和他同住,算一个进步吧?应该也是向你表示现在完全透明,没有别的心思。时间和行动,通常是最好的验证。”
“我反而想到的是——以往他的所谓要独处,我们的一两周一见,有多少成分是他要留出时间空间来与别人暧昧?”
阿巫竖起手指摇了摇,“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是。”我即刻挺直了背脊。
要么不接受,要接受就必须是全盘,并且既往不咎。最忌讳是不停翻旧账。
从艺术展出来,又用一杯咖啡的时间平整心绪,我和阿巫挥手告别,决定去找世德。和上次一样,我坚持不让她送我,要去搭地铁,为的就是路上可以独自考虑清楚,万一反悔可以随时打道回府。
地铁上,世德不断问我到哪里了,现在是哪一站,来估算距离他还有多远,时间还要多久。
“我觉得上天为我创造了莫嘉叶,没有她,我就是不完整的。”
终究,我被世德的这一句打动,义无反顾地向他而去。
刚走至闸机前,我便看到他在那里望眼欲穿的神情。
我想世德某种程度上很诚实、很忠于自我。其实大白天他完全可以不必接我,在家等就好,明明他更喜欢坐着不动,却每次都要这么远走来。是因为急切,他太着急太急于见到我了,在家也只会坐卧不安,不如前来迎接,而并非是为了令我感觉好。他的热情、渴望,总是通过行动直白地表达出来,没有半分虚饰。而如果缺乏热情,他根本连装都懒得装,否则过往但凡他平日里有些嘘寒问暖、出于联络情感的日常交流,我也不会那样失落……而他显然根本不愿也不会为此对自己有一丝丝勉强。
所以,他渴望见到我时是真的渴望,不渴望时也是真的毫无意愿。
他一直期望我顺应他的节律——在他热情时迎合,在他冷淡时不要不合时宜地需要热情。何等自我。仿佛我是一台可以随时调校情感刻度的机器,我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于他。
此刻我并没有热情,尽管曾期望自己会有。世德在靠近并抱我的一刻也感觉到了,热情于是稍有收敛。时值傍晚,他提议先去吃饭,尽管不饿,但我并不想现在跟他回家,于是说好。
整餐饭没有谈及任何不快或曾经不快的话题,他说一些网上看到的东西,我并无兴趣,但耐性子听着。虽然知道他向来不会主动提及之前不快,甚至能蒙混便蒙混过去,但多多少少,这次我还是希望他有些不一样的,能够正面且正式地与我交谈,毕竟我们之间发生了这样大且严重的事。然而他一如既往。不过餐馆嘈杂,也的确不是正经说话的地方。
经过这餐饭的预热与缓冲,气氛已没有初见时僵硬,吃完出门世德便过来揽我的腰,立刻就要回去。吃饭我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立刻就回去,于是说要吃雪糕。他买钟薛高给我,然而却没有我喜欢的口味,吃两口便不想要了,他接过去三两口全部吃进肚里。
磨磨蹭蹭,也终于还是回到他住处。
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有抗拒。一进门,世德果然开始各种热情如火,我借口冲凉躲入浴室,一面努力自我说服,视之为一场自我突破和挑战。怎能不想其它,不久前,他和别人,而且感染了那么糟糕的东西……相比hpV,我更在意的是他身体与情感上的背叛,那些想象中的画面令人作呕。然而我是冷静理智的,既然肯来,就是做出了既往不咎的决定,记挂那些又有何益,不过是折磨自己和折磨他人。我早已知道,分离只会使内心的记忆把不好的东西抹掉,而把好的东西更加美化。
我试想那些经历过同样情境然后共渡难关的情侣,被背叛的一方怎样如同吞吃苍蝇般咽下一切,又是怎样容许背叛者对自己的第一次接近……也试想背叛者是怎样心怀歉疚和低人一等的自觉,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畏手畏脚努力迎合……
我从浴室出来时,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然而我的身体实在诚实,远比我的头脑和意志诚实多了,无论世德如何卖力,怎样也难有热烈反应。世德自然熟知我有激情热情时的反应与表现,便也泄了气。
8点多的时候,我们决定去公园走走。
离开那间逼仄的小屋,我得以暂松一口气。我是真心想走走,把事情谈开,而世德的目的却大相径庭,竟是换个地方做爱。
“你还记得讲稀缺的那本书?”我避开世德的纠缠,问道。
他点头,“记得,怎么了。”
“你现在明显带宽不足。”
他怔一下,笑了,紧紧抱住我说,“对,我现在带宽严重不足,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那本书是《稀缺:我们是如何陷入贫穷与忙碌的》,我读一半时曾推荐给世德,他看几页也颇认同。书中的核心理念是稀缺俘获大脑。稀缺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会因拥有太少而感到不悦,而且它会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会强行侵入思想之中。当人经历任何一种形式的稀缺时,都会对稀缺的事物全神贯注,思想会自动而强有力地转向未得到满足的需要。我最喜欢的是书中关于“带宽”的说法,带宽就是心智容量,包括认知能力和执行控制力。而稀缺会降低带宽的容量……
世德现在就是带宽不足的状态。未满足的性欲遮蔽了他的双眼,截获了他所有注意力。
欲望未得到满足时的世德,是最有活力与激情的,整个人如同蓄足热力的发动机,罔顾那么多级台阶,也不顾我的反对,他坚持要从山脚下背我上山。我熟悉这条路,蜿蜒的台阶通往小山顶的凉亭,我们曾在那里留下过热烈的记忆。伏在世德背上,听他爬着台阶喘息如牛,令我想起我们过往曾有的好时光,那些心无芥蒂的日子……相比他的冷漠,我的确喜欢他的纠缠。
我试图推开他,却被他紧紧箍住,他说,“如果我无法和你贴近,如果你不在这儿,我就会恨这里。我无法忍受这种现实。”
九点多,我们从山上下来,一路鲜有行人,在幽暗的竹廊步道,我们做爱。
回他住处,又是恣意汪洋的一场,不用再担心有人经过,也不再受环境的限制。
若是以前,我会如他般沉缅,完全不想其它,或仅让“其它”偶尔一闪而过。时值今时今日,真相大白之后,我已无法完全沉浸,不断地阶段性抽离。
如果我能够,应该像一个生意人,在一见面的时候就提出那个女人的问题,直到他以令我满意的方式处理掉。尽管不是不想,但我终究不是生意人,委实做不出来,那样如同我在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易——满足我的条件,就可以享受我的身体。然而也不是不担心——世德一旦获得满足后就立即变脸,一下又死灰槁木,认为一切无可无不可,没有什么需要去解决的,或者压根不想解决——梦露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岩浆汩汩,火山喷发后终于平静下来。我除了意识到自己的瞻前顾后、顾虑良多,还意识到一件事——难道现在提出就不像生意了吗?“好了,我已经给了你要的,我要的是不是也可以给我了?”脑补出电影画面,我应该裸身坐在床沿穿丝袜,边穿边扭头去问,世德则躺在身后的床上吞云吐雾。
为什么如此纠结,我在在意什么?既然我的起心动念里没有生意和交换,那么就是怕世德感到,或评价、以为是生意了。但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的看法和想法,难道不是他应该在意我的吗?
正襟坐在桌前,我问世德,“你还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不去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反而转回头找我。”
“我告诉过你。”
“我不记得有。”
世德手臂搁在桌上,向我倾过身体,“安娜这次回来,虽然我和她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度日如年,而且话不投机,这些我告诉过你。如果说我曾经有过和她在一起的想法,那经过这些也彻底打消了,所以你才会看到她说闺蜜,那是我和她说我们可以像闺蜜一样。”
“你现在对她已没有男女之情?”
“没了。”世德欲言又止。
“什么,说。”
“——事实上,对她也好,对任何人也好,我都没有过像对你这样的情感。我很早认识安娜,那时还很年轻——”
我打断,“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情感,怎么不同?”
他想一想,“我会很心疼你。”
“心疼?”
“从认识你那时,到我们在一起,我都很想照顾你。但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过。”
“你和每个人刚开始在一起时都那样乐于付出吗?”
“看,所以我说许多东西只是你的想象。并没有,我没有对别人这样过。虽然也付出,但很有限,尤其不会在负债的情况下,其实以往和别人在一起我都很自私……”
“你之前那支手机是那个女人买给你的?”
“不是。为什么这样说。”
“她总追着问手机的事,我以为——”
“她应该是比较介意我给你买东西吧。和她认识这么久,我什么都没给她买过,几乎也没为她花过一分钱。”
“不是吧。”
“是的。吃饭都是她埋单,从来没有要我付过。”
“那,开房呢?”我毫不避讳。
“也都是她付。这次也是,她在她家附近给我开好酒店,让我去住。可是我不喜欢在酒店等待的感觉,所以没住,回了自己这儿。”世德略微迟疑,“有时是去找你。”
我听说前一句时的惊愕,被听闻最后一句时的异样感击败,如同被苍蝇飞进口中,立刻囫囵吞枣地咽下,不敢咀嚼回味。然后我把注意力强行聚焦在重点上:他连开房都要那女人支付,真是难以置信。
“你怎么能连开房钱都要她付?”如梗在喉,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这有什么。从一开始就是她付,她开好通知我过去——”
“拜托不要再说下去。”我摆手叫停。
把又一只苍蝇吞咽下去,我想一想,恐怕是没什么。如果我认为两人开房一定该男方承担,那就等于认为两性并不平等,甚至,女性是“吃亏”的一方,而男性该为此支付相应开销。何况,既然是那个女人在消费世德,她承担开销也是理所应当。还有,如世德所说,他认识那女人时还很年轻,可想而知还不具备足够的经济条件。他对那个女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疼、怜惜之感,否则就会像对我一样只想着付出。他认为她有钱,而一个人只要有钱似乎就是强者。于是我明白为什么那女人会盯着钱的事问个不休了,原来是不平衡。以往她大概用世德没钱这一点来为他开脱,如今才知……这下,我是真的同情起她来。
迟疑下,我问,“你——喜欢——和那女人做爱?”
“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
世德微笑了下,“一个女人,从来不纠缠你,平时无需嘘寒问暖,每次见面提前预约时间,然后精心打扮了来见你。又安排好一切,不用你操心,不用你破费,为什么要拒绝呢。哦,何况,又不丑。”
“你喜欢和她做爱吗?”
“这,怎么说呢……虽然比不上我们之间,但也不算差。”
“只是不算差?”
“安娜,嗯,很容易高潮。”
“多容易?你还没碰她,她就到了?”
“宝贝。”他叹气。
“明白了,原来她很容易征服。这令你有满足感,自我感觉良好。但你确定高潮是真的?”
“是真的,而且有时好几次。”
我笑了。关于女性伪装高潮的事我和他探讨过,不想再重复,何况,真假并不重要,我关注的不是这些旁枝末节。
“那你很享受咯?”我说,“性对你很重要,而且既然整个过程如此轻松,你怎会愿意放弃?”
他叹气,“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享受。你不知道安娜有多麻烦……她对身体健康这件事十分在意,小心谨慎到……每次做前她都要让我消毒——”
我骇然,“消毒?”
真是没想到那女人还有这样变态且侮辱性极强的嗜好。要么,她是介意世德与别人在一起,要么,就是格外担心染上什么病。大约只有常年在外打野食的人,才会这样有流程、章法吧。换做我,连艾滋病检查这种事还是从世德这儿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