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爱是有条件的
世德不断发消息给我,不顾我的没有回应,现在我有了反应他却置之不理……我气得差点翻身下床,驱车去找他理论。
用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没有付诸行动。这就是他,且已不是第一次这样,随他高兴和有空,想招惹便招惹,到别人抛出问题和质疑时他便偃旗息鼓,声都不出。我暴跳着去找他,反而如了他的愿。
我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又开始收到世德陆续发来的一大串短信。先是说昨晚很困就睡了,醒来才看到我消息,然后又是头脑、意识那些废话。我不再做任何回应。然后他开始约我去健身、吃饭、电影,还莫名其妙发了一个520的红包,说是给我的交通补贴。我自然不会收,且觉得好笑,他认为五百二十块就能有效激活我?还问我希望怎样相处,又道歉,说知道很多问题在他,他希望可以改变一下自己。不断不断说想见我,短信一直持续发到中午。
尽管当他问我希望怎样相处和道歉时,我心已软,但这一次仍是沉住了气不做回应。
就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太容易妥协太为他着想了,所以才使得他对我恶劣了这么久都不自省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我的要求太低,所以一点点好就马上领情,恨不得献上我自己。但这次不会了,我要让他领略下一直以来我的感受。
下午开始,世德开始打电话。打了16个。
我通通不接,也不回应,后来索性关机,背着相机出了门。随走随拍,没有目的,完全随心。天很热,又潮又黏,几小时以来都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在晚上八点左右终于下起了大雨,雷电交作,而我赶在暴风雨来临前回到了家。
开机看到世德的诸多消息,抱怨与祈求交替,如他一贯风格。
很怕他又不请自来,于是淡然回复他,“我没有见的意愿。”
看到他又说,知道我确实忍受了许多,也许他有时是在逃避,让我给他和我们一点时间,他希望可以改变云云,我按捺住了。拍大半天照,走了许多路,非常累,洗了一个热水澡便躺下,加之前一晚几乎没睡,我这一夜睡得很沉。
早晨起来洗漱完毕,咖啡机里注水,舀15克咖啡豆磨成粉,倒进咖啡机,冷水里放三只鸡蛋,等煮好的空隙,险些没有克制住去看世德夜里发来的消息。终究还是意志力占了上风。慢条斯理吃完早餐喝完咖啡,我穿戴齐整叫了车,去往今天上午的访谈地点。
是一间个人形象设计工作室,地理位置稍微有些偏远,又是早高峰,我抵达时阿巫和大平已经到了好一阵,正在商量等会在哪里进行访谈。
这间个人形象设计工作室不太引人注目,身处一个住宅区的其中一栋,8层的一套住宅,经过简单改造和布置,有了商业化氛围。空间虽不大,但朴实温馨,也还算舒适。一张大梳妆台,镜前摆满了各种化妆工具和彩妆用品,吹风机卷发棒散落其上,像是不久前刚被用过。靠墙一侧,是一长排衣架,零散挂着几件风格迥异的衣服,一面大穿衣镜。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画作,角落放置了一张沙发和一些杂志……要么是光线不好,要么很凌乱,老实说,的确很难找到一个适合访谈的位置。
今天的被访者是位29岁的年轻女性,叫莫玲,十分秀气,此刻略微有些焦虑又有些羞赧地在一旁不住给着建议,征询阿巫,“您看这里行吗?要不在化妆镜前拍?沙发呢,沙发上行不行?”
她的栗色头发一卷一卷搭在肩上,是卷发棒造型出来的成果。这间工作室只有她一个人。
“你介不介意挪动一下家具的位置?”我问莫玲,“我想把沙发移到窗边试试。”
“不介意不介意。”她连连说,如释重负的样子。
大平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马上动手,沙发虽然大,却不重,我们两个人轻松完成了重新摆放。我们的诉求是一致的,既要画面好看还要光线理想,如今这样一挪动,果然完美。莫玲又去捧了一盆绿植放在沙发与窗户之间,我赞许地点点头。
一切就位,莫玲坐沙发,阿巫搬把椅子坐她正对面,大平架好机器,访谈开始。
莫玲自我介绍是一名个人形象顾问,婚姻4年,创业4年。专业本是城市规划,毕业后因为爱情来到深城,在一间公司做旅游规划师,景区设计类工作,打工3年多后,深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辞职学习新领域,开了这间个人形象设计工作室。
先生是大学同学,恋爱到结婚迄今已6年,她说婚姻带来幸福感……我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莫非接受【她+】访谈的女性,大多数都婚姻幸福爱情美满?第一位嘉宾薇薇安,虽然尚未结婚,但也并非就生活爱情十分不如意。我决定结束后询问阿巫。
恋爱一年后见了双方父母,结婚提上日程,她却恐慌,生生推迟一年才下决定去领证……
“为什么,”阿巫问,“为什么恐婚,又是什么令你下定决心?”
“当对自己很笃定的时候我就不害怕了。”莫玲说。
那时她和男友经常吵架。争执总会令爱情飘摇,让人质疑这是否对的人,是否和他牵手一生,又如果半途而废怎么办。她想了很久,想过许多最坏的结果,后来发现也许是自己把关注点过多放在了对方身上。她没有说创业与结婚的先后,但却是发生在同一年。她说这座城市令她独立,我想也许是因为创业让她开始把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随着一点点回收,与经历的创业磋磨,令她发生变化。她说婚前吃过爱情的苦,婚后才发现情感也是需要经营的。
她说来云淡风轻,一帆风顺的样子。我有时分不清究竟是事件本身确实稀松平常、波澜不惊,还是其实波谲云诡、只是对当事人来说不算什么。
我发现莫玲低头的时候最好看,于是顺光逆光又多抓拍几张。
阿巫问,“先生对你创业是否支持?”
仅看这间工作室,已知晓经营状况不佳,何况莫玲亦曾承认。果然,先生一开始很反对,后来才逐渐认可。认可大约是看到她为人讲课的照片记录,与有荣焉,觉得像模像样。起初反对是觉她性格不适合做生意,尤其创业。
她觉得幸福,我看她状态也确是。依据我的经验,幸福总是乏善可陈,再多细节也难以深刻,于是通常变得有些无话可说。先生无疑是支持的,无论精神还是物质,与她的幸福密不可分。
谈及爱情与物质,她说以前觉得有爱情很重要,现在却觉得物质也重要,两者都要有。而爱情和谋生,无疑会先谋生。会比较看重男人的能力,未必是当下实力,会在意是否潜力股。有些令我意外的是,她不介意男人花她的钱,“你给我爱情就好,面包,我自己有”。
一再说到爱,说先生教会她怎样去爱。于是阿巫问,“什么是爱?”
莫玲答曰,“是一种理解包容支持。”
“爱是有条件的吗?”
“有条件。”
“你能做到无条件吗?”
“不能。”她笑,“无条件的爱很伟大,但现实中恐怕没人能做到,也许只有……那些圣人和大德。”
孩子是个政治任务,个人不是很想要,但父母和先生很想要,所以开始排上日程……阿巫还问了许多关于她的工作室和工作的事。
我对莫玲蛮有好感,她很务实,诚实也是她的优点,而且难得的头脑清醒。
结束后我问阿巫,访谈嘉宾都是哪里来的,才知是由一家女企业家协会推荐而来。他们收集有意愿参与访谈的会员的名录,然后交由阿巫。名录上有个人基本资料,阿巫从中选择。
“女企业家?”大平说,“刚才这个女孩子——”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确实,我们都觉得恐怕莫玲现在从事的个人形象设计不是很适合她。即便没有见到这间工作室,仅是她个人的形象管理就不是很有说服力。
“有多少可用的?”我问阿巫。
她想一想,“工作、事业相关的部分就乏善可陈,但感情经历部分或可分享。”
我便想起之前的发现,“已经拍了三个,两个都婚姻幸福,难道是你有意选择?”
大平也说,“对哦,低概率事件到我们这里变成了高概率——”
“怎么可能,”阿巫连连摆手,“纯属巧合。我们要的是真实,又不是为谁歌功颂德弘扬什么正能量。”
“你们说,会不会凡是愿意站出来接受访谈的,都是婚姻和感情满意的,不满意的都不愿意参加?”大平说。
“幸存者偏差?”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能很清晰感觉到,今天这个莫玲参加是为了给自己和她的工作室做广告。”阿巫说。
“哈,那以后我们可以收广告费了。”大平美滋滋。
因为梦露没在现场,这天后来我们四人在群里沟通确定,为了保证【她+】的真实性与传播价值,但凡有被访者展现过多商业意图的部分,要么阿巫在采访时便制止,要么回来后我们弃置不用。正常介绍公司名称和工作内容那些没问题,只要被访者没有刻意营销,若播出后有观众感兴趣,可以自行去搜索了解,我们只讲述人本身的故事,不谈项目。毕竟我们的出发点和定位不是为了商业价值,【她+】也不是商业软广告,更不可能是硬广告。我们想要传达、展现的是自强自立、勇敢、智慧、真实的女性力量,商业性那些是项目之外的考量,不在项目本身中体现。
就连一贯爱唱反调、时时刻刻强调商业价值的梦露,这次也没反对,完全赞成。大平十分惊奇,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是明白梦露的,她的意思其实是,功夫在诗外。
果然,她说,“我们还没开播,仅凭想法和创意就拿到了投资,足以证明【她+】的商业价值。人家Ray总又不是傻的。等我们播出后,如果一炮而红,多的是变现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又不是我们现在等米下锅、有多大资金压力似的。”
我和大平阿巫都不算急功近利的人,对金钱本身也没有强烈欲望,在乎的是做喜欢的事乐在其中。如今能够专注做好【她+】,无需考虑各自分内工作以外的事,短期内没有资金压力和赚钱压力,都觉开心。
至于长期,终究是要有成果,对得起人家投资人的。但不积跬步何以千里,始终是要从眼下一点点做起,想太多也没用。
我蛮喜欢去拍这些访谈嘉宾,得以相对深入地了解其他女性的思想与认知。我在工作室拍肖像照时虽然也会提问和交谈,但通常是较为浅显的问题,涉及敏感的私生活层面时通常止步,以免冒犯他人。但【她+】不一样,愿意接受访谈的人基本做好了敞开自己的准备,何况阿巫聪敏灵活,擅于深挖的同时,也很会把握尺度。
若非参加访谈,有几个人会愿意热心分享个人感悟和经历,要么,说也是遮遮掩掩,很少会过多自我暴露。毕竟,如我和梦露、阿巫这样凡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是少数,即便我们,也还是有区分,并不会对谁都摊开一片心,也要遇到投缘的人才行。
已经访拍过的三个人,从每个人身上我都有收获。有时候囿于自身久了,听听别人的生活相当于与这个世界重新校准下,看看自己身处何方。
“今天莫玲理直气壮说爱是有条件的,我很羡慕她的理直气壮。”后来我对阿巫说。
阿巫点头称是,“确实,能够活得身心一致难能可贵。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无条件——可能也不打算做,于是要么接受自己做不到,要么接受爱有条件。总之不拧巴。”
“所以我这种最拧巴。”
她笑,“可不。你根深蒂固地认同真正的爱是无条件的,虽然承认自己目前做不到,但显然希望有一天能够做到。于是理想和现实之间始终有一条鸿沟。说到底是为难了自己。”
“这也算一种强迫症吧?认定什么是对的、应该的,就想要做到和达成。说来也怪,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自己不可能做到的想法呢?好像潜意识里,我觉得我能。”
“也许这就是人性里最好的一面,追求真善美的无限潜能。”
“会不会其实是缺乏自我认知?可能我根本不可能做到毫无条件地去爱一个人,只是我自己却没有看到这一点。要不就是不肯承认失败,强弩之末还逞强,自欺欺人……”
阿巫抬手,指了指屋顶,“这个高度远高于你我的身高和伸手可及的程度。如果一开始我们就认定自己触不到,那根本试都不会试,也就根本没有可能摸到。可是如果我们想——”
我明白了,接口道,“如果有意愿就会想办法,那么极有可能就会达到。”
“所以我觉得不要太快放弃是对的,机会可能就在挫折里。”
我知道阿巫言者无意,是我这听者有心,仿佛她是上天派来劝阻我的。她根本不知道我和世德的现状,我也没有提过,更没有透露出我已经在打退堂鼓了。若非片刻前我提起莫玲关于爱的有条件无条件,恐怕我们的话题根本不会落到这里来。现在看来倒仿佛是上天知道我要临阵脱逃,借阿巫的口来激励,让我坚持下去一般。
我只是叹气,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