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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能量事实

56种植物,70°烈酒,浸泡5个月,窖藏1年。

56种植物,70°烈酒,浸泡5个月,窖藏1年。

56种植物,70°烈酒,浸泡5个月,窖藏1年……

是在这四句话的不断反复中醒来的。如同复读机,念经般在心里默念,然后又刻录入大脑,一遍遍重复。大约昨夜喝的时候,一直默想着野格的神秘配方——来自世界各地56种天然植物、花朵、水果、调味品,在70度的烈酒中反复浸渍5个月之久,然后再橡木桶一年窖藏……只有想着喝下去的是56种植物,56种精微的能量,才使得下咽没有那样痛苦。而且还是那样一只绿油油的瓶子,酷似风油精。

醒来已是中午,昨夜怎样到家的完全不清楚。野格的威力显出来,头痛欲裂。躺着不想动,去摸手机,然后即看到世德半夜和今早发来的消息。

他问我在哪里,指责我动辄离开,说他只是情绪低落,而我毫无包容和体谅。

再看一遍。每个字都认识,连缀起来的句子也清楚明白,但我感到对其含义把握不了。是我理解错了,他只是情绪低落,不是想分手?

但为什么我并没有喜悦,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放任我离开,一直没有消息直到半夜,在用那么久时间纠结和考虑吗?他终究是迟疑了,如他说的不确定。

大平消息问我是否安好,嘱咐多喝橙汁解酒,才知昨夜他和梦露送我回来。朋友圈还有20多条评论,打开的一刻明白过来,为什么世德会给我发消息,又为什么是那个时间。我完全忘记了发朋友圈的事,仅有一张照片,上面是野格的绿色瓶身,旁边是一只空杯,背后是虚化的人头攒动。大约是大平和梦露跳舞时。

那么,他是出于关心、担心,还是嫉妒、揣测?

删掉了那条朋友圈。

不记得当时发是因为好玩、无聊还是其它心态。也许就是为了引起世德注意,表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表示离开你我也可以,表达我很痛苦所以要借酒浇愁?我不知道,只觉人心好复杂,而一个人有时连自己都未必能看清楚,——或者,没勇气看清楚。如果足够诚实,也许我会对自己承认,99.99%的可能是为了引起世德注意,而所有那些表态也全都具备。

没有什么可说可回,大脑的运转被酒精浸泡得基本停摆,也没有办法去工作室,于是通知蔓迪一声,宅家继续昏沉。

切断电话,不愿思想,也无法入睡,只翻出老电影一部接一部煲,饿极才叫外卖,但吃上三两口就丢到一边,毫无胃口。把自己深深浸泡入剧情里,虽然或迟或早总要面对现实,但拖得一刻是一刻。

昏沉到晚上头痛才消失,窗外烟花四绽,声浪滔天。下床去关窗,看到公寓楼下大马路上熙熙攘攘,尽是笑闹的人群,看方向,大约是去往不远处的教堂。今天圣诞节,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爬回床上继续煲电影。

只看剧情和悬疑片,所有恐怖片和爱情片统统不看,和世德一起看过的电影更是不碰,一旦看到腻腻歪歪的爱情情节就拉进度条快进跳过。竟是越看越精神,毫无困意。两个开车几百里到波尔多的男人,一个在要求分开的妻子楼下狂按门铃,一个在车里打电话请求即将嫁人的女友出来见面……

画面已切换,敲门声却还在继续。暂停播放,才确认声音来自我门上。

心一跳,会不会……

下床去开门,墙上挂钟已十二点。打开,果然是世德,一身沧桑,满脸落魄。

“只是想看看你,就来了。”他说。

感觉是多么精妙的一件东西,门开一刻我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他没打算能够敲开,没指望我会在家。似乎,他更盼望门不开,甚至门内有一个男人,或者宁愿守候到半夜直至我和另一个男人归来,或彻夜都守候不到我。

是怎样在开门一刹那的短短两三秒间接收到这样讯息?

也许与我们间惯常的心电感应是同一回事。通常一人不过才说开头两三字,另一人已经明白并补上未竟的话语,以及太多次的异口同声。譬如他只说不喜欢某个女演员,却一时想不起名字,我立刻说出周姓的一个名字,他马上双眼放光,连呼对对,问我为什么也不喜欢,我答,仿佛眉眼没长开,他大笑起来,说心里想到的也是“没长开”三字,怎会发生如此神奇之事,这样不常用的描述都能巧合。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我归之为某种“场”,或者荣格所说的同步性。因为我们的频率相同且接近,能量融合,故而彼此能够瞬间感应、接收到对方想法,表达出来。

他像来查岗,追问我平安夜去了哪里、和谁、为什么不回消息。我心内柔软渐逝,不忿升起——他以什么资格和立场?

无言闪身,让他进来。他径自坐进椅子里,一副苦恼不堪模样,鼻音很重,似是感冒,穿的少有的厚实,但手却是冰凉的。倒杯热水给他,他不接,却抱住了我。

这一刻我知道,只要我开口,或者放软态度,一切就还能挽回。

但我开不了。也放不软。

怨愤积郁心头,他委屈我,待我不公,并且是为别的女人。有问题的人是他。而现在,他逼走了我却还来查我的岗。

我静静站着,被他双臂环着,他的头抵在我的腰上。我等他挽回,等他开口。

墙上挂钟,秒针颤抖着一格一格跳动,然后分针被迫挪动到下一格。我注视着时间的流逝。

但他没有。

分针在静默中走了数格,世德放开我,从椅子上起身,说,“我回去了。”

我知道这是另一个契机。如果我抱住他,挽留他……

但我没有。

他走向门口,开门,出去。如同昨夜我所做那样。

失望与怒意掠过我。这算什么,查岗看到我安分在家所以就放心离去了?如果我不在家呢,他会怎样,是不是就可以完全让自己对我死心?我不觉得他此行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和爱意,倒更像是他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我追到门口,叫住他。

他回望我,眼神里看不出期待。

于是我说,“以后请不要不请自来。”

“好,对不起。”他低声说,脸上辨不出悲喜,没有情绪。

门在我们之间合拢。我任凭世德走出了我的世界。

电影里,那个男人最终半夜潜入房间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黯然离去,而另一个,赢得了美人归。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一列火车沿着陡峭的山崖蜿蜒而上,漫天冰雪扑面而来,回头,身后是长长不见尽头的铁轨。列车吃力地前行,向上攀登的仰角几乎快要90°,那么陡,担心它会垂直掉落下来。又不知何处漫起了雾气,前方的路变得扑朔迷离……心已经越提越高,开始听到自己急速的呼吸声……然而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转念,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在自语:顺着坚实的轨道,即便看不见,总也不会入了歧途……然后梦境戛然而止。

似乎,我是那列火车?抑或,是上面的乘客?

我是一个相信梦境有其寓意的人。从小到大许多梦,几乎每晚都做,所以无法相信一件在我生命中如此高频、几乎每晚都出现的事件会毫无意义。看过许多关于梦境的书,从《周公解梦》到《梦的解析》《做梦的艺术》,甚至一些讲控梦、清明梦的,凡能找到的都看。比较认同弗洛伊德所说——梦是愿望的达成,此外也总觉冥冥中梦境是对现实生活的某种引导和预示。

我相信梦境是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的,只是我们自身的感知太过粗钝,无从理解。假如能有古代墨西哥巫士的知觉……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是一位人类学家,1960年夏天他在美国亚利桑那州与墨西哥索诺拉做人类学田野调查——当时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人类学系进修。在亚历桑那州边界沙漠小镇的巴士站,他认识了一位年近七十的雅基族老印第安人,一位来自墨西哥索诺拉的老巫士,胡安·马特斯。 为表尊敬,卡斯塔尼达称他“望先生”,don Juan,也就是后来因卡斯塔尼达所写一系列书籍而为人所知的巫士唐望。

卡斯塔尼达的田野调查,最终进入一个无人地带,既不是人类学或社会学的课题,也不是哲学甚至宗教课题。唐望带领他步入了古代墨西哥巫士的“认知系统”,那些负责日常生活意识的种种过程,包括记忆、经验、知觉等等。唐望与他传承中其他巫士有一种他称为“能量事实”的观念,他们进行一种他们称为“看见”的做法——直接知觉能量在宇宙中流动的能力。知觉能量的能力是巫术的关键。

巫士唐望说我们所认为独一无二的世界,其实只是一连串世界中的一个,他用洋葱皮的一层来做比。他说虽然我们被强力制约成只能知觉目前这个世界,但仍有能力进入其他世界。要知觉这些其他世界,不仅要有此意愿,还要有足够的能量抓住它们。正是由于能量状况的影响,使我们被迫接受这个日常世界是唯一可能的世界。唐望说远古时代的巫士发展出一套能量状况的练习,会增进我们的知觉,那些巫士把这种练习称为“做梦的艺术”……

我有意愿,却无足够能量,又不知何故,明明对此感兴趣,却并无动力认真钻研。唐望的教诲与修习方式倒是记录下许多,却并不去实践,如同好龙的叶公。也许根本上,我并不真心相信这些?

躺在床上琢磨梦境半晌。虽然环境险恶行路艰难,但还有轨道,只是,这轨道是什么?琢磨不出,又昏沉沉睡去。

七点钟醒来。

醒,有许多醒法。喜滋滋的醒,忧心忡忡的醒,痛苦的醒,愤恨的醒,甜美的醒,充满柔情的醒,大脑一片空白的醒,天真纯净的醒……

无法描述今晨是怎样一个醒法,却,醒来即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情爱的纠葛,想起昨夜世德来找又走掉以及诸般种种。努力振作精神,完成了从床到浴室的挪动,把花洒喷涌的热水想象为天降甘霖,从头到脚冲刷掉所有晦气与不幸,同时震伏住所有胡思乱想。翻篇,翻篇,如是对自己说,不如想想今天的工作。

然后,用许多力气做的自我心理建设,在出门看到快递的一刻瓦解。

是被物流延误的圣诞礼物,一只粉红色插电的暖脚兔子,可爱的圆眼睛软萌萌瞪着。勿需说,世德送的。

去工作室路上,先在群里向大平梦露报告已满血复活重新上线,继而征询意见,礼物是否该退回。两人竟争执起来。

大平主张拒收退回,说,“不要给那个人留有念想,好像你是可以收买的。”

梦露则说,“虽然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至少表示了心意,干嘛拒绝,退回不需要叫快递不需要花时间花邮费吗?”

大平怼回去,“难道还要她睹物思人?”

梦露切一声,“你以为没有这个礼物嘉叶就不会睹物思人了?她要放不下,没东西对着也能照样害相思。”

我不说话,只看着。

大平认为留着不好,梦露噼里啪啦一大串抛出去:“你那是男性思维吧?是不是你们男人以为,只要女人收下礼物就代表你们有机会?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两件事不相干,我可以喜欢礼物但是不喜欢你这个人。大平同学,你把女人想得太廉价了,一件礼物就能收买?”

“既然不喜欢这个人,为什么要收他的礼物?这不是占便宜嘛!”大平不满。

“哦,你们男人用一件礼物就想换来女人的垂青甚至上床,不算占便宜?”

“反正我觉得,不喜欢这个人就不该收人家的礼物。”

“礼物,什么叫礼物你懂不懂?他又没说是交换。要是一个男人对我说,你接受这个礼物就表示答应和我约会,我会让他滚得越远越好。这还叫礼物?这他妈叫贸易、叫交换。”

看到梦露这句我不厚道地笑起来。然而笑意未敛,梦露已然打出下一句:“但他要是一出手很阔绰,动辄几万块的包包,那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和他约个会吃个饭。”

这正是我笑的,因为了解她。所以我喜欢梦露,她在我们面前绝对真性情,绝不会伪装清高圣洁唱高调。

大平立刻道,“原来几万块的包就可以收买你,我还以为多贵。”

我暗叫要糟,急忙准备去救场,刚打出几字就看到梦露已经接招:“是吧?我其实不贵。那你要不要送我一只?我看香奈儿新出一款就不错,要不要我发链接给你?”

呼,放下心来。梦露哪里像我,我听到那样话会爆掉,到梦露那里,只是轻轻一拨,顺水推舟,看谁下不来台。果然,大平只是嘿嘿两声,不再接话。

我打圆场兼表态,“那礼物我就收下吧。”

“不只收下,你还要向他致谢。”梦露说。

“为什么。”

“你不是向来不到万不得已,礼貌和教养都不能丢的吗?”

几乎同时,大平说,“她是希望借这件礼物让你和那个人重新搭上话。”

我明白过来。但他们哪里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教养,这关教养什么事?”大平又说。

“束身衣。”我只这样答。

“什么束身衣?”大平依然在问。

“你别说你没见过女人穿的束身衣。”梦露说。

“我知道束身衣。但是这和教养有什么关系?”大平说着@我。

他还真是求知欲强,我想偷一点懒都不可以,只得阐释:“对我来说呢,礼貌和教养,是人类一件非常华贵的外衣。用于把每个人粗陋直率的本我紧紧包裹起来,如同本我的束身衣,然后用自我和超我的部分来应对世界与同类,以使外界尽可能地感到舒适,从而也可带来某种程度的自我感觉良好……”

教养是一个人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便被哺育、教导、乃至灌输的东西,甚至更早,来源于血脉与基因遗传。日复一日,形成习惯,最后内化为自律,又由自律成为习惯,终于一个人可以最终掌控自己的身体和神经,永远地礼貌有加、举止得体。不是没有情绪,而是习惯了自我控制,即使天崩地裂也只温和地表达。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宁可穿着这层衣服的。不到图穷匕见的一刻,还是愿意关好自己的本我,尽可能地令别人感到舒适。谁内里不是一只兽呢。

抵达工作室后发消息给世德说了谢谢。原本也理应感谢他曾经的心意。

他很快回复,让我插上用,说这样就不会再手脚冰冷。

我确实时常手脚冰凉,但现在?望了望窗外的大太阳,又看了看身上的单薄衣物,觉得也许我们生活在不同世界,或者对温度的感知有极大不同。然后想起昨夜他穿得很厚,以及像是感冒的样子……但又怎样?现在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我的关心最好只在心里。

放下手机去影棚。

我喜欢在摄影室里工作,不只被拍摄的人,包括我自己,也与日常的环境隔离开来,犹如一段短暂的真空。

人们来让我拍照,就像去看医生或相命的反面——他们不是出了问题和倾诉症状想要获得解决,而是想知道他们能在我的镜头下变得多么美丽多么特别。某种程度上,他们在这间摄影棚里依赖我。而我得吸引住他们,调动他们的专注力和表现力,让他们放松,舒展开,尽情绽放。我和他们,摄影师和被拍摄者,形成同谋,共同参与、创造那些即将诞生的影像。

没错,这个世界已经拥挤不堪了,而我们还在不停地制造和复制真实事物的影像来装饰、修饰这个世界。一张照片即是一个现实的片段,一段压缩凝固的时空,一个无法再改变的瞬间,一颗琥珀,使事物和世界变得容易理解,易于把握。

但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拥挤不堪了,又何妨由我再多制造一些?何况这个世界消费主义至上。

让我们不如摄影。至少这是一种美学的消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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