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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如果不互动会怎样

也许只有行走才能缓解我的焦虑,万能的内啡肽。

夜里十一点,我穿了世德的衣服和运动鞋——我来时穿着长裙和高跟鞋,他的拉链帽衫被我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倒是很舒适,脚腕处收紧的运动裤,穿上也还合身,唯独他的运动鞋,穿上后前面还空了半只脚掌的位置,看起来像米老鼠的脚。我们嘻哈笑闹一阵出门,漫无目的地随意走,我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多数店铺已经打烊,路过一间24小时的水果店,我不过多看两眼橘子,世德便执意进去买。看店的是个年轻男孩,见到世德不住打量,最后终于忍不住在他埋单时询问,“请问你是不是拍过广告?”他说了那个内衣品牌的名字。确实,世德拍过那个品牌的平面广告,并且照片还是我拍的。得到确认的男孩雀跃起来,说非常喜欢那个品牌,几乎就要翻出自己的底裤腰头给我们看商标,我忙扭头避开看向店外。男孩望世德的目光满是钦慕,殷殷询问怎样才能练得他那般体魄,听闻回答说健身,又小心询问能否加微信,是否可向他请教。

水果店出来,世德心情很好,我若有所思,建议说,“也许以后你可以考虑教学。”

毕竟模特这一行难以做到终老。

“教什么。”他说。

“健身、模特,任何你——”

“我对那些不再有兴趣。”

“我话没有说完。任何你有兴趣和喜欢的都可以。”

“嗯,以后再说吧。”

关于职业与未来,我们很少谈及。我从未谈过对模特职业的真实看法与顾虑,他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职业规划与未来打算。虽然他曾和我说结婚,但我并未放在心上,总觉才刚刚开始不久,不急于拿未来、成家等等严肃的话题来探讨。仅有的一次,是我想和他去旅行,他很严肃地在一张纸上罗列出他目前的赚钱途径和每月大致收入,告诉我旅行先放一放,他当务之急是要努力赚钱,安顿好我们的衣食住行。这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与金钱相关的谈话,他严肃认真的样子令我咽下了想说的话,同时也有点坏了心情。一次旅行能花多少钱和时间呢?每年至少一次的旅行于我是生活常态,我可以自己去,不过是想和他一起罢了,没有一起旅行过,总觉不够圆满。但那时我们在一起太好了,我便也不再想独自出门旅行的事,就这样一晃至今。

如果以前如胶似漆谈婚论嫁的时候都没有谈过职业与未来,那么现在这种局面,是更不适宜深谈了。

我感觉世德现在应该很少出外工作,但并不清楚具体,毕竟我们现在不是24小时在一起,也不是每天通讯息,更没有家长里短的询问、互报生活琐事与各种动态。我只是听他说过现在什么也不想做,除了专心冥想寻求开悟,只是依稀感觉他应该很少工作,但如果他去工作了我也并不知道。

世德一路走一路剥桔子,我不喜欢手黏,也并不怎么想吃,只是喜欢嗅闻柑橘的味道,却被他剥好了喂嘴里。他剥好一只会先尝尝,如果不很酸才给我。路上行人不多,高高的路灯把树影投在地面上,我们晃晃悠悠的身影也在地上忽前忽后,忽短忽长。

走着走着,世德突然说,“宝贝,如果有一天我不和你互动了会怎样。”

我默了一默,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又想得到什么答案。是因为知道由于他时常没有消息或不回复消息,令我不快,所以才想提前打个预防针?还是,他指的是完全没有互动?我觉得他还是爱我的,许多小细节可以支持这一论点。——但同样,也可举出许多他不爱我的证据。

这一刻,我决定交给上天去裁决。

我从世德手中拿过一只刚剥好的橘子,还是整只,掰下一瓣送到他嘴里,心里默念着“爱我”,又掰一瓣放进自己口中,默念“不爱我”,再给他一瓣,“爱我”,自己,“不爱我”,如是往复,直到一只橘子分完、数完。最后一瓣是送到世德口里,我松一口气,那么,就是“爱我”,所以,他还是爱我的了……

如果他爱我,但是没有互动,我又无法看到他的起心动念,那么无论他内心里多么爱,行为上却没有显示,这样的感情和关系于我有何意义?

“你已经知道答案。”我说。

“什么意思。”

“过往你曾许多次对别人这样过,用冷淡和疏远来结束一段关系。结局你早已知道,她们终究会自行离开。”

他看着我,神情似乎在问,你也和她们一样吗?

我抬脚踩一下他的影子,希望踩醒他和他的麻木不仁。“无论你现在在什么样的意识层面,普通人类也好,灵性也罢,只要行为是相同的,那么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爱因斯坦不是早就说过,疯狂就是一再重复相同的事情,却期望得到不同的结果?

我继续说下去,“……没有互动就意味着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不再有任何反应回应,也没有任何反应回应,是吗?那么你希望我怎样呢,我如何确定我的不离不弃对你不是打扰、符合你的意愿?失去了交流,人与人还能否保持关系?那还能否称之为关系?”

“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都建立在这个不存在的’自我’之上。”世德说,“我的个人性会慢慢隐退,那时我跟你的互动也会消失。我不是要你依然爱我和无条件包容我,而是让你有心理准备,我不会再是你期望的那个伴侣。我现在强烈意识到生活与我无关。也许这个个人性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它的消亡是必然的。”

自我,个人性。失去自我和个人性的人是什么样?对我来说或许已不再是人,只是一截树桩,木头,石头,行尸走肉。也许我浅薄,但我不想要那样一个所谓圣人。

“泯灭了个人性,会不会沦为另一种意志的奴隶?”我说。

“什么意志。”

“虚无。”

“如果那就是人生的实质呢?”

“不,我不能相信这个。即便人生本质是虚无,我也要寻找出意义来。”

“找不到呢?”

“那我就创造一个。”

“创造,你以为你是神。”

“我就是神。”我挺直了背脊,“如果我们真是上帝的一部分,祂的一个碎片,那么我们同样具有神性,那么就能创造。”

“上帝……”

“这只是一种说法,换成佛陀也一样。佛陀不是也说,众生皆是佛?”

世德不语,半晌后才说,“我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我不会再是你期望的那个伴侣,我——”

“多虑了,”我冷冷打断他,“我已放下对你的期待,对你也不再有爱情的诉求。”

他没有说话,但神情却仿佛在问:真的吗。

我多么希望是真的,然而。

路过一间宵夜铺,世德说饿了,晚上体力消耗太大,言下之意是和我做爱十分卖力。我暗自腹诽,谁要你卖力来,我并无意于此。陪他去吃,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却没什么胃口。刚才的谈话令我无法不多想。但凡他对我稍好一点,就又生怕我会贪恋或想要更多,时时不忘敲打。他是已经十分确定无论是否开悟都不要感情了吗,确定心意不会更改?

我知道世上一切的本质都是动荡不安的,世德的感情尤其是,而我陷于明知故犯的矛盾中:一面知道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一面渴求着不变。

宵夜铺出来默然走了一小段后,我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如何,甚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变化,但至少这一刻世德好端端在身边,我们还相爱。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担忧只是辜负现在。

我对世德微笑,“你知道迦叶拈花吗?其实我的本名是那个迦叶。”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样子是少有的惊奇,还夹杂着难以置信。

我点点头,“是的,我外婆给我取的。”

“真的是迦叶拈花那个迦叶?你外婆信佛?”

我再点头,给他讲我名字的来龙去脉,他听得入了迷。

“那个典故你知道吗。”他说。

“当然。”

又絮絮为他讲迦叶拈花的详细由来:

“迦叶全名大迦叶、摩诃迦叶,又叫迦叶波、迦摄波,是饮光的意思,大约以光为食。其实梵语发音的话,’叶’字发摄影的‘摄’的音,但许多人不知道,都按字面念了,外婆也是,否则我就该叫迦摄或迦设了。那样也好,倒应了我的职业。”

“迦叶人格清廉洁净,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生于王舍城附近的婆罗门家,在佛陀成道三年后成为弟子,只用八天就证得了阿罗汉果位,号称佛陀众弟子中最无执着之念者。”

“据说,佛陀每次针对修行进行开示时,人们都热切地听着,只有迦叶从未表现出任何兴趣,只是每次都在树下坐着。人们取笑他,都认为他很愚钝,听不懂佛陀的精妙佛法。”

“直到有一天,佛陀开示时手里拿着一朵花……”

“佛陀只是一直注视着那朵花,并不说话。所有人都疑惑不解,唯独迦叶突然望着佛陀和那朵花笑了。他的目光与佛陀交汇,于是佛陀对众人说,能够用语言传达的,我已经传给你们了,不能用语言传达的,我传给了迦叶。”

“他把那朵花给了迦叶。”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这就是禅的开端,最早有记录的禅发生在佛陀和迦叶身上。”

我讲完了,世德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面颊。

“怎么?”我说。

“看你可爱。”

我露出甜美的笑。心里却暗暗叹气,可爱又如何呢,可爱就能留住你,就能让你对我好一点么。何况,我之所讲又与可爱何干。

“我喜欢原本外婆给你取的名字,你可以改回来。”世德说。

我摇头,“我不配。”

“不配?”

“迦叶号称最无执着之念者。”

“那怎么了。”

“我执着之念很重。”

“你执着什么了。”

你。我望望世德,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摇头说,“没什么。我没执着什么。”

“以后我要叫你这个迦叶。或,迦摄?”他笑起来。“冥冥中,连你摄影都是注定的。”

“是否我开悟也注定?”

“其实你很有修行的潜质。你看那么多灵性的书籍,知道那么多,人又聪明——”

“对,我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可是你虽然读书多,却不求甚解,缺乏实修和实证——”

我不服气,“说不定,我反倒先于你开悟。某天,某个时辰,突然,啪。”

嘴上开着玩笑,但我却突然想起那个佛国的梦来,虚空中有人呼唤我……莫非真如大平所言,是在试图唤醒我?让我想起前世的记忆,这一世重新修行。以及,梦见和世德在雪山跋涉的那个梦,那个需要我攀爬寻觅的神秘世界,那个核心,是否也是同一个目的和所在?

“没可能的,宝贝。我每天用多少时间修行和冥想,你用多少?”世德说。

“不是有顿悟一说。”

“那太难发生了。”

“‘太难’不是‘不可能’。”

他摇摇头,“好,我拭目以待。”

这一趟出门夜行我们来回走了6公里,是真真把最后一点体力也都榨干耗尽了,回到世德公寓我也得以安然入睡。次日分开时世德表现得很不舍,于是我有少许欣慰。

周末如约和大平梦露碰面,我记起曾经想要询问梦露为什么不赞成阿巫同来,便私下问她。

“对我来说,她是外人啊。”梦露直言不讳。

“和我很投缘。”我说了一起爬山之事。

“那也不能把我们各自投缘的人都叫来吧?毕竟是我们三个人的聚会,要那些外人做什么。”

“成为内人就可以了?”我翻白眼。

梦露立时变得警觉,“怎么,她和大平有戏?”

“和大平?”我反应过来,随口说的“内人”被会错了意。“唉,应该没什么戏。但你当不知道,别在大平面前表现出来。”

梦露眉飞色舞,“怎么,照顾他脆弱的自尊心?”

“谁脆弱了,需要照顾自尊心?”大平停好车过来。

“你呗。”梦露扫他一眼,嘻嘻笑着,“我们三人里,肯定你最脆弱。”

“是是,你和嘉叶都是打不死的女战士,无坚不摧。”

今晚没人想喝酒,大平不喝也就罢了,连梦露都摇头说不想喝。饭吃到一半,梦露问起大平《单身都市》几时播出,大平放下筷子踌躇片刻才说在平台的审核迟迟没有通过,说话间不再那样自信满满,变得谦逊起来,但仍有一线希望未绝。梦露暗暗朝我使个眼色,慢条斯理有条不紊,遵从某种所谓内幕消息,建议大平采取曲线救国策略,先将拍电影放一放,投入精力去孵化Ip,等到Ip成熟再将其影视化……我遵照事先说好的,在一旁帮腔——当然前提是我真心认可梦露的意见,觉得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谁知大平却仿佛陷入某种魔障,坚决反对,说拍电影就该好好拍电影,不该追随流行去炒作什么Ip。倒好像做Ip是一件多简单的事一般。他也丝毫不认为变通有必要。

梦露一笑,“好啊,你去拍嘛。只是我想请问,你下一部剧或者电影的投资从哪里来,现在有着落了吗?还是你打算卖掉家里的房子,但是老太太会同意吗?”

大平被戳到痛处,脸都变青了。拍《单身都市》已经用掉他所有积蓄,而房子是他母亲的。他色厉内荏,嘴硬道,“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只要我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没有人让你放弃。”我也试图劝解,“现在什么都讲流量,Ip做好就等于拥有流量,届时投资都会主动上门——”

“嘉叶你怎么也变得这样市侩和商业。”

大平一句话噎住了我,我便闭嘴不言。

梦露立刻不依不饶起来,“也?你说谁市侩?相比某些人的好高骛远爱做梦,我宁愿市侩。我还嫌市侩得不够呢。”

“梦露你太自我了,”大平说,“拍剧和怎么拍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事,我有权想怎样就怎样——”

“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话更自我吗?嘉叶你说是不是?”梦露拉我入战团。

我摇头摆手,不愿参战。从我角度看,他们两人都相当自我。

无可避免地,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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