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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巫士唐望的教诲

巫士的意愿是一种发自内在、与外界连接的力量。它从肚子这里发出来。就在这里,明亮纤维的位置。”他摸摸他的肚脐,“我说它从这里出来,是因为我们能感觉到它。”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巫士唐望的教诲》

被视为古代墨西哥巫士认知系统基石的一个“能量事实”是,宇宙的一切都是能量的表现。宇宙是由两种相互矛盾却同时相辅相成的力量构成,生命能量与无生命能量。对于巫士而言,意识是生命能量的一种波动状态。

直接知觉能量,使唐望传承中的巫士能“看见”人类,在他们眼中,人类是一团能量场,像个明亮的球体。他们发现整个宇宙都是由明亮的纤维构成的,这些纤维延伸至无限,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又不会彼此碰触。

巫士很喜爱能量纤维的波动,把它称为“意愿”,他们“看见”整个宇宙是“意愿”的宇宙。他们发现宇宙中的“意愿”聚合决定着宇宙中所有可能发生的异动与变化,不是由于盲目而专断的外在情况所致,而是这团波动能量本身的“意愿”所致。

这是一个意愿的宇宙,尽管我不是巫士(虽然我想是),但我相信。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由意愿推动的,如果没有意愿,一个人会无所作为,或索性不作为。

那么,我的意愿呢,我的意愿是什么?

根本无需闭上眼等答案自混沌的黑暗中浮现,答案像被镇压的囚徒,几乎是嚎叫着从心里冲出来:我想和世德在一起!我想和世德在一起!如此昭然已揭,没有一丝一毫含蓄与矜持。与此同时,还有想要守护、关心、克制的意愿。

从电梯上来,一眼便望见世德。他已经下来地铁站里,在出口闸机前等候。望见我,他的眼里流露出柔情。他瘦了,也黑了,头发剃得很短,胡子像是新刮掉,在脸颊上泛着蓝色的光影。穿一件黑色的圆领短袖,灰色短裤。他身上没有令我陌生的东西,尽管中间隔了这么久。

我刷卡出闸机,被他一把抱离了地面。俯视着他,我微笑,“你还停留在世界的边缘吗,世德?”

那段话我记忆深刻,他说世界这样大,应该会有一些能够控制自己和生活的人,能对一切都有把握,不必担心生存,更不会从世界的边缘往下掉,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放我下来,微笑说,“是啊,我还和往常一样活在边缘。”

我抓住他的手臂——其实只是把我的手放在他手臂上有一个抓的意识,然而不可能抓住,他的手臂那样粗,除非我用两只手同时去抱他一条手臂,——命令道,“不许掉下去。”

“好。”他牵起我的手向出口走。

“好?”反问着,我寻找他的眼睛,想确定是否在敷衍。他答得太快了。

他叹气,态度带了一点诚恳,“我努力——不掉下去。”

傍晚六点,时间还早,我提议走走,湖边那个公园我很喜欢,他于是转弯,向公园方向去。一路都紧紧揽着我,粘缠腻人,仿佛回到我们最热恋时候。以为他会问我为何改变心意又肯见面,结果却没有,反而絮絮和我说,“其实每天都会想到你,想到我们在一起时你给我的感觉,想你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我想有时我对世德其实并不公平,总把他想要见我归结为性,一笔抹煞其它。如果不听他说完,没有听到后面一句,又会认为他说的“在一起”和给他的感觉是指做爱。似乎我的潜意识希望、宁愿他很糟糕……

然而我还是故意说,“除了性,原来你还在乎别的。”

“我当然在乎。我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那你为什么不说,不表现出来?”

“不知道。”

他回答很快,于是我知道又是他惯性的托辞和回避。

我停下来,斜睨他,“除了性,还有什么是你想从我这儿得到的?”

“我们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我想是——亲密感吧。”他有些迟疑地说。

“你会需要亲密感?”这下我大大惊异了。

“会吧。”他有些苦恼。然后留意一下我们前后左右有没有离得比较近的行人,压低了声音,“有一天我很想你,我也以为只是身体的能量蓄积太多了,然后就……”

他会看片自慰,我知道。

“那一天我释放了三次,身体已经完全疲乏,但是却有一种感觉,仍然不够,似乎怎么都不够,除非见到你。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往我们不在一起时也会有,只是这一次格外强烈。所以我才发信息给你,想你过来……我并不是非要做爱,只是抱着,听你说话,和你说话,已是很好。”

我感到欣慰。不知会不会有女人只满足于在身体层面被男性渴望,但我更希望被男性在其他层面渴望。或许每一种品质都有其工具性,但在我的价值排序里,沦为肉欲工具是对人的最大羞辱。我不是我的身体,我远超过我的身体。

“你有想过为什么会需要亲密感吗?”我说。

世德摇头,“不清楚,可能是人类的天性吧。”

“当我们与另一个人变得亲密时,实际上是在以一种不设防的方式对另一个人打开自己。我在书中读到,我们之所以会渴求亲近、亲密和结合,是因为在实相中我们是一,我们与一切都紧密相连着。”

他哦一声,“很有道理,万物都是合一的。但,为什么人有时又会害怕亲密?”

“可能曾因开放自己而受到伤害吧。完全敞开有时会令人感到脆弱。”

世德没有说话。

“亲密是一种关系,无论是和另一个人,还是只和自己,都需要真实,还需要敢于打开自己的意愿及勇气。我时常觉得和你没有联结,其实就是因为感到我们不再亲密。”我说出自己的感受。

“你说的保持亲密很难,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能认识自我,他怎么能够与自己保持亲密?更别说和别人了。如果我们对自己所知的全部就只是一些思考、记忆、想象以及认同的聚合物,怎么可能真正认识自己。”世德说。

眼看话题又要转向,我拽住缰绳,说,“那你呢,你现在认识自我了吗?”

“当然。”

“那就好,这样就不影响我们保持亲密了。”

然而我很清楚——并希望他能和我一样清楚:只要他一天做不到保持真实,那我们就不可能达成真正的亲密。即便是对他自己,如果他也不能诚实,那么他也没可能会做到真的认识自我。除非,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撒谎者和逃避者也算一种认识自我。

我们在湖边漫步,世德说他最近常来,很喜欢在那间阅览室里坐着。他说,“应该选择一个避风的洞穴,平坦清洁,没有沙、石和火,那里有水声,令思想随顺自如,也不刺激视觉。”

“什么?”

“修行环境的选择,《奥义书》里说的。”

“洞穴。”我笑。

“要是真能找到那样一个地方就好了,完全的避世,不受任何干扰。”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点点他的心窝,“干扰来自自己,还是你自己的心不清静。”

“固然有一定道理,但那些圣人为什么要离群索居?”

没等他说完,我也立刻想到,以前的寺庙都修建在深山老林里。“终归是大多数人的根器并非天生有佛道之缘,始终易受红尘滋扰,对于修行尚浅之人,恐怕确是需要一个过程,在尽可能少扰乱的清净之地,比较容易专心。待到有一定修为,才偶尔下山到红尘,是为试炼。”说着我白世德一眼,“没听说圣人看……片的。”

其实我蛮反感男人看那个。单身男人偶尔看看自行解决生理问题还情有可原,至少好过四处乱撩拨勾搭。但有伴侣的男人还经常看,几乎没有关系不出问题的。我怀疑世德是已经成瘾,而且有些癖好与那些片子脱不了干系。

“是,是。”他汗颜。又分辩,“我看其实也只是为了释放,不然那股能量总憋着,无法静心。”

“现在静了?”

他却一把抓着我,耳语道,“本来我以为静了,已经平复下去,但是听说你要来的一瞬,立刻就又像岩浆沸腾,汩汩涌动了。现在——”

说着他抱住我,我立刻感受到了他澎湃的热情。

“我们回去吧。”他说,脸上满是渴求。

我摇摇头,随他回去。激情这东西啊。

之所以我们彼此无法割舍,会一次次又被重新牵引回来,除了星盘昭示的命中注定——我们的关系“有着强烈的宿命意味,不可能永远的分开,就算短暂的分离之后,也会用各种方式重新将对方吸引回来”,还有我们不断想要重复身体交融的欲望——这种亲密无间是没有别的事物可比拟的。

床柱上哑光的黑色金属圆球与我们共振,在微缩扭曲的黑色世界里我们纠缠着四肢。一架架飞机从我们的头顶上空掠过,有时令我有陷入敌我交战、城池陷落的错觉。犹如末日。

城池正在陷落,我们亦随之陷落。飞机的轰鸣声同时轰炸着我们的耳鼓、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肢体上遍布战争的痕迹。我仿佛在失去,失去自我,失去意识。但伴随着失去的,是无上的幸福感,是被关注和被了解,被滋养和被照顾,被珍视和被膜拜,是终于被找到被看见的感受。即便是被掠夺被占领,也只带来心甘情愿和愉悦……也许没有未来,没有明天,这刻过后又将是漠然与疏离,但此刻,时间已将事件浓缩至一个无法忘却的点。短暂的永恒。或许也是唯一值得追随的永恒。

时间分秒流逝,我们毫无所觉。

“和我说话,世德。”

在寂静中躺了一阵儿,我翻身转向他,要求道。知道他必然又是沉浸在整个人完全放空后的倦怠与冷静中。

“说什么呢。”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但是里面没有拒绝。

“说什么都好,就是别这样安静。”

世德安静了一刻,才缓缓开口,“我还以为今后都不会再见了。”

我凑到他脸上,“怎么,让你失望了?”

他笑起来,“对,很失望。”

我松一口气。其实刚才说完就已后悔,以为他一定会表现得淡定从容,很无所谓的样子,又是那副“你来很好,不来也没关系”的圣徒嘴脸。

驱使我来的,是守护、关心、克制的意愿,想必他终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于是也有了一个“好好珍惜,尽量令嘉叶高兴”的意愿。

“什么令你改变了心意。”他说。

我轻描淡写,告诉他是“天意”,此外不愿多说。

我不清楚现在他平素对待我的这幅样子,是否因为我主动说要抱持,于是他益发变本加厉地“做自己”。所以如果我说想“守护、关心、克制”,他会不会更加不知收敛,为所欲为?

我感到自己如同夜蛾,在黑暗中颓唐沮丧,了无生气,可一旦见到有一盏灯点亮,就又立刻出发去经受磨难了,而且每次都是那么陶醉。

我们躺着聊天,从书籍谈到诗歌。世德试着背了两首莎士比亚,难免有些停顿,需要一些回想,好在终于还是背完了。他有些抱歉,我说,“不奇怪,你之所以会忘,是因为你已不再强化。”

尽管躺着,我还是耸了耸肩。曾经他能背出上千首,是因为把大量闲暇时间都用在上面,连睡觉都在记诵,现在……他已无此意愿。

这是一个意愿的宇宙。

世德翻了个身,从平躺转为侧躺,脸在我的上方,我依旧靠在他胸口。他声音瓮声瓮气传来,“亲爱的,你很了解我。确实,现在谈起诗歌我自己都能感到是一种很排斥的语气,觉得那些毫无意义,而且是现在的我完全不会关注的。”

“不会毫无意义,”我摇头反对。“不管你会不会忘记,但那些读过的字句终究都是一种发生,并且已经融入了你。就像读书和不读是不一样的,前者已经成为底蕴。”

兴之所至,我们又谈起书籍的不同译本,世德对译者如数家珍,越说越兴致勃勃,比较着不同版本间的优劣与差别。单是《红与黑》的中译本至少就有四五种,重庆出版的赵瑞蕻译本,上海出版社罗玉君的译本,北京出版的闻家驷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郝运的译本。但是最好的是浙江文艺出版社的许渊冲译本……我趴在床上,双手支着下巴,静静听他说。

他说着说着突然一顿,停了下来,问我,“怎么这样安静?”

我微笑着叹气,翻了个身,不让他看到眼里正缓慢溢出的泪光,等到确定气息平稳下来才镇定说,“这些曾经是你身上我很喜欢的部分。”

他一窒,继而说,“不早了,睡吧。”

他终究是无法过多承载这样话题。

我又趴一会儿才躺下来,身体转向一侧,背对世德。主动背离总好过被推拒。谁知他却移过来从背后搂住我,把我箍在怀里,我蜷缩的身体仿佛嵌入了他,被包裹在一个按照我的形体打造的外壳里,舒适而充满安全感。我停了一刻,才轻抚他的手臂,然后和他十指交扣。那是我喜欢的方式,即便睡着,也总要一只手和他保持接触,即便不紧扣,也要能够触摸到。我想这恐怕是一种分离焦虑。

世德又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后脑,我微微一笑,继而又有些漠然。这一瞬间我了解到的事物几乎比以往任何时刻了解到的都要多。

一方面他需要我的亲近和这份亲密感,一方面又不希望和我太亲近,因某种原因而刻意保持距离。他对我怀有激情,这是真的,但这不是彻底的激情,是间歇的,短暂的,或多或少还夹杂有愤怒。一种被挟持的愤怒。因为这激情令他不自由,令他感到受制于我的喜怒,依赖于我,我可以给予,也随时可以剥夺。他觉得我仍停留在情感与自我的阶段——总是无法超越自身,而他不想拥有也不想被拥有,于他都是负担。

他的疏离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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