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全是死路
翌日,夏冬春被解了禁足。
满宫里都以为夏冬春是风寒未愈,不宜侍寝,只有皇后、富察贵人和我三人知晓内情。
皇后很满意富察贵人的处置,对我不事声张的性子也很认可。
一大早梳洗完毕,我报了富察贵人便去夏常在的正殿。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
也是,除了每日有人帮她倒一次粪桶、送一次吃食,便再无人进出此殿。夏冬春这一个月活得连我家的狗都不如。
虽在同一个宫中,但一个月不见,她憔悴了许多,人也不似选秀时那样明艳丰腴,瘦了一大圈不说,人也变得怯懦。
“夏常在万安。”
我照常进门就对着她行大礼,如今她居然有些怕我,看到我笑盈盈地进门,坐在梳妆台前的夏冬春身子竟不自觉的微微蜷起。
“夏姐姐,这一个月过得可好?”
我走到她的身后,接过香叶手里的梳篦,轻轻地为她梳头,一手握着她的发丝,一手从上往下慢慢地刮下来,头发打结了,就生生扯断。
“你……你想干什么?”
夏冬春身子微微颤抖,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眼眶湿润。
她这一个月无人服侍、没有洗澡、连拉撒都是自己一个人来。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头发上也全是白色的垢屑,被褥卷成一团烂棉花,除了金银首饰,这个宫里什么都没有。
一天一壶水不够她喝的,她就将水仙花摘了吃,将养花的水舀了喝,如今那水仙就和她一样,形容枯槁、残败不堪。
“我自然是来服侍姐姐呀……姐姐是常在,我是答应。我原是要侍奉姐姐洗漱上妆、伺候姐姐洒扫进退的。”
我的话明明柔声细语,夏冬春却被吓得眼泪直流,她身边除了我便只有听富察贵人指来的香叶与凝霜。真真是无人依仗,任人欺凌,就像……当初刚进宫的我。
“来人啊,伺候夏常在沐浴更衣。”
夏冬春的头发被我攥在手里,她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屏住呼吸。用耳朵听着太监宫女一个个口中嘟囔着对她的嫌恶进进出出地打扫通风。通过镜子的倒影看着那些下人怀着鄙夷的表情将她的被褥、衣物、日常所用全部拿出去烧掉。
她的嫁妆体己金银全都拢作一箱摆在桌案上,里面的金银珠宝散发出冷冷的光辉。
所有的窗子统统开到最大,外面的北风呼呼地吹进延禧宫正殿,只穿着一件素薄单衣的夏冬春冷得发抖,鼻涕顺着人中流到嘴唇上,在镜子里显得滑稽可笑。她动手想要擦鼻涕,我却拽着她的头发往下一拉。
她不得不仰面朝天看着高高在上的我,眼里只有忍痛的委屈和祈求饶恕的恳求。
“夏常在。我既没有在众位妃嫔面前给你难堪,也没有张口闭口下贱坯子、穷门小户的奚落。还为你梳头,帮你喊人来打扫收拾,你说,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啊?”
她咬着唇敢怒不敢言,只能轻轻点头,看着她求饶恳切的模样,我微微松了松手。
过了一会儿洗澡水准备好了,我拽着夏冬春的头发走到浴桶前,对她吩咐道:“衣服脱了,自己走进去。”
夏冬春有些意外我的指令,瞥眼看向窗子喃喃道:“窗子没有关,往来的宫人会……”
我“噗嗤”一笑,反问道:“夏常在,你已入宫,生是宫里的人,死是宫里的鬼。还怕被人看吗?日后侍寝,一样是宫女围着看着,太监们隔着帘帐隔着门听着,现在还这么拘谨,以后要如何是好?”
夏冬春似乎有些诧异我会说这样的话,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已经侍寝过了吗?”
没有。
呵呵。皇帝怎么会记得一个县丞之女。我区区一个答应,岂敢奢求皇帝把我放在心上?
他就算宠我爱我也是把我当成旁人的替身、分宠的工具或是一个给他无聊生活增添乐趣的猫儿狗儿罢了。
气愤地将夏冬春的头发一扯,把她的头直接往浴桶里摁,我这样粗暴的动作显然吓到了夏冬春,她张皇地尖叫起来,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了我。
“烫!”
“不会烫坏你娇嫩的脸,给我下去。”
见我不依不饶,夏冬春又想反抗,我对着香叶使了个眼色,她和凝霜二人一同拉着夏冬春的臂膀和我一起将她扔进浴桶里。
夏冬春像一只溺水的天鹅,仰着脖子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激出了好大的动静。
“安陵容!你是想要烫死我吗!”
夏冬春的本性又被我激了出来,她那无助又张狂的样子如今看着倒是可怜又可爱。
“你一个月没洗澡,身上的死皮都不知道多厚了,不用热水烫一烫、捂一捂,你想永远带着这层污垢活下去吗?”
夏冬春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我语气虽然凌厉,但话里的意思是为她好,只能忍着烫胀红着脸忍着。
“给她加药浴。”
夏冬春见宝鹬拿着她未曾见过的药包丢进浴桶,以为我要害死她,吓得直接站起身来。
“大小姐,药浴不懂吗?你从小洗澡是不是只撒花瓣和香料啊?”
“……”
还真是。我不禁有些羡慕这么个天真跋扈的夏冬春,她是当真不适宜在深宫生存。
“甘松、白檀、紫丁香、枸杞、陈皮……”
听我报了洒进她浴桶的材料,夏冬春忽然眨巴着眼睛看向我问道:“你是要把我煮汤喝吗?”
“……”
一旁的宫女实在忍不住了,都偷偷地笑起来,我则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大声道:“我这是告诉你,不是毒药,没打算害死你!”
夏冬春泡了一会儿似乎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是真不打算害她,忽然胆怯地问道:“安陵容,你安的什么心?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妖怪要吃唐僧肉啊?”
她……
甄嬛引用的都是前朝典故、诗词歌赋、曲艺杂谈……怎么到了夏冬春这儿就成了小说和志怪呢……
叹了一口气,我秉退左右,让宫女全都出去了。
“你死了,对所有人都有好处,除了我。”
夏冬春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眼神之中畏惧和惊愕相织。
“怎么会……”
她似乎还没有认清形势,都已经到这般田地了,还以为自己是夏家得宠的千金小姐呢。
“你死了。皇上少发一个嫔妃的月俸,他当然乐意,女人满后宫都是,不缺你一个。”
夏冬春的眼神由难以置信转为悲哀。
“你死了。就少了一个争宠的妃嫔,旁人得宠的机会、侍寝的次数都会因此而变多。敢问哪个妃嫔不高兴?”
夏冬春惶然道:“皇后娘娘,我是忠心皇后娘娘的呀……”
“你就是皇后激怒华妃的一颗棋子。你用皇后赏的料子制衣阖宫皆知,华妃与皇后分庭抗礼,杀了你泄愤不在话下。你死了华妃高兴,她杀鸡儆猴,告诉宫里谁都不准依附皇后。你死了皇后更高兴,她攥着华妃杀你的把柄告到皇上那儿去,谁是贤后谁是毒妇一目了然。你死了富察贵人高兴,她正好入主正殿,当延禧宫名正言顺的主子。你死了莞常在和沈贵人也高兴,你当日当众羞辱她们,早就与她们结下了梁子,她们虽不至于杀你,但看你落魄而死肯定是乐意的。”
听我说完,夏冬春泪流满面,她即便想要在宫中好好活下去,也是四面楚歌、八方尽是死路。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