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岛(四)
薛鸣搬家那日搞得动静十分大,几乎宴请了整条街的妖怪,他穿着花红的上衣柳绿的下裤,光头冠就装了两个麟囊。薛鸣清了清嗓子,捏着张纸,大声说道:“各位亲人们,今日我就要搬到太子府上了,我知道大家都很舍不得我,但是仙妖相聚,终有一别,狗老三,我家里的黄瓜架子就留给你了,不过你别吃,过段时间我回来拿。猫老二,我埋在后院的那两坛男儿红你帮我挖了给大家分了喝掉吧,就算大家伙沾我的光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来接人的殷菏听了嘴角一抽,水囊没拿稳全灌在脖子里,湿淋淋得,他想起早上自己问璟渊为何自己不来接薛鸣回太子府邸,璟渊并没有说话,只似笑非笑地舞剑,剑气斩断一棵仙树。
殷菏敞着怀往外走,手里捏着火诀要把衣裳烘干。
闻昭昭想着过去打声招呼,又怕引了璟渊的注意,瞧了好一阵。
她偏着身子眯着眼扔了颗小石子出去,却没想到正好砸到殷菏手里,压不灭灵火,反而借着火势烧伤了殷菏的手掌心。
殷菏急得跳脚,甩了甩手,就要骂人:“是谁?”
闻昭昭见这架势,身子又缩了缩,猫在椅子后不敢露脸。
殷菏却像背后长了眼,一眼看见她,绕着桌凳从另一边过去了。
闻昭昭见没动静,缩头缩脑地看了看,见殷菏没了影子有些纳闷,挠了挠头:“这是去了哪里?”
闻昭昭一转头,正对上殷菏皮笑肉不笑的脸,他背着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发怒,他开口问道:“好巧啊,闻小姐。”
“哈,殷大哥也来看热闹啊。”闻昭昭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得,她怯怯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瓮里瓮气地开口:“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你很关心渊哥?”疑问爬上眉头,殷菏有些好奇,在天界时,璟渊很是受女仙君的欢迎,每逢七月初七,织女架桥时,女仙君送来的信物数不胜数,足足能绕天河两圈。
殷菏想起每次自己都被那些女仙君强硬留下打探璟渊的爱好就有些后怕,他背上起了层冷汗。
“是呀,是呀。”闻昭昭哪里知道殷菏想到了哪处,只纯粹地替自己说着好话:“我对太子殿下的仰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若是太子殿下少跟头发我都要沐浴斋戒三日为太子祈福。”
闻昭昭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却见殷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不等她开口询问,殷菏就推了她一把,有些烦躁地说:“你死心吧,渊哥不会同意的。”
闻昭昭不乐意了,心说自己也没说什么,难道这人有毛病,听不得恭维之话?
闻昭昭嘴撅的老高,她抱着胳膊和殷菏僵持。
这副模样在殷菏眼中就又变了番滋味,倒像是闻昭昭芳心暗许不肯放弃了,殷菏自诩是个好仙,平日里帮着璟渊维护人神魔三界安定不说,空闲还扶快要羽化的老人家穿过银河,他吸一口凉气,斟酌着开口:“你与渊哥仅仅见过几面,何必执着着不放,眼前的景象是一时的,不如换个角度看看,渊哥是天道的孩子,哪能是你这小仙能够沾染的。”
闻昭昭心中一凌,难道殷菏是在暗示让自己换个方式讨好璟渊?她罕见地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薛鸣总算找了过来,他背了个红缨枪,与他这身衣裳实在是不相配,十分傻里傻气。
“你今日打扮得还挺精神,去了太子府邸可别给我丢脸啊。”闻昭昭见薛鸣来,脑子里一下抛了殷菏那句话,她故作高深地拍了拍薛鸣的肩膀。
殷菏被这二人的审美惊到,他揉了揉眼睛,莫不是眼花了,看错了颜色?
薛鸣很是受用,他握着拳头:“昭昭你放心,等太子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替你美言几句。”
殷菏冷笑一声,觉得闻昭昭与薛鸣二人简直一样的蠢,他忍不住讥讽:“渊哥,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
薛鸣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一眼,小声地冲闻昭昭问:“昭昭,太子身边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闻昭昭冲薛鸣摊了摊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手指转了转。
“我如此聪慧,太子与我朝夕相处,自然是会收我为徒,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这样愚笨,给太子做个小弟,我不会歧视你的。”薛鸣挺着胸膛,话里话外都是对殷菏的嫌弃,他神采奕奕地宣誓:“我,薛鸣,就要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几声不仅气笑了殷菏,还吓掉了在房梁上偷听的璟渊,他用了幻形术盖了身形与面容,整个人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浮肿着,砸到地上发出“腾”的一声。
今日璟渊让殷菏来接薛鸣,自己则悄悄潜进来想查探浊气选中薛家的原因,他没预料到自己遭受的最大的困难不是进门,而是听他们三人在廊下聒噪。
“大胆小贼,竟敢偷到你薛爷爷头上,我今日就在殷大哥面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罢,薛鸣从背上卸下红缨枪,点着步就要冲过来。
殷菏认出了这是璟渊,就要阻止,却发不了声,他的唇上有一道淡淡的金光,璟渊是有意给闻昭昭和薛鸣一个教训。
薛鸣的枪法快,枪头如莲花一般虚幻中让人看不清真正的招数,璟渊负着手退了两步,并不把这招数放在眼里。
“这一招叫一枪火烈入逍遥。”随着薛鸣喊出的枪招,他全身的精气都凝聚于掌心,四散的灼热火气几乎要让人融化,他的枪头更是火热,连环两个飞踢又接了花枪。
薛鸣与闻昭昭不同,尽管他面上看起来不靠谱,但闻昭昭是知道的,他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枪,这千年来日日如此。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些功夫。”殷菏嘴上的封印解了,看上去有些兴致:“不过还是太弱了。”
璟渊只是一味地躲闪,薛鸣的枪法凌乱毫无章法,哪怕是刚才的火焰烧断了他夜行衣的衣角,也把握不住乘胜追击的时机,他不出手,并不是因为打不过。
而是因为,他一旦出手,薛鸣就再没了出招的机会。
“这是薛家枪,几万年前薛鸣的先祖随黄帝征战蚩尤就是用的这个枪法,可惜后来薛家没落,枪法也失传,这些都是薛鸣几千年来对着画本自学的。”闻昭昭向殷菏介绍道。
闻昭昭心里明白,薛鸣比任何人都要爱这一杆枪,他没有师父教导,所以在听到能和璟渊搬到一处,有机会去学东西时才格外兴奋。她不由得瞎想,那上辈子薛鸣被关起来后还有机会练枪吗?
璟渊耳力强,一字不落地把闻昭昭的话听了进来,他接下薛鸣的横劈,一把握住枪头,枪头带着火焰割伤了他的手掌,璟渊眼睛眨也不眨,把枪夺了过来。
“可恶,小贼,没想到你还是个强盗,把爷爷的枪还来。”薛鸣有些气急败坏,交手之间他也感觉到了璟渊就是在逗他玩,哪里是真的和他打。
“我让你悄悄什么叫做真正的一枪火烈入逍遥。”璟渊手中舞动着枪杆,带起来一阵劲风,风过之处处处都是火焰,连着六朵开始大范围的爆炸,枪头更是变成了红色,火龙蹿涌而出直冲薛鸣面中去。
薛鸣被吓傻了眼,直到火龙照亮他的脸又消失,薛鸣才缓过神。
“你怎么会我薛家枪法?”薛鸣难以置信。
“不过是看你刚才耍了两下跟着学的罢了。”璟渊把枪随意扔到薛鸣面前,他看得清楚,这薛鸣并不是没有天赋,相反恰恰是他太有天赋才能胡乱地学成现在这个样子。
薛鸣似乎是受了刺激,蹲下摸了摸心爱的枪身,他爹总是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要他好好修炼将来有一番作为,他眼里包了泪。
璟渊蹙着眉,难道自己刺激狠了,他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就被薛鸣抱住了小腿:“师傅,师傅,你就是我师傅。”
璟渊眼看着他把鼻涕抹在了自己的长靴上,他眉心跳的厉害,来了几日,他已经连烧了四件衣裳,偏偏这件是带着的唯一一件夜行衣,璟渊强忍着把他踢开的冲动,揪着他的领子,让他站起来。
闻昭昭这时也察觉出不对了,她摇了摇殷菏的手臂:“薛鸣会不会有事啊?”
“这个时候担心他是不是有点太晚了。”殷菏挑眉看向闻昭昭。
璟渊强忍着想要一脚把他踢开的念头,他用脚尖踢起那杆红缨枪,史书记载,黄帝与蚩尤大战,天地昏暗失色,南边的天空被妖魔撕裂一个大口子,那位薛家先祖就提着一杆枪守了整整一月才肯死去,他心中敬佩这种英雄,这么多年薛家再没出过一位武学奇才,神位也没了薛家的席位。
“你,想学吗?”
哪怕过了很多年,薛鸣都忘不了那日的璟渊逆着光,他的面孔看不清晰,可浑身都是亮粼粼的,风呼啸着穿堂而过,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那句如惊雷般的话。
薛鸣一时忘记呼吸,他昂着头,咽了口口水,刚要说话。
只见一阵黑气袭来,混着渣土,沙石让众人迷了眼,等薛鸣再睁开眼,璟渊已经不见了身影,薛鸣又揉了揉眼睛,师父呢,他那么大一个师父呢!
闻昭昭也看傻了眼,她一定是没睡醒,竟白日里撞鬼了。
殷菏暴怒,直化飞鹰而去:“找,快把他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