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岛(十九)
璟渊看一眼就猜到了闻昭昭心里的小九九,还不等他耍宝,璟渊如她所愿一般开口让殷菏收拾了东西,准备探一探那山洞的方位。
古铜色的罗盘见气开封,殷菏凝神于指尖摁在罗盘中央,他鹰化的眼睛和尖嘴逐渐露了出来,薛鸣探着头往里瞧,他在太子府住着学到了不少东西,因此对殷菏和璟渊就愈发好奇。
一缕白烟从殷菏的鹰嘴里吐出,慢慢汇聚成四个大字:无根之地。
殷菏充血的双目回神,手从罗盘上移开,一刹那罗盘宛如未开封一般又变回了枯黄,殷菏吹了吹血流如注的手心,又握着腕子与璟渊交换一个眼神。
“怎么会是在无根之地,瀛洲岛已经十万年没再出现过这个地方了。”闻昭昭心中后怕,她在典籍中见过,十万年前魔族被击败但仍然心有不甘,用了最后的力量屠戮瀛洲一座村落,村落中众人皆惨死又被法阵封印不得轮回,冤魂充斥,天族派了许多神下来都没成,结果竟连村子也一起消失。
这十万年怨气久久不散,那地方必定是恶灵滔天,一般仙人进去恐怕连平常的一层力也使不出,更何况他们连这无根之地的位置都摸不清楚。
殷菏看上去也有些为难,也仅剩下薛鸣搞不清楚状况,心大地提了个建议:“找不到就先出发看看呗,不然也是等着。”
这次无论薛鸣和闻昭昭怎么反对,还是由殷菏现出鹰身,带他们在空中盘旋,璟渊从刚才说出无根之地这四个字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他撑着胳膊极目远眺,来了这么久都没好好看过瀛洲岛。
临近正午,连着两日关张,妖怪们开始憋不住有些怀疑谣言的真实性,有胆大的摆出了摊位,璟渊懒得与他们计较那日的情状,一些无知的妖怪而已。
璟渊不知道看见什么,唇边含了一抹清浅的笑意,他偏了偏头,正对上闻昭昭凑过来的脸,闻昭昭似乎很不会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璟渊往后仰了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闻昭昭跪坐在殷菏背上,两手紧紧抓住殷菏的皮毛,她眼皮耷拉着,用极小的气音问:“太子殿下,弥弥会和李伯一样吗?”
璟渊也打量着她,闻昭昭特地避开了“死”这个字,可见心中的畏惧与逃避,她本来圆嘟嘟的小脸因为这个月的奔波变得消瘦,璟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闻昭昭坐直了身体,难过地佝偻着,平日里晶亮的眸子也没了精神。
璟渊见她如此,从指尖分出一缕神识悄悄沿着闻昭昭的脊梁钻进她的识海中,触碰到那个封印又被迅速弹了回来,璟渊蹙眉,他已经感觉到闻昭昭身上的禁锢破开了一个口子,可当他探进去又找不到裂口。
“闻昭昭,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璟渊无端问起这个话题,他想起闻远道的形象实在和什么法力高深的人联系不到一起。
“啊?”闻昭昭吸了吸鼻子,她嗓子因压抑悲伤而喑哑,她慢慢扭过身,鼻尖和耳朵都红彤彤得:“我爹是个老实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为什么是瀛洲岛的岛主,他好像灵力低微,为人又爱贪小便宜。”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实话,闻昭昭一掐大腿,挤出两滴泪:“但是其实我爹爹也是个好岛主,瀛洲上下无不信服。”
前头薛鸣就差把下巴跌到地上了,他简直要为闻昭昭的厚脸皮鼓掌,记得上回闻远道去逛妖市还有人把他的灵囊给偷了,查了许久也查不出来是谁。
璟渊掐头去尾地听了,在闻昭昭的描述中闻远道是个贼眉鼠眼的贪官,胆小又微弱,那就不可能是他施下灵力这么强大的阵法。
殷菏长鸣一声,浑身的羽毛肃立,向前看去,混沌之气正挡在前头,它的身形矮小,但比第一次见要胖了不少。
他稚嫩的嗓音狞笑两声:“好久不见啊,璟渊太子,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璟渊的折扇已经脱手而出,飞旋着饶洞砍下了混沌之气新塑好身子的头颅,小孩啼哭两声,头又很快飞了回去,扇子不依不饶地与混沌之气缠斗在一起,扇面起了火飞扑进混沌之气的身体中,扇骨又飞回了璟渊手中。
“多日不见,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废物。”璟渊爱惜地擦了擦扇骨,他胸腔的伤口愈发疼,就似一把无形的大手对着他的心脏一顿轰锤。
混沌之气的头接反了,他扭正身子也耗费了些力气,他并不生气,还好心地为一行人指了指无根之地的路,他肥胖的小胳膊小腿一扭,稚气地歪头笑起来:“太子殿下不用激我,我造成的伤逝不好受吧,别担心下面我还有更大一份礼给你,你好好享受,瀛洲岛我待够了,我就不陪你玩了。”
话音刚落,薛鸣的薛家枪已经在它身后等待多时,他一枪斩断混沌之气的脊柱,留下他一半身子在早就准备好的法阵中,他一言不发就是为了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闻昭昭直呼:“干得好!”
混沌之气这才看到了剩下两人,他不着急退去,反而威胁着:“你们杀不死我,但却能让瀛洲岛上所有人都一同付出代价,包括闻小姐你那个婢女。”
“你那个侍女真是愚蠢,竟然找我救她的丈夫,就连我让她把你的魂魄偷给我也会去做,可惜啊,你命不该绝,没能死成,吞噬这么多低等妖物,也比不上银白虎一族的灵魂更让我着迷。”
闻昭昭的脸煞白,原来那日弥弥晚上偷进她的房内,竟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薛鸣枪尖来回挑弄,从混沌之气身体里调出不少白色发光的球体,他用力踹了一脚:“小师傅没让你开口之前不许说话,谁说要杀死你了,怎么比我二叔还笨!”
混沌之气对薛鸣的二叔有些模糊的印象,他记得这是一个贪心又胆小的年轻人,身体中掠夺来的魂魄被搜刮了个干净,混沌之期的灵体有些不稳,它被彻底惹怒。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混沌之气的身躯暴涨数倍,不仅挣脱开了封印,还对着南边放出一把黑色火焰,他不再与璟渊打嘴仗,反而隐了气息散去。
“小师傅,让他逃了。”薛鸣用灵囊接住四散着瑟瑟发抖的光球,他数了数,不多不少九十九个,薛家枪隐去踪迹,他一拍囊袋,系在了腰上。
“不着急,我们日后还会见他。”未能将混沌之气元气大伤,他胸前的伤口也未有痊愈之痕迹,璟渊已经在心法九层压了许久,始终不得飞升的机会,待他飞升,伤逝自然会不药而愈。
南方有光亮冒出,殷菏提起了速度,有风从闻昭昭耳边穿行,她倒没有那么想吐了,越来越近她顿时有了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弥弥的脸被烟雾熏花,她费力地把蚕蛹从洞中搬出来,里面的男子是只蝴蝶妖,已经奄奄一息,她不时关注两眼看上去很是紧张,一不小心,就被石子绊住,连人带虫卵一起向山坡下滚去,弥弥用胳膊给虫卵挡着,以免损伤内里。
弥弥的翅膀断了似地疼,她强撑着站起身子,用手剥开虫卵上的泥土,边哈气边安抚道:“相公,你别害怕,一会儿我带你飞出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男子没有回应,安详地在里面睡着,像是沉溺在一场美梦中。
闻昭昭凭借弥弥的气息找到这儿,一落地就发现弥弥癫狂地对着那个茧子说话,甚至还时不时亲吻,而里面的男人面庞已经泛着青紫死去,额头都长出了绒毛。
火势越来越大,弥弥额头上渗出了些许汗珠,闻昭昭不忍看她犯傻,叫住她:“弥弥。”
“你们怎么来了。”听见闻昭昭的呼唤,弥弥立刻挡在茧子身前,她目光呆滞,看见四人已经有些重影:“我不允许你们伤害我相公。”
闻昭昭看着她一时也冷静下来了,她用平静地声音问道:“你跟不跟我们走?”
弥弥彻底发了疯,她仰天大笑三声,吐出一口瘀血:“小姐,你以为我还和你们一样有回头路吗?你们是天之骄子,我不过是卑贱的蝼蚁,只要能把我丈夫救回来,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我丈夫有什么罪,就要受到这样的天罚?”
殷菏与弥弥同属鸟族大族,看她这样也属实瞧不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卷轴,这是他和薛鸣调查到的一切。
“你丈夫与你成婚后,外出过数月,回来就引了这场天罚,你可知为何。”殷菏一用力把卷轴扔给她:“全因为他去凡界偷吸小儿精血,使数百孕妇难产而死,天道为他留个全尸已经仁慈。”
弥弥一把扔进火中,她边落泪边道:“不过是几个没成型的孩子,便是出世又能如何。”
闻昭昭看着她,恍若这两千年都不曾认识过她,天行有道,无论是谁终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的声音和火光的霹爆声一起放大:“太子殿下,她已执迷不悟,只求你一会儿给她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