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村(一)
车轮轧轧作响,闻昭昭一身红鹤鼠袍子罩在身上,她掀开车帘,璟渊属实受不了身上的腥臭味,就让飞马停在了一个不知名小村落前自己下去收整,薛鸣还在打呼噜,殷菏叼着个从一边摘得狗尾巴草无所事事。
已经到了瀛洲岛万里之外,要去蓬莱必经人界,蓬莱是三座仙岛的中断地带,人仙妖杂居,多年来平安无事。不比瀛洲岛的热闹,这村子前竖着一个大石碑,用朱砂描了村名,两行银杏树排开,不到秋天,绿叶簌簌透着光影,安静而祥和。
“梧桐村不种梧桐怎么改种银杏林了?”闻昭昭忍俊不禁,从禁锢一破,好像有些灵法她早已熟练,只要在心中想想就能发挥出来,闻昭昭敛去了面容与气息,带着宽大的红兜帽,更像个人类小姑娘。
薛鸣口中流着涎水,他梦到封印混沌之气后自己成了大英雄,跟随璟渊一起回到了天界,用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咧着嘴忙说不用不用,这是他应该做的。
殷菏看他做了美梦,踹了踹他的脚踝,薛鸣扭过头继续睡,殷菏叫他不醒干脆直接收了飞马车驾,薛鸣摔在了土堆上,还有些懵。
殷菏面不改色地说:“你睡觉的时候不老实,从车上滚下来了。”
薛鸣气闷地起身,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提前收了灵法,扮做大户人家小公子的模样,头戴一顶瓜皮帽,脚踩黑皮流云靴,他揉了揉发疼的屁股,这下可摔成四瓣了。
闻昭昭无心与他们玩闹,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她仰着头一个劲寻找。
远处正在换衣的璟渊察觉到闻昭昭鬼鬼祟祟的视线,慌张挡住自己敞开的衣裳,他黑着脸从小溪里起身,不能用净尘诀快要把他逼疯,他手指一点换下来的衣物起了火。
闻昭昭左顾右盼,蓦地停下,向正走过来的璟渊,他换成了绯色衣裳,叶间漏下来的细碎阳光落在他低垂浓密的睫毛上,他缓步而行,风声于此静下,闻昭昭自己都没感觉到地弯了弯唇角,她一时忘记自己刚才在找什么。
璟渊看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刚才的坏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她幻化出来的这张凡人面不如她自己的脸,只能说可以看的过去,有些普通,闻昭昭耳朵上挂了一对翠玉吊坠,他说道:“不如珊瑚的那对。”
闻昭昭在瀛洲戴的是万年红珊瑚耳坠,是她娘的遗物,红如火焰绚烂,衬托着她活泼的性格,闻昭昭不在意地甩了甩头:“是吗?可惜戴那对会泄露灵气,惊扰这地的仙者。”
殷菏没听清楚二人的交谈,他心中对闻昭昭喜欢璟渊的想法又肯定几分,她能不怕危险地追到这里这不是爱吗?不是感天动地的爱吗?这样的想法反而让殷菏对闻昭昭露出个钦佩的眼光。
薛鸣不明所以,他偏过身子问:“殷菏哥,咱们什么时候进村?”
四人正好扮做一家人,璟渊是不苟言笑的兄长,薛鸣是混世魔王行事的弟弟,而闻昭昭与殷菏两个都扮做陪着上路的小书童,一行人走走停停准备去赶考遇到个村子准备停下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闻昭昭挤到殷菏与璟渊的中间,她玉指纤细,弓着腰:“请少爷先走,小的为你开路。”
为避免有破绽,闻昭昭脱下了袍子,换上一身宽大又灰突突的仆从服,头上的玉簪子也换成了木钗。
璟渊从未看她这样素净,在瀛洲她日日穿的花枝招展,她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擦了人界时兴的桂花头油,弓腰作揖也十分有趣。
闻昭昭见他不应答,难道自己这次讨好又拍到马蹄子上了?她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之前,听见璟渊清和地声音“嗯”一声,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就要跟在璟渊身后头。
殷菏一脸复杂地拉住她的胳膊:“你知道渊哥是天族太子吧。”
“知道啊,这满天下有谁不知道?”闻昭昭有些莫名其妙地抽出自己的胳膊。
“那你知道爱慕渊哥的女仙有很多吧。”殷菏觉得月老真是辛苦,这种牵线断线的红事他可做不了,对上闻昭昭天真的脸孔,殷菏不好意思说得太过直白:“我帮她们递过很多次红线,要是串成串能够绕东海一周,乞巧节她们更是围得渊哥水泄不通,我想挤进去都不行,你这小身板就更别说了,出来厚你就和纸一样薄,明白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殷菏夸张地用手比划着,闻昭昭不懂他的意思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坏了,难道是路上驾车把脑子吹坏了。
闻昭昭看璟渊走远,不愿意再听他啰嗦,她撅着嘴:“我干嘛要去和她们挤,太子就不能出来找我吗?”
她想的很简单,要是有一天她去天上那璟渊是东道主,应该好好款待她。
璟渊回头几次,见他们三人始终没有跟上来,侧身停了会儿。
和他们设想得不同,这村子里大街上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天色渐暗却没到封户的程度,殷菏敲了一家的锁。
开门的是个强健的男人,他脸上满是疲惫,看到四人的身影有些诧异。
殷菏撑住门,掏出闻远道提前准备的人界的散银,微笑着说:“先生,我家二位公子要去赶考,天色已晚,这周围又荒芜人烟,路过你们村,请问能不能借宿一晚,讨口水喝。”
殷菏顺着门缝把钱袋子塞进去,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男人,他巍峨的臂膀猛烈抖动,钱袋子又被抛了出来,他吐了口吐沫:“谁稀罕你们的事臭钱,滚滚滚。”
倏尔把门紧闭。
殷菏吃了闭门羹,摸了摸鼻子,把钱袋子捡了起来,接下来再试几户,依然是一样的答复。
闻昭昭让殷菏停下,又闻到了空气里的那股焦臭味,虎族的本能让她发抖,她拿过钱袋,又走回了第一家:“大哥,麻烦你行行好,让我们借宿一晚吧,我家二公子年幼,又有癔症,这晚上发作了可怎么是好,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男子从门缝里看见闻昭昭身子恍惚,又单薄伶仃,心中有几分可怜,闻昭昭说得跟真的似的,她暗地里狠狠拧薛鸣一把。
薛鸣硬生生忍住,眼眶一下红了。
许久闻昭昭才听见一个女人说:“进来吧。”
这家不算大,东西也齐全,男子没好气地坐到一旁烧火,女人挺着个肚子招呼他们坐下,她面容恬淡,拿出一壶菊花茶:“我们这里没什么好茶,几位贵人将就喝吧。”
厅中容纳五人已经不易,璟渊缩了身子憋屈坐在一张板凳上,周身贵气与环境格格不入,闻昭昭舔了舔杯口,她还没见过女人大肚子,目光闪闪问:“刚才是你的夫君吗?你的孩子得有八个多月了吧。”
女人掩面一笑,她说道:“姑娘好眼力,我叫珍娘,他是李山,他不会说话,贵人不要见怪。”说到丈夫,珍娘话多了起来,她一袭粗布麻衣,也难掩温柔。
桌上摆着几个苹果,闻昭昭咬了一口又酸又涩,她捂着嘴巴吐了吐,珍娘笑道:“这是李郎为照顾我有孕特意采回来的山果,姑娘吃不惯也正常。”
闻昭昭被珍娘拉着手摸了摸肚子,她感觉到珍娘的肚皮动了动,有个小家伙的脚隔着肚皮踹了她一下,她掌心一阵酥麻,又有些痒痒。
闻昭昭蹲下身,松石般的眼睛水波粼粼,她轻快道:“你这么爱吃酸,这胎一定是个男孩。”
珍娘抚摸肚子的手停了停,脸色也苍白起来,她靠在椅背上大喘气,一听到珍娘的急呼李山就跑了进来,他赶忙帮珍娘顺气,有些怨恨地瞪闻昭昭一眼。
闻昭昭也手足无措得很,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茫然。
璟渊从矮凳上起身,走到珍娘身前,他的影子完全罩住这个怀孕的妇人,不顾李山眼色地为珍娘号脉,不留痕迹为她传了些灵力稳住胎动。
珍娘这才得以从痛苦中喘口气,李山看妻子面色微红润,揽住她肩头,迫切地问璟渊:“贵人,我夫人怎样了?”
璟渊的灵力乃是至纯至真,珍娘凡人的身体难以消化,但在神界看来,未出身的胎儿并不属人,而是灵,这孩子度化他的灵力后母子便会平安无事,要是还能吸收两分可保这妇人生产无虞。
“你夫人为何这样虚弱?”璟渊的灵力仍然在这妇人身体中郁结不出,她简直不像八个月的妇人,身体就像一座空壳,什么东西都留不下。
锅里还炖着棒骨,一阵一阵发出香味,按李山对妻子的宠爱绝不盖如此。
李山沉默着不肯开口,缓过神的珍娘接了话茬:“劳贵人费心,我这身子骨弱,自从怀上孩子,这吃什么吐什么,我相公备下再多好东西我也是吃不下的。”
闻昭昭心神仍是迷离的,她看着珍娘苍白的面容,又发现二人紧握的双手,她听璟渊说:“原来如此,二位肯收留我们四个已经是大恩,我略通一些医术,有个方子正适合夫人这种症状,夫人吃上两日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珍娘被李山搀扶起来,从殷菏手中接过牛黄纸的药方,又千恩万谢地道了道,便回了房。
那股焦臭味迟迟不散,闻昭昭心中烦躁,她撸起袖子一下从客房卧榻上坐起身子,定是薛鸣这蠢猪偷吃把东西烤糊了,那边离她的屋子远,需要穿过珍娘夫妇二人的主屋才能到。
闻昭昭莽撞地冲出去,主屋里熄灭了烛火,一个铜盆放在屋前,绊了闻昭昭一下,她定睛一看灰烬中有片没烧干净的牛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