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梧都北,开阳。
开阳县城池不大,不过数里见方。在富庶江南算不得繁华形胜的名邑,却也是个勾连南北消息通畅的好地方。县城西南有座开了许多年的老布店,时不时便从南来北往的行商手里收些各国时兴的新料子售卖,在城中女眷们口中也颇有些名声。
这一日也是生意兴隆,不时便有客人进出。掌柜是个随和的中年人,笑盈盈地亲自接待着。直忙到临近晌午时,店里空闲下来,才叮嘱伙计看好店门,打起帘子进后堂休息。
门帘落下时,他脸上笑意便已收起,肩颈一展,身上随和无害的姿态已变得精悍狠辣起来。他走进后堂,抱拳向屋内行礼,恭敬肃然道:“暗哨都放出去了,大人放心。”
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青年自内打起门帘,便见内堂主座上坐着个头戴罩袍,面具遮脸的黑衣人——正是越先生。
越先生点头,对他的安排似是满意:“一旦那人出现,格杀无论。”
掌柜的却犹然有些疑虑:“可是六道堂的人都已经撤光了,属下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越先生抬眼打量着掌柜,道:“你怕了?”
掌柜的连忙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他顿了一顿,试探性问:您说逃走的那人有万毒解,不会是位紫衣使吧?”
安国朱衣卫内等级森严,最上为指挥使,其下依次是左右使、绯衣使、丹衣使、紫衣使和寻常的朱衣众,朱衣众之下还有数不清的白雀。和梧国六道堂不同,朱衣卫中无善道,所作尽是些刺查暗杀谍扰策反之事,为清流和世家所不齿。朱衣卫中人出身卑下,也因此晋升尤为严苛。每爬出一个紫衣使,背后不知得垒起多少朱衣众的尸骨。
而万毒解这样的珍贵药物,也只有紫衣使以上之人,方有拥有的可能。格杀勿论四个字,未免……
掌柜的不能不多问一句。
先前打门帘的青年已又站回到越先生身边,闻言却倨傲地一笑:“紫衣使算什么?就算是位丹衣使,敢趟我们大人的浑水,一样得死。”
这青年虽有几分容颜俏丽,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则不过是越先生的相好罢了,名字似乎唤作什么玉郎。掌柜的心中并未看得起他,正待向越先生确认,却忽听到有铃声响动,神色立时一凛,“属下去看一看。”说着便连忙抢出门去。
只见如意头戴斗笠,站在柜台边等着。
掌柜的从门帘后走出,依旧是满脸堆笑的模样,笑容中却多了一分谨慎。他一面打量着她,一面走上前来,笑道:“姑娘想选什么绸缎?”
如意不说话,只推过去一张纸条,那纸条上画着个古怪的花押,掌柜的看到花押,面色一震,忙挥手令伙计们都退下。
待左右无人了,掌柜的才压低声音,目光紧盯着如意道:“三十六宫土花碧。”
如意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掌柜的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任尊上?”
如意微微点了点头。
掌柜的激动起来:“您、您居然还活着,这可太好了!自打您……”
如意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有紧急消息要传回总堂,飞鸽有吗?”
掌柜面色一凛,回禀:“有,我带您去密室。”
他垂着眼睛,引着如意走向一侧密室,如意似是并未怀疑,跟着他走过去。
掌柜背对着她,目光游移,心中犹豫不决。他已将如意引入陷阱。开阳分堂是他的地盘,堂中机关重重,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声令下。但……
正迟疑间,忽有一股浓烟喷出,直冲如意而去——竟是有人抢先触动机关,强行动手了。
箭已离弦不容反悔,掌柜的连忙抢前一步。身后一只大网从天而将,已将如意笼罩其中。
堂中潜伏的朱衣众们同时拔剑冲出,将摔倒在地的如意团团围住。
掌柜的看向不知何时从后堂出来的玉郎——心知就是他故意触动机关。但此刻如意竟真被控制住,他也只觉得后怕和侥幸,无心同他计较。
见越先生从后堂步出,连忙站到越先生身侧。
越先生拍手道:“做的好!”
立下功劳的玉郎难掩骄傲,上前挑开了如意的纱帽。但纱帽飘落之后,掌柜的却又是一惊,“是你!”
——眼前面容,根本就不是他所想之人。
越先生皱了皱眉,问道:“你认识她?”
“她是西街红香楼的头牌,平常最擅口技……”掌柜的心念百转,又惊又怕,上前拎起倒地的女子,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那花押和切口?”
那女子中了迷烟,又受惊吓,气息虚弱:“今天早上,有个女人给了我一两金子,让我学了她两句话,再上这儿来……”话音未落,便晕倒在地。
掌柜的腿上一软,慌张道:“完了,完了,左使故意派她来的,我们都活不成了。”
越先生一惊:“左使?陈左使?”
掌柜面如死灰道:“不,是——”他一顿,终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是任辛任左使。”
越先生大惊:“不可能,她不是早死了吗?”
掌柜点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前扑倒地。
开阳分堂的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在场朱衣众竟无一人察觉是谁从何处下手。堂内一时混乱起来,玉郎连忙护住越先生。开阳分堂里有人追出店外寻找凶手,有人上前验看掌柜的尸首——只见一只银针正钉在掌柜后颈中央,银针上带着张布条,上书“叛者唯死”四字。
看到布条上的字,越先生惊恐交加,撕住身旁一个朱衣众,几乎破音般命令:“送我回安都,马上!”
车辆随从很快便准备妥当,越先生似乎确实是吓破了胆,除自己带来的十个人外,又将整个开阳分堂能调动的人手全都带上。在几十个人的护送在下,向着安都的方向急速赶路。
坐上马车后,越先生犹然压制不住恐惧。虽竭力掩饰,身上却还是不停地颤抖,时不时便因车外一点风吹草动,流露出惊慌。
玉郎见状,握住越先生的手,轻唤一声:“大人。”
越先生这才稍微回过神来。
玉郎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问起:“大人,任辛是谁呀,为什么……”
越先生忙按住他的嘴打断他:“别提这个名字!”
玉郎眼神一闪,应声:“是。不过,管她是谁,玉郎都愿为大人分忧,求您拨给玉郎五个人,玉郎这就替大人去杀了她。”
越先生无奈道:“傻孩子,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她?”他抱紧了怀中钱箱,“我们能带着这些金子平安回安国,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玉郎不解道:“她有那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进朱衣卫才两年,自然不知道她当年有多可怕。”
越先生不觉陷入了回忆。记忆中的女子逆着光,站得又高又远。越先生仰望她,从未真正看清过她的面容,却记得她踏着一众尸骨杀出生天,玉石般莹润的脸上飞溅着热血。她脚步坚定地走到指挥使面前,身后鲜血浸入泥土。她单膝跪地后仰起头来,眉睫上染着光,清冷无染。她从指挥使手里接过浅紫色的丝结,高高举起,仿佛是只为刺杀而生的无情修罗。
关于那个人的所有记忆全都浸透着鲜血。她从一切被认为不可能活着回来的炼狱里,收割敌人的头颅后活着杀出来。千军万马、森严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同期所有朱衣卫都畏惧她、信仰她,将她视作杀神。
越先生竭力忍着身体的颤抖,但声音却依旧发抖:“在我们那一代朱衣卫眼中,她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当年,她不过是最低级的朱衣众,却在遴选会上一战成名,连败三位丹衣使,被指挥使直接升为了紫衣使。她是朱衣卫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刺客,只要她一出手,就没有她杀不了的人。南平信王、禇国袁太后,都死在她手上。后来,她更因为在一个月中连杀凤翔、定难、保胜三军节度使,被圣上亲赐左使之号。”
“她平时并不怎么参与卫中具体事务,除了对外行刺,只是负责追辑叛徒。你不知道她的手段有多毒辣,更不知道那些被她亲手处置的人,有多恨自己没早早自裁!”
一想到当初她处置叛徒的手段,越先生不禁浑身颤抖。而现在,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盯上了他们。
玉郎闻言也不寒而栗,不解道:“可,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她?”
越先生迟疑了一瞬,开口道:“本来不该告诉你的……唉,因为她五年之前竟突生祸心,刺杀先昭节皇后,被围捕后自焚于诏狱。圣上大怒,将她挫骨扬灰后,严禁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当年我就觉得她的死有些蹊跷,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关于那人的记忆都是可怖的,越先生说着便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双臂,牙关都在发抖:“她故意当着我的面杀了一个人了,就是想挑明身份,让我害怕!她就是一头豹子,故意盯着我,一等我露出破绽,就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玉郎打了个寒战,一咬牙道:“大人别怕,玉郎怎么觉得,那个人未必就任辛呢?她要真是那么厉害的刺客,现在还能放过我们?她又没露面,就凭花押和切口,也作不得数啊。”
越先生一怔,肩头缓缓松懈下来,点头道:“有道理。刚才的切口和花押也是掌柜认定的,我并没有亲眼看见。”
玉郎眼珠一转,道:“属下一直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玉郎沉思着道:“那个从青石堂逃走的人,会不会是老跟着玲珑的那个小白雀如意?毕竟属下当日清查过所有尸体,确认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只除了如意——玲珑前一日回报说,她死在侍郎府上了。”
越先生一凛,急速思考道:“没错,就是她!呵,你说得对,她不可能是任辛。经历了当年的左使之尊,又怎么会来做一个最低等的白雀!”
玉郎附和道:“八成她认识任辛以前的亲信,碰巧知道些切口花押什么的,所以就胆大包天,扯着虎皮当旗!大人您想想,那如意既然能想出假死这一招,难道就不能再弄一次调虎离山?您这一回安都,可不就没人追杀她了吗?万一她找个其他的分堂,要了飞鸽向总部传信告发咱们——”
越先生也终于明白过来,道:“贱人,竟然敢跟我耍心计!她玩假死,无非就是想借此除籍,换她家人自由而已。”说着恶狠狠地推开窗子,向随行朱衣卫吩咐,“马上去查她老家在何处!”
朱衣卫领命去放信鸽。
翌日。
如意回盛州老家路上,途经一个小镇,路过一处告示栏。告示栏前一群人围着议论纷纷。当她看到告示写着“寻人江氏知情者可至盛州杜家庄十金重酬”,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又惊又怒。犹豫之后,她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决定了什么之后翻身上马。
而正如如意所料,她的义母江氏出事了!
此刻,她正被人捆在老家的院中,嘴里塞满了布巾,整个人瑟瑟发抖。而一圈弓箭手躲藏在院中各处严阵以待。
如意若是此番回家,必是危机重重。
而这头,载着越先生和玉郎的马车一路飞驰着。车里,越先生不停催促着马夫:“快,再快一点!”
玉郎安慰道:“大人稍安,盛州分堂的人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如意的义母了吗?咱们还有三十人去支援了。只要她一去救人,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越先生并不相信这些人能杀死如意,反驳道:“不行,光靠他们,我放不下心!刚才我才想到,你那天说得也不全对。如意如果只是只普通白雀,怎么能连接几次从我们和六道堂的眼皮子下逃脱,还敢当着我的面杀了掌柜……”
随着二人的对话,马车已经来到一座道路狭窄的小桥。
车里的越先生正决绝道:“……所以,我必需得亲眼盯着她断气才行!”
话音刚落,突然之间,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巨大的气浪掀翻了马车。越先生被撞得七荤八素,随马车一道坠下桥去,河水倒灌进来,坠住衣物将人往下砸。越先生拖着玉郎,挣扎着推开车窗爬出马车,跌撞着爬上河滩。
只见河滩上到处尽是被炸死炸残的人马,河上小桥也已被炸断,只留残存的桥基。越先生被日头耀花了眼睛,抬手正要揉一揉,便有一柄剑指上了咽喉。越先生屏息,顺着剑抬头看过去——只见眼前持剑的女子逆光站着,白玉般莹润的面孔上溅着鲜血,漆黑的眼瞳冰冷无染。
但这一刻,眼前面容确实与记忆中尊贵又遥远的左使重叠了。
怔愣的对视间,被越先生丢在身后玉郎也挣扎着爬起来。
——却是抱紧怀中宝箱,抢下匹马便不管不顾地拍着马肚催马逃走了。
越先生难以置信喊道:“玉郎!”
听到这个名字,如意也一凛。然而目光追去时,玉郎却已消失在山坡后了。
越先生大受打击,脸色灰败地坐倒在地,道:“您故意诱我来的。”苦笑着,克制住颤抖的嗓音,“属下糊涂了,您在暗,孤身一人,我在明,手下众多。您去分堂刺杀属下,那便是自投落网;所以索性便将计就计,故意以家人为饵,分散属下的兵力,再半途出手,一击必中。果然不愧是任左使。”
如意挑开越先生的斗篷,出乎意料的,斗篷之下露出一张陌生女子的脸。
如意眉头微皱,问:“你是谁?”
越先生道:“梧国分卫紫衣使,越三娘。大人邀月楼蒙难之时,小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朱衣众,没机会得您召见。”
如意冷然道:“你既然认识我,应该也知道我的手段,说吧,你身为梧国分卫之长,为什么要出卖手下,害了整个梧都分堂四十七条性命?”
“属下哪有胆子自专,这是总堂的命令。”只听越三娘自嘲道。
如意冷笑着,手腕一抖,剑尖刺破越三娘皮肤。
越三娘苦笑道:“属下命在旦夕,哪敢信口开河?去年经属下的手,梧都分堂领了两千两黄金收买梧帝身边的胡太监,但这笔款子在总堂的账目上,却是五千两。”
如意瞳孔收缩,道:“有人从中贪墨?”
“是。但这事被梧都分堂的紫衣使发现了,总堂的人为了怕他告发,索性就下了死令让我灭口,还说反正这回我军大获全胜,梧国分卫也算立了大功,折损一个分堂的人,上头也不会详查。我为了让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才找了六道堂合作。他们也想借此立功,便一拍即合。”
“六道堂给了你三千两,你就卖了四十七个手下,越先生,你这生意做得可真精。”
比在脖子上的剑尖一颤,越先生连忙高呼:“大人恕罪!难道大人就不想知道总部贪墨的那个人是谁吗?”
如意冷笑:“你会说吗?”
越先生察觉到剑身轻晃,不由一怔。眼睛盯紧如意的手腕,目光晦暗,屏气凝神道:“只要大人饶属下一条性命,属下载便知无不言!那人就是……”话音未落,她身形忽然暴起,暗器如雨一般射向如意。
如意急急屏住呼吸,挥剑后退。
越先生纵剑逼上,狞笑道:“连剑尖都在晃,任左使,万毒解的效力还在,你果然一丝内力都没有了吧!”
如意且战且退,但毕竟内力已失,在越先生的猛攻之下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被爆炸炸伤的朱衣卫中也有人缓过劲来,见越先生正在对敌,也爬起来上前助阵。如意以一敌多,左支右绌,终于露出破绽,被暗器打中了左肩,霎时血流如注。
越先生收起暗器,见昔日高高在上的杀神捂着伤口虚弱后退,竟被两个朱衣卫的喽啰逼在悬崖绝壁前,克制不住心中得意,狞笑道:“看来您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不料如意竟回身一个急旋,手上热血飞溅开来,糊住了朱衣卫的眼睛。趁他们视野受损,如意身如鬼魅,再度一剑旋出,齐齐划断了两人的咽喉。
越先生的笑容生生被掐断,咬牙疾起挥剑攻向如意。如意已是强弩之末,后继乏力,再度被逼回悬崖绝地,已是退无可退。
就在这生死关头,忽听一声呼喊,“如意姐!”
——竟是元禄。
如意猛然回头,就见桥上宁远舟正将几个药包掷来。
越先生以为是暗器,匆忙躲避。如意借机以飞来的药包为垫脚,踏空而起,跳出越先生的堵截。越先生躲过了药包,再次追着如意杀过去。如意在空中不及回身,便自腋下一剑回刺,正中越先生胸前。
越先生摔落在地。
如意再次逼上前去,追问:“下令的人到底是谁?”
越先生露出诡异的微笑,断断续续道:“我不会告诉你,但他联系不到我,一定会查到你的……”她咳了一声,口吐鲜血,扑倒在地,当即断气。
如意上前试了试她的脉搏,确认她确实死了,才终于卸下防备。松懈下来之后,不禁一阵眩晕,却仍是勉力从越先生腰间扯下一只紫色的穗子。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如意回过头去,便看到宁远舟担忧的神色。
不一会儿,宁远舟几人已经坐在装药材的马车上。如意身后垫着毡子,靠在堆叠的药材包上,抬头看着碧蓝无云的天空,随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着。身旁宁远舟正在帮她包扎伤口。
自青石堂逃亡以来少有的悠闲,似乎都是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
——虽说每次都是劫后余生。
“你们不是去追公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如意到底还是开口询问了。
元禄挥着鞭子赶车,闻言脆生生地开口:“我们担心你,特意来找你的。如意姐你放心,你盛州的义母,我们已经救出来了,人没事。”
听到义母平安,如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她也马上猜出了宁远舟前来的理由:“想起用得着我的地方了?后悔那天没跟我做交易了?”
宁远舟垂着眼睛,道:“对。就按你那天说的,你教给公主一切有关于安国的事,我帮你查害死那位故人的幕后真凶。”又特地解释,“这是公事,不算我徇私。”
如意讽刺:“你还是大公无私啊。”却也随即便沉静下来,就事论事,“交易可以继续,不过价格变了,你还得送我义母去她陈州娘家,安置妥当,并保证我到达安都之前的安全。”
宁远舟点头道:“成交。不过我也得先验货,如果在进入安国国境之前,公主所学还达不到我的标准,交易便就此作废。”
如意抬眸,看向他道:“定金都没付,就想空手套白狼?”
宁远舟看着她,道:“定金就是我刚才救下的你的命。你不是不爱欠人情吗?”
如意沉默片刻,方道:“成交。但我要你立誓。”
“你还信这个?”
“信,”如意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以你天道兄弟之名起誓。”
宁远舟一震,定定地看向她——这女子竟如此了解他的死穴何在!半晌后,他举手立誓:“六道堂宁远舟,以天道殉国兄弟之名起誓,此生必遵与任如意之约。若违誓,天道诸弟兄永入无间阿鼻,累世不得昭雪冤名。”
如意道:“你重新说一次,我真名不叫如意,叫任辛。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辛。”
任辛!元禄闻言大惊,下意识地拉紧了缰绳。驾车之马人立而起,马车猛地一晃,随即停下。元禄回首不可思议地看着如意。
宁远舟眼中也精光暴涨,声音一沉:“你就是任辛?!”
如意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对。五年前我死的时候,你应该还没当上堂主,只是地狱道的道主。”
“可你和六道堂卷宗中里的资料完全不一样。任辛是男的,身高六尺,左脸有长疤。”
如意冷嘲:“那是我刺杀禇国太后时所用的身份,人皮面具而已,你们六道堂难道没有?”
元禄脱口而出:“有。于大哥就特别会做这个。”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嘴。
如意盯着宁远舟,眸中兴致寥落:“看来,你们的地狱道森罗殿,并没有像章崧吹嘘的那么好,你也有很多查不到的东西。我有点后悔做这笔交易了。”
宁远舟道:“可你没得选。”
如意和宁远舟对视良久,冷哼一声,躺在药材包上睡下,翻身向里。
看来是成交了。
宁远舟目光一缓,提醒元禄:“走吧。”
元禄这才回神,忙重新挥鞭上路,犹自喃喃:“任辛居然是个女人?这下好了,有如意姐来教公主怎么扮男人,肯定没人能看出破绽。”
宁远舟笑了笑。阳光照在如意苍白的脸上,只见她眉间轻蹙,似是有些不满,然而想是厮杀过后身体虚弱,却显然是懒得一动了。虽才刚刚得知眼前女子便是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星,然而此刻她侧卧在简陋的马车上,蹙眉将就着的模样,与先前也没什么不同。
宁远舟想了想,到底还是微微侧了一下身体,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光。
如意察觉到变化,微微张开眼帘,看向宁远舟的侧脸。只见光影在这男人脸上勾勒出俊朗的线条,她慢慢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