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一个愿望破灭

星期一早上点完名，班长通知余桂林和我到处工地医院去检查身体，通知武俊杰从工班搬到铁工房去住。铁工房在洞口右手山边一块平地上盖的临时工棚。

工地医院在县城，领导让我们自己去找。说是那里有人接待安排我们体检。我不知道这次体检是为了什么原因。和余桂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医院和处机关在县城最西边一座废弃的飞机场。有一条像护城河一样包围着机场。医院在桥的东边，机关在桥的西边。这里解放前是一座军用飞机场。现在闲置着，正好被铁路征用了。除了处机关外，还有工程局一些附属机构，工程处的材料厂都归置在这里。一个冷清了二十多年，长满了野草荒凉之地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热土。人员，汽车，机械，原材料成天川流不息地来来往往。引得当地老百姓在铁丝网周围用好奇的眼光往里瞧个不停。

医院门前三三两两一堆，四四五五一伙。看样子都是来体检的。看见一位手拿花名册的工作人员在跑前忙后的。老余上前去问他，领导通知我们来体检，不知是怎么安排的？

那人问我们是那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告诉后，他翻开花名册，用笔一个一个的往后查名字。好像没记住又问一遍叫什么名字。余桂林，汪月明。终于找到了。在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怎么现在才来，二段的人都快检查完了。跟我来。”

从称体重，量身高开始。到最后一项透视，一路都是合格，但唯一不足的是左眼只有0.5，右眼0.4。这次检查是为了招收汽车驾驶员。体检的护士摇了摇头。迅速地在体检表填上结果后拿着单子就走了。我看见她的表情后，浑身像抽了筋一样软弱无力，从头到脚像泼了一盆冰水一样，体温骤然降到了零度以下。我想上去跟她求个情，她穿一身洁白的白大褂，高挽着头发，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扬长而去。人家凭什么给你帮忙，一旦被组织发现岂不是跟着受牵连吗！没有任何找她的理由，没有任何的挽救余地了。

我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双手捧着头默默的忍受这晴天霹雳似的打击。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掌握一门技术。本来这个梦想已经快被覆灭了。当得知铁路局招工消息后，我在招工表特长一栏中填上了“学过机械常识”几个字。我的梦想又死灰复燃了。当听到通知体检后，我的血液差点喷出来了。羡慕的，惊奇的，嫉妒的，不屑的和鼓励的眼光都射向我。我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从工程队到县城的一路，快活得要飞起来似的。要是莎莎知道了，肯定为我高兴得跳起来。

一切都完了！梦想的泡沫彻底破碎了。我来铁路两个最大的愿望，一个是学门技术，现在已经宣告失败了。满天的太阳被乌云遮挡得严丝合缝。看不见前途和光明了。没什么意思了。还有什么奔头呢，还能有什么希望呢，还有什么活头呢！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济呢！没有比失去心中久盼的期望更悲哀，更失望了。哀莫大于心死。这才第一次品尝到剜骨剜心疼痛的滋味是什么了！我感觉前途一片空白，连周围一切都是惨然无味，都失去了意义。既然一切都已无意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呀？我反复追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仿佛掉进了恐怖的深渊。再也无法逃离了……唉！我的泪已经模糊了视线。不知道下一步往哪走？

余桂林看到我悲痛欲绝的样子，一直在边上等着我。时间太长了。不忍心地拍了拍我背。“小汪，我们走吧。”我没有神色，没有知觉，没有思想，像个木偶似的跟着他走。在一个有台石的地方坐下来歇歇后，他开始说:“我在部队也曾经碰到像今天发生的事一样。入伍先是当战士，后调去当连队通信员。一年后连长找我谈话时，问我将来有什么人生愿望。我说想学门技术。他说你先回去探亲，返回后就到汽车连当驾驶员行吗？我高兴得跳了起来。休假返队时，因遇到一个住在县城的亲戚，他非要我去他家住几天，我看离返队时间还比较充裕。准备住一晚上第二天就走。哪知当天晚上雷吼阵张，山洪暴发。把通向轮船码头唯一一条公路冲垮了。班车停运了，我只好花两天时间，从县城走240里路到轮船码头。到部队超时24小时。我虽然百般申辩，也无济于事。不但没让我去汽车连，反而把我发落到炊事班去养猪。我当时也是万念俱灰，恨不得立马申请复员回家。可部队有规定，必须干满四年才能申请复员，如果不到期就复员，除非自己背个处分。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的养猪呗。

有一只母猪下崽时，是个难产，十二只小猪六个小时才出来完。我守了一通宵。个个生龙活虎，欢蹦乱跳，把领导高兴得不行。经过半年的考验。我入了党，他们终于让我去学驾驶技术了。所以说不要以一时得失论英雄。你人还年轻，机会有的是，这样灰心丧气会影响你的个人前程的。

“人的错误是可以改正的，但身体缺陷是无法纠正的。我估计这辈子是无法实现自已的愿望了。”我气馁地回答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不要把开车看得很神圣，说实话，开车就是一脚踏医院，一脚踏法院。没有录取你，也许是件好事。”

我先是一惊，心想，你当然可以说大话啰，因为你已被确定录取了。站着说话腰不会疼。

“由于视力不好，一瞬间就有可能车毁人亡。这样的事发生过多次。你应该正确对待这次落选结果。我是一个过来人。我知道你在家乡时，干过很多漂亮事。你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青年。希望你不要沉沦下去，振作起来。好好工作。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他的话确实是出自肺腑之言。我好像已经卸下了一些包袱。我开始对他从心里佩服起来了。遗憾的是他马上要去运输队上班了。不然的话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人生经验。

我来到铁工房，俊杰看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已猜出几分结果了。他让我去买饭，他去商店，花五元钱买了一瓶杨林肥酒。我把两份二角伍分，一份一角伍的菜和四个馒头端到铁工房，把操作台上的锉刀，镙丝刀，搬手等工具腾挪开，铺上一张厚实的水泥袋纸。两人开始对饮。

这个酒跟老家的酒不一样，倒出来时呈粘稠状，据说烤酒时加了猪板油的。因此得名肥酒。喝在嘴里有一丝丝甜味。感觉挺顺口的。我喝白酒最多一两就到头了。可喝带甜味的能喝二两。如果把带甜味的酒温一下可能会更多。春节团年时，我爸爸习惯性的喝酒方法是，白酒加冰糖在开水中温热了再喝。一是喝起来顺口，二是不容易醉，更多的是来增加节日的气氛。

后来有一位朋友招待我吃饭，拿出一瓶五粮液酒。他说:“我从来不喝冷酒，特别是五粮液酒，如果不温热就喝，简直就是糟蹋圣物！”

这有什么说头吗？我问他。

“妙不可言，一会儿你自己体会吧！”他卖了一道关子后，把温好的酒倒一大杯送给我。我怕喝多了，又倒回去一半。俩人开始对饮。一会儿一瓶酒不知不觉就干完了。没过多久，开始打嗝。平常打嗝想方设法阻止。可今天刚打完一个嗝，又希望下一个快点来。这嗝是香的，是甜的，是让人头脑清醒的，是让胃肠通透的。在看电影《红高梁》时，里面一段唱词“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滋阴壮阳嘴不臭”。我完全能够理解其中酒文化精髓。

以后，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喝五粮液不加热，我是一口不沾。怕玷污了五粮液圣洁的特质。浪费他作为身心享受赐给的福气。

俊杰几次想找我说话，看我埋头喝酒吃菜的样子，把话又咽回去了。我想了想，估计俊杰都快急死了，于是主动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了。

他叹息了一下说：“老二，我今天也是郁闷了一天，早知道到铁路上来也是打铁。我他妈的还不如在家打铁。收入还高些，还自由些。悔不该没听爸妈的话。”

“老大，要是今天你去体检肯定能过关。”我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不去求领导，让俊杰替补上去不行吗！我得去跟领导求求情。一口气跑到队部办公室，队长室门开着的可没人。问调度他说队长进隧道了。我返身找到书记办公室。书记正在写什么东西。见我来后把纸笔放进抽屉里，问我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把自己的体检没通过，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请他帮忙让俊杰去顶替我的名额。他听后笑了笑说：“小汪啊，单位不是象私人办事，可以顶替，可以谦让的。领导早就考虑了有一部分人通不过，事先就多准备了一些人。不通过的绝不影响这次录取工作。另外，你们的档案在段里，去与不去队上没资格添加意见。所以这个忙我是帮不上的。请你们原谅。”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找不出再说的理由，只好返回到铁工房。

俊杰已经躺在床上，鞋子也没脱，打着呼噜，睡得非常深沉。好像眼角也有泪痕。我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他。到铁路上来，虽然我没掺杂任何意见，但马钧钧来送信时，那一晚上住在他家，可能影响了他的错误决定。心中有种内疚感。我鼻子一酸，也情不自禁地开始落泪。

我的梦想破灭了，俊杰的愿望打了折扣，我们兄弟俩命运怎么都这么倒霉呀？

想想我们一起来的三十五个人，晏菊花是吃商品粮的女人，已经安排到管理岗位了。余桂林马上去当司机了。其他人都还是原地未动。比起大多数人来说，我和俊杰还算幸运。俊杰当铁匠，虽然有在家吃红薯，进馆子还是吃红薯的未尽兴感觉，总比天天在工地摸爬滚打好多了。

我多年的学一门技术希望已破灭，但还有一个莎莎，我的另一个希望还存在。体检失败了。但说明领导已经开始关照我了。还存在一线希望。考虑一会儿，思想包袱好像轻了许多。我想给俊杰擦一下泪滴，算了。保留泪滴也许不会新添泪滴吧！

给他脱了衣服，盖上被子，出来一看，瓶子里只剩二两左右的酒。我出去前喝了有二两。这么算来他喝了有六两酒。看来他是在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我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把剩下的二两酒一口气灌下去。踉踉跄跄返回工班，倒在床上蒙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头好像要裂开似的疼。睡我旁边的高元德到保健站去要了几颗止痛片。我一下吃了两片索迷痛才缓解过来。突然想起俊杰不知怎么样了，应该去看看。还没出门，俊杰一手端着一碗稀饭，一手端着两个馒头进来了。

“昨晚碗都没拿走，我以为你要用脸盆去打饭呢！”俊杰没好气的说。

“你没事吧，起来这么早。”

“有事还能跟你买饭。”

“我头痛惨了，吃了两片药才松活一点。”

“晚饭不要买了，昨晚的馒头一个都没吃，我抽空烤一下。晚上过来吃。”说完他就走了。

今天副班长领着我们8个人，推着四辆胶轮车到段材料库去领高压风管。料库距队上有三里路左右。这是一片宽敞的平地。四周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门口用圆木铁丝网做成的大门，只有拉材料的汽车才开。人和胶轮车走旁边的小门。看门的是两个老工人。他用浓重的西北土话问班长的话。班长拿出上页是粉色的，下页是淡蓝色的双联领料单给他看了，才打开小门让我们进去。

另一个找我们要火，我们听得瞠目结舌的。班长解释道：这里是不准吸烟，不准带火的。如果带了要交出来。我们几个都不是抽烟的。只有副班长把打火机和烟交给了老头。才让我们进去。

大门左边是一排平房，有四间办公室。右边是食堂，值班人员宿舍和门卫。班长拿着料单进办公室去办手续。让我跟着他一道去，说是以后他不一定来了。让我学会办手续。

办公室有四张桌子，四个文件柜。墙上挂了几个没有玻璃的镜框。内容是什么材料员，管库员职责之类的工作守则。

班长把领料单递给一个中年男人时，旁边居然坐着她。我大吃一惊。 她先是盯了我一眼，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最后低下头做她的事了。我想问她一句是不是调料库上班了。人家好像不太愿意搭理你，何必自找没趣呢。于是跟着副班长往外走。在门口我回望了一眼。她也正呆呆朝门外望着。我俩视线一碰，立马转头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我慌忙逃出来。好像脱离了危险境况一样轻松了起来。这也怪不得别人有怨气。人家女方好心好意主动提亲遭拒绝。从面子到里子都觉得丢了人。没有报复就不错了。哪会有好脸色给你看呢！

不知她怎么就碰上狗屎运了。才几天就被安排进了段料库。没想到这厮运气这么好。她家是开商店的，领导是不是看中她对货物有管理经验，才破格提拔到材料室里上班的。

高压管直径为110毫米。管壁比瓦轮纸壳还厚一些。一根大约有10米长。起码有300多斤重。据说这种管子是可以作大炮用的无缝钢管。副班长让我们把两辆车一前一后摆好，中间相距6米摆成直线。四个人抬一根管子架在车上。每组放4根。在管子的两头未端法兰盘上绑了四根绳子。这个活看起来简单。一上手车子好像认生一样不听指挥。不是往左拐就是往右转。不走直线。如果在公路上，非得跟汽车相撞不可。副班长立马喊停。他说：看来你们是花姑娘坐轿，头一回呀。我们都笑了。

他说，走平路像喝醉了一样。左右摇晃。如果在工地推东西，坑坑洼洼不平，七颠八倒不是下坎就是下河。活可能没干好，反而把自己干倒了！

他边说边做示范动作。记住推车要领！他双手抓住推车把手。双臂紧紧挟住车把，就像骑马的人腿夹住马肚子，手要抓稳缰绳一样。不管前后左右，双臂得使暗力控制住车的方向。不能让车带着你走。

他说，旁边推车的人要配合好主推车人用力。最重要的是前面两个拉车的人。平路和上坡时，前面两个人像船工拉纤一样发力前行。下坡时，拉车的人在车左右各一个。用力向反方向拉。一是控制车往下冲的速度，二是控制方向。防止车的惯性往前冲出公路。说完一挥手，来！按我说的方法试一盘。

上坡和平路还好。只是到了下坡时。我们按班长说的方法，开始小心翼翼的把车从山口往下放。生怕一个不小心车子冲出公路那就惨了。为了安全起见，副班长把人全部集中在一辆车上。小心翼翼的将车放到平路上后，再去推另一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