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腿坟
我问她在四川有亲戚没有?
“没有,据传我们的祖先是从四川搬到贵州的。要是盘点祖宗,我也是一个四川人呢!”
“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亲戚,可惜再也见不到她了。”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见不到了?”
“唉!说来话长。不谈这个事了。
对了,以后你们班有什么好人好事,你可以直接给我讲或者简单写一下交给我也行。谢谢你的支持!”
一篇题为《民兵铁姑娘,勇夺第一名》在宣传栏进行了报道。在大喇叭里广播了几天。领导开大会号召全体参战人员向她们学习。掀起了一个大干的热潮。二分队夺冠为全段本月劳动锦标赛第一名。这就是榜样的力量带来的生产力大发展。
中午我刚打回饭,还没刨两口,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隧道塌方了,别广播了,赶快通知医院来救护车。
我立即关掉高音喇叭,跑到外面一看,队上所有人都在往隧道方向跑。队部的人边跑边戴安全帽,嘴里还在嚼食物,我也没心思吃饭了,丢下半碗饭跟着人群心急火燎地往隧道口跑。全队的人不论谁。在干什么,第一时间往出事地点跑去。都希望在抢救事故中出点力,做点贡献。这是新线铁路工人具备的高尚本能。只要一听说出事故,无需号令就会自觉的投入到抢险行动中去。
隧道外面的巷子已经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了。有人在喊电工,赶快把电线接好。里边看不见。有人在说快叫材料库的人,送几只大号电筒来!
金主任选了一个高点的台阶,对站在洞口一大片人说:“各个班长,各个民兵排长,赶快把你们的人领回去。下午该干吗还干吗!这么多人乱哄哄的,场地又小,不利于抢救工作。
打隧道的几个班,回去做好准备,到时候点名那个班上,立即上来。
林武,你赶快清点人数,看有没有缺人,缺谁!马上清点后告诉我。
杂工班有几个人当班,安全员马上清点。
孙主任去报告段安检室,并且通知卫生所准备急救设备,立即赶到现场。
调度给处医院打电话,请他们最好的外科医生带着抢救设备来工地。并且通知修配所,立即派起重工,架子工,电焊工带着设备到现场等候吩咐。”他还没说完,隧道里的灯泡亮了。
“几个领工员跟我进去,其余人在外面等候!”说完他领着三个领工员进了隧洞里。
“糟糕!杜之众不在了!”林武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了,他边说边往洞里跑去报告金主任。
“哦!我想起来了,我们都往外走,出来吃饭,杜之众说有点不舒服,想坐一会儿再出来。我们班其他人都出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里边。完了完了!这怎么得了啊!”小组长张长生哭着说。
我一听杜之众还在里边。全身一麻,人像要散架一样,浑身无力,直冒冷汗。赶快找个人少的地方。瘫坐在地上。想缓解一下绷紧的神经。有人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表示没事。
我和杜之众虽然是一个公社的,在老家并不认识,入路后也没多大交往。我受伤后,领导派他到医院里侍候我,才开始互相了解。听别人说,在我昏迷期间,大小便不能自理。每次都是他帮我擦身子,换床单,洗屎洗尿洗裤子。他连口罩都不戴,为了防止生褥疮,他每天都给我翻几次身子。给我洗脸,洗头,洗脚。在昏迷期间,我身上一直都是保持干爽洁净,没生褥疮。
医生说如果有人跟我讲话,可以早日唤醒我的神经意识。他一有空就给我讲故事,讲老家有个怪才医生的故事,讲他们家一些好笑的故事。实在没的讲了,他就给我啍歌。他天生五音不全,但为了挽救我的生命,把一些音乐用他理解的方式唱出来,有时像呻吟,有时像哭诉,甚至还流出了眼泪。 不管我听不听得进,他都不厌其烦地给我讲。我昏迷了二十五天,他讲了二十五天。他的行动感动了医生,护士,以及所有病人。
当我醒了以后。为了加强营养,他跑到农村去买鸡蛋,买鸡。在病房后面荒地上,用三个石头架口祸,到材料厂去背废劈柴来,给我煮糖水荷包蛋,熬鸡汤。
我不能自己吃饭,吃药时,他一口一口地喂我。刚开始恢复期,吃什么吐什么,像孕妇看见食物一样呕吐。他有时也恶心,但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的不洁行为,将喷吐在脖子,胸前,枕头,床单上的污秽物用手抓,湿毛巾擦。他比亲兄弟还真诚,像母亲对待儿子一样耐心细致地照料着我。
患难之中见真情。可以说,没有他的精心侍候,就没有我后来的快速恢复。我对他怀有无法表达的感激之情。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如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唉……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他是一个善良,忠厚,无私,热忱的好人呀,是值得我一辈子敬重,感恩的人,菩萨呀!请您保佑他能大难不死吧!留给我一个报答他的机会吧!
“掏出来了!掏出来了!他还活着!”有人在喊。
我像打了强心针一样马上兴奋了起来,拼命地往隧道里跑。只见从洞顶垮下的一块巨石压住一个面貌全非的人。两只眼睛在无力地望着外面。嘴张着好像要喝水一样。
我转身就往队上跑。到广播室时,心口像撒了辣椒面一样,辣丝丝地喘不过气来。我一把扯下凉着的毛巾,抓起喝水的缸子放在盆中,提着暖瓶疯狂地往隧道里跑。在搅拌机旁储水桶里装了一盆水,直奔塘口而去。到他跟前,他看见我来了。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他那种求生的欲望和无可奈何的目光让我锥心刺骨地痛。我强忍住悲痛的情绪,对蹲在他面前的康大夫说。
“康大夫,我能给芝众把脸上的泥擦一擦吗?”康大夫把药箱往旁边移了移。让开一个位置给我。
“芝众!我是汪月明,来!我给你把脸上的泥擦擦,你要坚强些啊!领导正在想办法救你,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一定能挺过去的。”
我几次差点哭出声来。只好咬住嘴唇,忍住不哭。心里一股闷气只能憋着。我嘴里怎么有咸腥味,用手擦一下,发现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我把脸扭向一边,擦干净后继续跟杜芝众说话。我怕他睡觉,听说这种情况下只要一睡着了,很容易再也醒不过来。
他眨眨眼,眼泪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我看他花了很大力气想跟我说话,只见嘴张了几下却没有声音发出。可能是胸部被压得不能正常呼吸了。
我想他心里有千般的委屈,万般的无奈和锥心刺骨的疼痛,求生的欲望想跟我说。嘴动了几次。没有一点音量,我把耳朵凑进他嘴边,问他想说什么?只听见喉管里发出听不清的细微滋滋声。就像游丝快断一样命悬一天了。
“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说不出来,可能是口太干了。来!喝点水,润润嗓子,有什么话再说好吗!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往下咽,喝下去后,你身上就有热量了。好昵!慢慢来!再喝点。好了,我们竭一会儿再喝好吗!”我看他累了,开始闭眼睛了,想睡了。我受伤后刚醒来时,也是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我完全理解他此时的困倦疲乏状态。
他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发乌了。头开始有点发抖。我看着康大夫,意思是怎么办?
“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康大夫问他。
他嘴张了张,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金主任对我们说,你俩往后退,我们开始抢救了。
四个人抬一组用小钢轨焊接的,前头细尖,后面稍高粗笨的三角形架子,垫在离人五十公分的石头下边。几个人抱着圆木往里撞。芝众的右边也同样放一个钢架往里撞。四个人一组。每撞五分钟,换一组人。差不多把架子全部楔入与石头相平后,从塘口到洞口一个挨一个站好人,把杜芝众胸腔以下的土石,一小点一小点用手抠出来。让他被压抑的胸腔有呼吸的空间。装满一铁簸箕土石,马上往洞外传递。抠土石的人手一流血,马上换人,我见缝插针的挤进去,没命的用双手扒拉。几分钟双手就流血了,他们强行把我拉开。
这时修配所送来了两个刚焊好的巴掌大的手扒子。两个人一左一右,从他脖子往胸腔以下,将浮土一点一点的往外扒出来。空间开始一点一点扩大了。他呼吸气息要比刚冒出头时均匀一点。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神情好像有点活泛一些了。
金队长喊停。让洞外把更大的三角形铁架塞入小三角下面,让岩石往上拱开更大一些空间。几个人抱着圆木使劲往里撞。防止下面掏空后,上面的坍体继续往下沉。直到打不动时,出土的人又开始拼命的在他周围创土石。四个人一组。几分钟就大汗淋漓。马上换人。经过几轮倒换。杜芝众上半身全部暴露出来了。
康大夫和我不停地跟杜芝众讲话。怕他睡着了。轮流给他喂温过的葡萄糖水。有几次他眼皮快闭上时。我大声地呼唤他名字。绝对不能让他睡着。
金队长吩咐再增加一组铁三角架,楔入在坍方下。稳稳的顶住了坍体后。命令继续扒土。
当把压在上半身和右腿泥石全部掏空后。发现有一方巨石压住了左腿。再好的工具没法挖,又不能放炮。怎么办?正在危难之时,医院抢救人员到了。何大夫带着两名医生,一名护士从救护车上跳下来。大家让开一条路。直达塘口。他摸了一下脉搏,握了一下杜芝众的手。问了几句话,摇了摇头。把金队长叫到一边,对他说:“伤员由于流血过多,脉搏已经很微弱了,生命已经垂危了。如果为了挽救一条左腿,耽误了时间,可能就无法留住生命了。现在当机立断,斩断左腿,生命还可以抢救回来。你们在五分钟之内决定后通知我,我现在去给他换输氧袋!”
段里领导也到了,金队长跟他们简短交换意见后。“为了保住性命,立马采取手术。”金队长通知何大夫,立即实施断腿手术。
何大夫指挥另外两名大夫,给伤员注射两支药水。插上氧气管。把担架抬进塘口。他剪开裤腿,用斧子将大腿砍断。简单包扎后。立即将人抬上救护车,呜着警灯,呼啸地开走了。
“林武,林班长,你过来一下。”
”队长,什么事?”林班长就在他身后。
“你们班挑二十个人,杂工班挑十个人,由康大夫带队,去医院作血型检查,血型符合者要献血。快去做准备,汽车马上到。其他当班的人,原地休息,等待命令”。工地医院是没有血源库存的。县医院有血库,但相隔几十里路,根本就来不及去取。每当遇枪救病人时,都是让工人到医院验血,血型相符者,就从他身上抽出血来,挽救伤员生命的。
队长领着段领导,施工室,安检室,队技术室一大帮人进洞去开现场会。研究抢救塌方方案。
我跟林班长说,算我一个。
他摇摇头说“你现在不属于我们班的人了,要去跟队长讲。”
“汪月明,你凑什么热闹。别忘了,你还在恢复期。我这一关你就过不去。回去吧,别再找麻烦了!。”康大夫说完把他身上背的药箱交给我。让我带回去。
第二天。杜芝众被截断的那只腿挖出来了。工班在讨论怎么处理这只腿时,把我也叫去了。有的说用火烧后,把骨灰装起来送给他家里保管起来。马上有人反对,这不是让人一见到就伤心的事吗。要不得;
有的说埋在路基底下,这样才更有意义。
现在路基都没成形,怎么埋?不行。
“昨晚上我想了一个方案。不一定对。请大家思考。
在隧道口对面山上,有一个突兀出来的大石块,暴露在外面的部分有半个汽车大,石头下方有一块比床板还大的平地。从路基往对面看略高出十来米,刚好符合视角高度。
在平坦地方建一座小坟墓。在突出的石头上雕刻“一腿坟”三个大字。如果我们将来故地重游,在火车上一眼就可以看见“一腿坟”三个字。你想说该有多么好的纪念意义呀!
还要在石头上刻上立坟的来历。让后人知道当年“一腿坟”真实历史,懂得我们这一代人,为了祖国的铁路事业作出了多大的贡献和牺牲。是不是更有意义呀!
我们这样处理。估计杜芝众和他家属都不会有意见。不知这样行不行?”
班长林武带头鼓起了掌。“说得太好了!我赞成。”
副班长吴东华说:“当过老师的就是不一样。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我举双手赞同!”.
班上其他人都说这个方案好。一致通过。并且责成我撰写好所有文字。留下一笔与青山长存的纪念碑文。
当我用红油膝描完坟字的最后一撇,身体闪到一边时。山对面几百人都在行注目礼。高呼一腿坟!长存!一腿坟,长存!这声音响彻山谷,在两座青山之间久久回荡,一直折射传递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