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人贱如草
既然有了解决方案，鹿野便终究没有抵挡住诱惑，掏钱买下了那只小狗崽。
看上去还没满月的小狗崽胖乎乎圆嘟嘟，虽然凶凶的，但那小奶牙，怕是使出吃奶的劲儿都咬不破手皮，更不用说，它的新主人是鹿野了，那能是会被狗咬的么。
于是，鹿野喜滋滋地抱着小狗崽，越抱越喜欢，甚至还因此想起了被自己扔在朔方的围脖大头小宝等一众小伙伴们。
想起来，鹿野便忍不住有些怔忡。
为什么不就此留在京城，而是非要回到那个世人眼中的苦寒之地？
大概就是因为，在那里留下了太多羁绊和记忆了吧。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明。
“汪汪汪！”
小狗崽的狂吠声打断了鹿野难得的愁思，见这小狗崽对着自己这个新主人不仅不害怕京中，反而狺狺狂吠，鹿野不仅不生气，还一脸骄傲地跟傅霜知夸耀：“你看它多有精神！”
傅霜知扶额。
然而手刚放上额头，他的眉头便蹙起，随即，伸手一拉鹿野。
鹿野被他猛然一拉，还有些懵，但随即目光一转，立刻明白了傅霜知为什么这么做。
她张大了嘴巴。
就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一长串人正排着队向牛马市里走。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脏污，手上绑着草绳，草绳连接着一个又一个人，将这一长串起码几十个人跟串蚂蚱似的串在了一起。
这群人最前头有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人，时不时就甩甩手中的鞭子，让那一串人赶紧走，若是路人有谁多看了几眼，他便立刻挤出笑：“客人要不要挑一个？便宜地很！一两银子一个！能扛活能种田，好使着呢！”
大概因为鹿野的眼神太直白，她便也收到了这个待遇，她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中年男人便觉得这生意没戏，也没再说什么，继续驱赶着这一串人往市场里走。
等人都走远了，鹿野才阖上张大的嘴巴，缓缓朝傅霜知看去。
傅霜知却是一点不意外的样子，见鹿野看过来，便跟她解释。
“这里虽是牛马市，但其实什么都卖，比如这些人——”他顿了顿，又道：“京城有专门买卖奴仆的牙行，不过如今大量流民入京，牙行里卖身为奴的肯定饱和了，所以这些质量不高的，便流落到了牛马市，是最低级最便宜的了。”
鹿野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方才的画面给她的冲击很大，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并不意外。
之前在各个疫病聚集区，她跟那些患者是近距离接触过的，知道绝大部分患者都是流民，而流民，除了少部分，又绝大部分是身无恒产的。
毕竟是水灾逃难，能带出来的东西不多。
就算带了些财产，一路上，到京后，吃喝拉撒，甚至还碰上瘟疫，但凡底子薄一点儿的，没多久就断顿了。
人若连基本生存所需都无法被满足，那么就只剩出卖自身一条路。
可即便到了卖身这一步，由于卖身的人太多，竟然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也有想卖也卖不上价的。
那中年人牙子喊的银子一个人，在鹿野看来已是低廉到不可思议的价格，但人牙子要赚钱，他们给卖身人的钱肯定不是一两银子一个，那么会是多少呢？
五百文？甚至三百文？二百文？
鹿野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拉住傅霜知的手，说了一句：“我们去看看！”
然后，便拉着人，顺着那一串人消失的方向，也往市场里头钻。
傅霜知轻笑一声，没有阻止，任她拉着，也跟了上去。
牛马市里头自然比外面更热闹。
商品除了各种牲口外，最多的，便是人。
正如在门口看到的那串人一样的，一堆又一堆人。
也像傅霜知说的那样，这些人看上去就比较“不值钱”。
个个面黄肌瘦、一脸病容不说，也没有长相好看些的，尤其几乎没有年轻女人，偶尔有几个还不算太老的妇人和小女孩，便成了比较紧俏的“货品”。
“客人，您还犹豫啥，你别看她小，养个几年，就能给您洗衣做饭暖被窝了，这可是难得的好货，你要放人市，这样的货色没十两银子你可拿不下来，我这儿只要五两，五两啊！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啊！”
还是方才见过的那个人牙子，此时正推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瘦弱小女孩儿，对小女孩身前几个男人唾沫横飞地推销着。
几个男人犹豫。
小女孩长相平平，最重要的是看上去蔫蔫的，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这也是那几个男人心动却又犹豫的原因。
“一个快死的小丫头，五两也太贵了，谁知道能活几天啊？爷还不如去城外逛逛，指不定就遇到卖女儿的了，那些流民要的钱可比你少多了！”
“就是就是！别说钱了，那些流民为了活命，给把粮食就能把儿女卖了，别当爷们儿不知道你们买这些人的价钱有多低，转手翻几倍卖给我们，当爷们儿冤大头啊！”
“五两银子你坑鬼呢？五百文爷要了！”
……
几个男人闹哄哄的，还砍价直接照着十倍砍，但这显然也越过了人牙子的底线，因此他白眼一翻，也不再理这几个一看就穷酸的男人，转而招呼其他客人。
除了女人外，别的“货品”基本就是些病弱的年轻男人和老人了。
病弱的年轻男人行情要好一些，虽说看着病歪歪，但到底年轻，养一养，只要没死就是个好劳力，因此不少人在挑挑拣拣，只是也都在挑剔价格，鹿野看着的这一会儿也成交了几个，却几乎很少有按那人牙子喊的一两银子成交的，而是大多在五百文到八百文之间成交。
至于老人——
几乎是给钱就卖。
而那小女孩面前的几个男人一看人牙子压根不理他们了，也有点着急，心里揣摩着人牙子的心理底线，正要再叫价，身旁又多了个男人。
这男人的家境显然好一些，衣裳虽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却也是精细的棉布，而且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缺吃穿，跟那几个讨价还价，一看就是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汉不一样。
“几岁了？”
肥胖男人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那小女孩问。
小女孩儿呆呆的，压根不知道回答问题。
人牙子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这好主顾上门，立刻眉开眼笑地凑过来。
“客人，这孩子十岁了，您别看现在长得小，稍微养养就长好了，只要五两银子！”
鹿野听地一怔，完全没想到那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竟然已经有十岁了。
而那肥胖男人也是一怔，随即嫌弃地皱皱眉。
“都十岁了？这也太大了……”
这话说地人牙子都一愣。
买小女孩儿的哪会嫌弃人大啊。
比如那几个叽叽歪歪的光棍汉，那都是正常讨不到老婆的穷鬼，才想着趁现在买人便宜给自己买个老婆，正当年纪的大姑娘小媳妇买不起，才想着买小女孩儿，可小女孩儿要养大了才能当老婆，要是才五六岁，那起码还得养个十年，可十岁就不同了，再养个几年就成，所以人牙子其实也狡猾，这小女孩儿真实年纪其实是八岁，他多说了两岁，就是为了好卖点。
但这男人居然嫌弃十岁大了？
又不是买回去当女儿养，十岁算哪门子的年纪大？
正想着，那肥胖男人的眼神已经又往那一堆待卖的人里瞟。
“还有小孩子吗？十岁以下最好，也不拘男女，要长相齐整些的。”
人牙子又一愣。
随即，忽然就明白了。
敢情，这是个爱好特殊的主儿啊。
呸！
人牙子暗暗在心里唾弃一口。
虽然做的是买卖人口的生意，但人牙子自诩自个儿也是有良心的，是做的正当生意，尤其见识的多了，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大大的好人。
尤其跟这种畜生比，他简直是菩萨在世了。
但，他是陆地菩萨，地上的菩萨他就得挣钱吃喝啊。
所以，有钱不赚王八蛋。
于是，人牙子立刻又从那堆人里揪出两个小男孩。
都是只有六七岁的样子，难得的是，的确长相齐整了些，但因为瘦弱年纪小，想要买男丁做劳力的客人都看不上，因此一直没卖出去。
男人果然满意了些，又问两个男孩的年纪，得知一个六岁一个七岁后，满意地小眼睛直放光，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两个男孩身上扫来扫去。
两个男孩儿懵懵懂懂，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觉得那男人的目光看得他们不舒服，瑟缩着想往后退。
人牙子摸了摸自个儿并不太痛的良心，一把拦住两个孩子向后退的身子，又打起精神，舌灿莲花，准备好好赚这个畜生一笔。
然而，男人虽是畜生，却不是冤大头。
他显然对这些孩子的市场价很了解，虽不至于像那几个光棍压价压地那么狠，却也咬死了最多一两银子一个人，多了免谈。
……
“唉，那三个孩子惨啰~”
数米外，鹿野一直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了些猜测，但还不敢确信，就听到身旁有人如此感叹道。
她立刻看过去。
那人意在跟身旁的人显摆自己见识多，而身旁的人显然是不知内情的，于是急忙询问，他便得意地说起来——
“呶，那胖子看到没？那是咱们这片儿有名的丁大爷，这丁大爷喜好特殊，不爱二八少女，也不爱妩媚少妇，就爱没长成的小屁孩儿，且还男女不拘，落他手里的孩子，就没一个能平安长到十岁的，所以以往他也不好买人，人牙子知道他这癖好，便也卖得贵，可如今这不是正赶上水灾加疫病了么？人命不值钱，他便也摆起阔来，到处买小孩子，唉……这一遭，也不知道多少孩子落他手里，丢了性命。”
旁边的人听得目瞪口呆，而确定了心中所想的鹿野，则已经一把将怀里的小狗崽塞到傅霜知怀里，而后，大踏步地走上前去。
被塞了一只胖狗崽的傅霜知和突然换了怀抱的狗崽：……
面面相觑，随即齐齐望向前方。
“每个孩子二两，我要了！”
前方，鹿野声音硬邦邦地对那人牙子道。
人牙子正被丁大爷咬死一两不松口磨得有点烦，几乎就要松口了，一听鹿野这话，顿时喜出望外，急忙就来招呼鹿野。
而眼看马上就要达成买卖，却被人截胡的丁大爷自然不爽。
他一个眼神朝鹿野扫过来，看到一张姣好的少女面孔有些意外，但随即不屑地撇撇嘴，趾高气昂道：
“你这女人，先来后到懂不懂？”
鹿野冷笑。
“我只懂价高者得。”
说着，已经痛快地要从荷包里掏钱了。
人牙子自然更喜欢鹿野这样爽快的顾客，喜滋滋地就去找三个孩子的身契。
丁大爷顿时恼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就挽起袖子要上手：
“个小娘皮，别给脸不要脸，这仨人是丁大爷我先看上的！你要买人，滚一边儿买去，抢老子的人，吃了雄心豹子——”
“胆”字没能喊出来。
因为在喊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便伸向了鹿野的脸，似乎想要狠狠扇她一巴掌，而鹿野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旁边的人看着都惊呼一声，心想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要被姓丁的扇脸了，怪可惜的，却不防，只倏忽一瞬。
众人眼神都没错开，都仍是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一瞬间，丁大爷杀猪似的惨嚎声响起。
就见他的手腕被那小姑娘抓住，整个朝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呈现出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震天的惨嚎声更是叫周遭所有人都知道，那只胳膊此时遭受了怎样的痛楚。
“你……你敢……你知道……我是……什么……嘶……”
男人胳膊剧痛，却仍不忘放狠话威胁，鹿野压根懒得听他放屁，甚至看他呼吸都觉得污染空气，干脆手腕翻动，片刻间便松开男人的手腕，然后曲肘一个重击。
男人的身子一晃，随即，轰然趴倒在地。
再也没爬起来。
周围沉默了片刻。
随即哗然。
有早就看不惯这丁大爷行事因而叫好的，有因为鹿野的身手而惊奇的，但更多的，却还是担忧那姓丁的是不是死了，进而惹来麻烦。
一个大爷就没忍住，悄悄朝鹿野招手，对她道：
“姑娘，你要是没靠山，就赶紧跑吧，这姓丁的虽没啥本事，可他娘可是位大人物的奶娘，极受宠信，要是知道这事儿，你讨不了好。”
说着，这大爷便生怕自己也被连累上似的，钻进人群便不见踪影了。
而知道这丁大爷身份来历的显然也不止大爷一个，一会儿功夫，看热闹的人便散了一小半，都是怕惹上麻烦的。
人牙子这时候才知道丁大爷的身份，脸色也有点白，看看地上的丁大爷，再看看鹿野，脸色顿时纠结。
鹿野却满不在乎，伸手朝人牙子要身契。
人牙子磨磨蹭蹭。
鹿野有些不耐烦，正想着要不要直接抢过来，人群外头便传来咋咋呼呼声。
“官爷，就是那儿！有人当街打人，打的还是二皇子殿下奶娘的公子！”
鹿野：……
哪儿来的狗腿子，跑地还真快。
她杀气腾腾转身，准备给狗腿子和狗腿子请来的官差一个小小震撼。
然后——
她就憋不住笑了。
“嗨，雷捕头，好巧，你来巡逻啊~”
正在街上悠闲巡逻急匆匆被人拉来然后看到一张似熟悉不熟悉的脸的雷礼：……
认命地抹把脸，上前，问鹿野：“咋回事儿啊？”
这鹿姑娘可真有精力啊，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鹿野自觉自个儿一点儿错都没，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强买不成恼羞成怒，就要来打我，那他要打我，我一个弱女子，当然得及时反击自保呀！就是我太害怕了，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儿，他就晕过去了。”
围观众人：……
这话换个姑娘来说他们还信，眼前这个？
这是哪门子的弱女子啊！
那个叫来雷礼的狗腿子显然也对鹿野如此行径十分愤慨，“你胡说什么！看你都把丁大爷打成什么样儿了！丁大爷万一有个好歹，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鹿野：……
她看看这人，随即瞅瞅此时已经来到她身边的傅霜知，伸手撩起他——怀里狗崽的爪子，道：“小黑，来，跟你同胞打个招呼。”
喜得小黑之名的狗崽瞅瞅鹿野，再看看那狗腿子：
“汪！”
狗腿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鹿野是在骂他，顿时大怒。
正要说话，雷礼已经开口了。
“啊，那这事儿很明白了啊！”
他拍拍手，一脸感慨：“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强买强卖？更不用说强买不成还动手，呸，丢我们男人的脸，姑娘——”他看着鹿野，忍着心里的吐槽，一脸真诚地伸出大拇指夸赞，“干得好！”
“好！”
没想到这个官差居然是个好人，围观的正义群众顿时爆发出叫好声，雷礼顿时也不吐槽了，心里美滋滋的。
果然，虽然鹿姑娘好惹事儿，但只要是她惹的事儿，她肯定是占理的，所以无脑帮她准没错！
这下轮到那狗腿子傻眼了。
他本身是没什么背景的，只是认识丁大爷，知道丁大爷的身份，便想着借此机会讨好一番，才一见丁大爷被打就赶紧去找了附近的官差。
以他的预想，官差听到丁大爷是二皇子奶娘的身份，肯定会帮着丁大爷，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情况。
这什么棒槌官差？
难不成这官差并不是什么普通官差，而是也有什么背景靠山？
还有那女人，胆子那么大，莫非也有什么倚仗？
说不准。
毕竟这可是京城，街上十个人里头八个都有来头，那丁大爷不也是这样的么？
想到这里，狗腿子顿时也不狗腿了，生怕被“有背景”的鹿野和雷礼记住，捂着脸扭头就跑！
众人哄笑。
而人牙子见来的官差都帮着鹿野，顿时也不磨蹭了，爽快把三个孩子的身契交给了鹿野。
雷礼这才好奇，问鹿野：“你买人做什么？就算买人，也买点好的，这几个——”
他瞅瞅那仨孩子，撇撇嘴，“你是买仆人还是做善事呢？”
三个孩子瑟缩着，经过这么一会儿，他们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情况，知道那被打倒的男人是不好的，落到他手里他们多半要受苦，而这个漂亮姐姐……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买他们，但哪怕只看脸，这姐姐也比那男人让人喜欢啊！
于是一听雷礼这话，顿时紧张地望向鹿野，生怕她因此就不买他们了。
鹿野叹气，摆了摆手。
刚才讲述事情经过时，对那姓丁的特殊癖好，鹿野没有细说，她觉得恶心，这会儿当着三个孩子，更不想说，便随便敷衍道：“当然是有需要才买。”
随即，却是将目光又看向那人牙子。
人牙子被她看得一激灵。
虽然还不知道这姑娘有什么背景，但就单凭刚才一肘子击倒丁大爷的实力，就足以让他不敢小觑这姑娘。
鹿野蹙眉，问人牙子。
“这些人，尤其这些孩子——你是从哪儿买的？多少钱买的？卖出去多少了？还有很多人在卖身么？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在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