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云聚云散 离人纷飞
闻听此言,水寒霜先是有些许诧异,接着又面露得意之色,转念一想却仍不放心地问道:“果真如此?你敢对着佛祖发誓么?”倾雪听了立即走至佛龛前就地跪下,伸出右手并举起两根手指,一脸虔诚地发愿:“佛祖在上,替我作证,信女梅倾雪立下誓言:从今往后,在这浮云山庄之内,我与千帆只会以礼相待,不再纠缠不清,若违此誓者,必将永远失去尊严与自由。”听到此处,水寒霜才算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予心蓝,看着倾雪说道:“既然有的人已悬崖勒马,真心悔过,我也不会不通情理,这是千帆今早出门前写好的休书,我与他夫妻同心,自然亦愿意成人之美。”接过休书的心蓝禁不住眼含热泪,平常不喜垂泪的她,竟分不清这是欢喜之泪还是悲伤之泪,亦或兼而有之。一旁的恋蝶见状赶紧安慰她道:“太好了,大小姐,你总算得偿所愿了。”“之前跟二爷提及此事的时候,他总是有诸多顾虑,谁知他竟突然间想明白了。”心蓝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在倾雪心头激起千层涟漪:千帆,你定是通过昨日之事,理解了被囚禁在深深庭院里的女子有多么凄惨,才会终于豁然开朗,成全心蓝表姐的吧。我替她谢谢你!
“有时候过于沉重的身外之物只会成为枷锁,不如好好地丰富和濡养自己的内心,方能越活越轻盈。”倾雪的临别赠言并没有让水寒霜幡然醒悟,反而极尽挖苦地笑说道:“可我不想越活越轻盈,只想越过越滋润。”说罢便径直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瞧看,身后的主仆三人早已抱作一团,为重获新生而欢欣雀跃……看到这一幕,她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出家当尼姑都能高兴成这样,当真好笑到让人心酸;难道这儿竟似个巨大的牢笼,捆绑着这些人的身心?从前跟梅倾雪争得难分难解,斗得忘乎所以,觉得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然而今时今日,听了她的一番衷肠之语,肺腑之言,却生出一些迷思怅惘,这样争来斗去,抵死纠缠的日子真是自己想要的么?过去,对她的种种遭遇总不免幸灾乐祸,如今却不由自主被她的一片赤诚打动,心中只剩物伤己类的感同身受。毕竟大家都是女人,身如柳絮随风摇摆的女人哪……
寒江楼内,孤隐喝了许多酒,醉卧在罗汉床上,这些日子以来他再未手握画笔,描画他最爱的墨竹,日日只是一味喝酒,直喝到醉生与梦死。其间千帆来看过他几次,在难得清醒之际,他告诉千帆想跟其学习剑术,强健体魄之后便可仗剑走天涯,忘却一切纷扰,再也了无牵挂。千帆问他是否真能舍下这儿的一切,孤隐并不作答,只缓缓吟道:“彩云惊岁晚,缭绕孤山头。散作五般色,凝为一段愁。”千帆听了,不禁恳切地劝他道:“在你仗剑走天涯之前,应该找她推心置腹的谈一谈,才不至引为终生之憾。”闻听此言,孤隐不禁眼眶蓄泪,心中悲戚万分,若有所思的默默了良久……“孤者浮烟云,隐士抛牵绊。仗剑走天涯,不惧路迢迢。良驹伴我行,风雨无所碍。山高与水远,我自任逍遥。”此刻,孤隐边小酌边吟诗,既淡然又豪放的模样被恰好到来的浮羽,瞧了个真真切切,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扶着门框,颇有感触地吟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听见浮羽的声音,半卧在罗汉床上的孤隐还以为是身处幻梦,便闭上眼轻声和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孤隐……”浮羽含泪悲声唤道。听到此处,孤隐猛地坐起身想要一探究竟,慌忙中却将身旁的酒壶不小心打翻在地,在看到浮羽的那一瞬间,他清俊的脸上更是禁不住滚落两行热泪。“我上次那样对你,你可有怨恨于我?”“并无怨恨,唯有担忧”,孤隐一边向她走近一边怜惜不已地说道,“我和二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你和倾雪,不知你俩被困在竹里馆内,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闷了可有书看?病了可有药医……”
“多谢关怀”,浮羽听了动容不已,缓缓从身后拿出了一双靴子柔声说道,“这是我为你缝制的新鞋,你试试可还合脚么。”孤隐双手接过靴子,试了一下果然十分合脚,不胜欣喜地说道:“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上次之事可想而知是大哥从中作梗,而你逼不得已才会那样说的,对么?”浮羽低垂着头愧疚地说道:“我配不起你的一片真心和一往情深,从前就不堪匹配,何况是被林淳风沾污后的这个身子……”“你说什么?”孤隐紧紧抓着她的双臂,一脸震惊地问道。在听浮羽泪流满面地讲述完一切之后,他早就气得脸上青筋暴起,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心中更觉五内俱焚,不顾死活地往外冲去,浮羽忙用力将他拉住:“你上哪去?”“我要去找慕傲山理论,居然对你做出此等令人发指的行为,他究竟还有没有人性啊?”孤隐怒不可遏地说道。“他早起便出远门了,你要上哪找他理论去呢?”闻听此言,孤隐先是一怔,后又挥起拳头重重砸向一旁的门框上,一拳一拳又一拳,发泄着心头的怒火,仿佛此刻那门框就是慕傲山的化身一般。看得一旁的浮羽惊慌之余满是心疼,顾不上许多便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看着那满是血痕的手掌哀伤地说道:“孤隐,你这又是何苦呢?”“他怎可那般对你?他怎可那般对你?”孤隐痛心疾首地摇头说道。“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爷迟早会收拾他。”“浮羽,你还是跟我一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不能再给他任何羞辱你的机会了。”“可这样对你不公平。”浮羽想要放开手,却被他反过来握得更紧了:“只要能与你执手偕老,隐姓埋名也无悔,风餐露宿也无怨。”此言一出,浮羽禁不住喜极而泣,郑重其事地点头应允,孤隐见状便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悲喜交加,激动万分。
陪心蓝用过午膳后,倾雪回到雪梅轩,先是随手拿了几件衣裳,接着又打开箱奁,将千帆所赠的丝帕,玉佩和绿梅簪,依次取出放入包裹中,至于其他的珠宝首饰,她看都懒得看一眼。在即将迈出门之际,她回头最后环顾了一眼屋子,心想:不过才短短三年时间,她却经历了这么多起起落落。豪门望族,锦衣玉食又如何;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心若不得自在,一切皆属枉然,往事不堪回首,断舍离才从容。从雪梅轩出来,已是夕阳西下,本想着快些赶回竹里馆与浮羽会合,谁知,双脚又不听使唤地踏进了十里桃林。“常记桃林初春,沉醉忘却归途。饮酒晚回轩,误入紫花深处。垂坠,摇曳,如精灵在起舞……”倾雪一边用手轻抚桃叶,一边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最无畏的年纪果然有最大胆的举动,面对气宇轩昂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千帆,倾雪觉得他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哥哥,令人那样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地对他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时的自己是如此心思恪纯,天真烂漫,还于半醉半醒之中即兴编了半阙《青玉案》:“众里寻他千百度,桃源仙踪,那人却在,幻影重重处。”莫道人心险恶,哪管天高地厚:只求情有独钟,期冀生死相依。却奈何命运跌宕,悲欢重叠交错;终究是有缘无分,爱恨擦肩而过。
倾雪一方面想着,如若水寒霜能从此真心悔改,那么千帆与她重修旧好亦未尝不可,毕竟他俩才是原配夫妻,共同好好抚养景轩,过些安稳富足的日子都算不错。另一方面,她又有些私心,隐隐抱有一丝希望,要是千帆能坚持信念与自己心有灵犀,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找寻昔日那个,灼灼桃花之中邂逅的俏皮精灵.…..“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霄劳梦想。”倾雪正一边吟诗一边出神之际,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只听那人在她耳边嘻笑着说道:“美人,你一定是在感怀我这位故人吧,未曾想你我竟这般心有灵犀。”说着,便放浪地对着她粉白的脖颈乱啃起来,惊慌失措的倾雪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害怕地叫道:“放开我……快放开。”那人这才将她缓缓放开,她赶紧转过身来,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淳风,此刻正嬉皮笑脸地站在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呢。倾雪不禁怒上心头,厉声呵斥道:“你居然越发得寸进尺了,这里可是浮云山庄,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胡作非为!”说罢也懒得与他纠缠不清,背起行囊便打算速速离去。
谁知林淳风却一把拽住她肩上的包裹,不依不饶地问道:“美人,你打点好行装,是要上哪去啊?”“与你不相干!”倾雪边用力拉扯着包裹边倔强地说道。“怎么不相干,姐夫既已出了远门,可不就得由我,替他好好照顾他的美娇娘嘛。”林淳风说着便一把扯下那个包裹,随手掷在了地上,不由分说地拖着倾雪往前走去。倾雪哪里经过这些,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急忙高声呼救,却被他用丝帕将嘴塞住,又用腰带将其双手牢牢绑住,生拉硬拖地向那漆黑一片的密林之中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住脚步,将倾雪不由分说地放倒在地,倾雪泪流满面地用眼神向他哀求着,可他非但没有一丝恻隐之心,反而还居功自傲地笑说道:“上次毒水果之事若非我及时通风报信,你和浮羽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为了报答这份救命之恩,你今日便可以身相许啦……”他边说边将倾雪的衣衫一把撕开,使得她那雪白的香肩瞬间裸露在外,那样娇艳诱人的身体和楚楚动人的脸庞令林淳风早已欲火焚身,往她的肚兜里摸去。而此刻的倾雪则是嘴喊不出,手动不得,又急又怕,又羞又气,一双惊恐的明眸中溢满了无助屈辱的泪水……
在她即将惨遭轻薄的千钧一发之际,浮羽刚好及时赶到,原来她见倾雪到了约定时辰仍迟迟未归,便与孤隐赶紧四处找寻。见她既不在兰絮阁,亦不在雪梅轩,浮羽便猜测她应该是去了暗香林或十里桃林,于是二人继续兵分两路找寻她。此时此刻,见到眼前这一幕的浮羽,顿觉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不禁浑身颤抖地高声喝止道:“林淳风,你这个蓄生,快放开倾雪!之前的屈辱还未及找你清算,你却又想故伎重施对倾雪下手,今日,我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全力护着我妹妹!”说着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直接就抵在了他的脖子后头。林淳风倒是颇为镇定,转头一见是浮羽,便不以为然地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老相好啊,说起来咱俩也有许久未曾好好温存一番了,你必定想我想得紧吧。”“你若赶紧悬崖勒马,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林淳风全然不将她的疾言厉色放在眼里,依旧昂着头恬不知耻地说道:“小爷我倒想见识一下,你所谓的手下无情,威力究竟有多大。”浮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倾雪,倾雪正满脸泪痕地拼命摇着头,似乎想劝她切莫冲动行事,但眼下一切根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浮羽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之后,便奋力将手中的簪子戳进他的脖子里头,刹那间,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林淳风的脖子便立刻鲜血直涌,还溅了好些到倾雪的脸上,让她当场吓晕过去。所幸刺得不深并未伤到大动脉,才暂无性命之忧,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浮羽恨声道:“你这贱人,居然真敢对我下此狠手,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他摇摇晃晃地向浮羽步步紧逼了过来。
浮羽惊慌失措地扔掉了带血的簪子,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僵硬,连躲避都不会了,任由他面目狰狞地对自己挥拳相向,全然不知刚才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就在这时,忽闻背后有人断喝一声:“休再靠前,刀剑无眼,莫要逼我出手!”来人正是孤隐,他在暗香林未寻到倾雪,便赶紧转换地方来到了桃林这儿,怎料刚一赶到就撞上这副情形,他略微振定心神,便忙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林淳风。林淳风见状果然被唬住了,一时不敢再上前,但紧接着他又忽然瞥见了孤隐的肩上竟背着倾雪的包裹,便不由借题发挥地讥讽道:“原来倾雪竟是跟你相约私奔,那这一位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打算一石二鸟,娇妻美妾尽归你所有啊,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像你这种满脑子都是混浊污秽之人,眼睛里如何还能看得到清澈与明亮。”孤隐不屑地说道。“既然你这般行得正坐得直,应该也不惧我将所见之事告诉姐夫”,他转念一想又改口说道,“告诉老太爷去吧。”孤隐将肩上包裹递予浮羽,又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接过包裹的浮羽,忙冲向了另一边唤醒倾雪帮她脱困……看到倾雪慢慢醒转之后,孤隐才不慌不忙地对林淳风说道:“自然不惧,只是得等她俩走远之后,那时我再与你一同去面见我父亲。”林淳风听了立即一脸不服气地说道:“想溜之大吉,没那么容易。”“看样子,你是未认请自己的形势”,孤隐见他又想扑向浮羽她们,忙用剑抵住了他的后背使他不敢动弹,接着又对浮羽说道:“浮羽,此地不宜久留,你带倾雪速速离开!”
浮羽如何肯听这话,略微思索之后便含泪对倾雪说道:“好妹妹,你先行一步,我与孤隐随后自会赶到。”“不,姐姐,我怎能抛下你一走了之。”倾雪紧紧拉住她的手,惊魂未定地说道。“浮羽,请莫再意气用事,若这般耽搁下去,机会可就稍纵即逝了,那样的结果会是你想要的么?”孤隐不无急切地说道。“可是此去吉凶未卜,或许再无相逢之时……”“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孤隐缓缓吟了句诗,希望她能心领神会。“在打什么暗语呢?你们是真把我当傻子了吧!”林淳风恨恨地说道。“要不是怕连累她们惹上官非,我真想就这么一剑结果了你!”孤隐嗤之以鼻的说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见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得已做出选择的浮羽,禁不住声泪俱下地吟道。“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孤隐先是看着她深情地相和,接着又泪中带笑地说道,“保重,浮羽。保重,倾雪。”浮羽痛彻心扉的点了点头,喉咙却像被哽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此时,倾雪眼前不禁浮现出与孤隐初次见面的情形,那时的他儒雅俊逸,对自己亦是态度可亲,在看出他大哥的心思之后,还主动问她信不信千里姻缘一线牵。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倾雪轻叹一口气,同样泪中带笑地对他说道:“后会可期。”此刻不必多言,唯此四字奉上。说罢她便拉着浮羽朝山庄门口狂奔而去,浮羽边跑边忍不住回头凝望,看到孤隐的眼中分明也满是柔情与不舍,心中顿时充斥着无尽的哀伤与感慨:如若世间本无情,怎么因缘际会中竟与他相知;如若顾盼有回应,为何兜兜转转后却一切成空。抬头无语望向天边新月,何以总是缺了又圆圆了又缺……
东篱楼内,水寒霜坐在千帆的卧塌边,宿醉未醒的他睡得正沉,枕边依旧摆放着的梅花香袋却格外醒目刺眼。水寒霜随手将它拿了起来,一边端详一边想着:那日在兰絮阁中你叫我放心,说最终赢的人是我,原来不过是因为,你不屑于再跟我斗下去对么?忽然有些佩服你奋力一搏的莫大勇气,当我们还在将相夫教子视为唯一的出路之时,你却已挣脱束缚去追求自由了。如此率性洒脱,无所畏惧的你,只会叫男人对你更加念念不忘吧。到头来我留住的,可能无非是一具驱壳而已,想想还真挺无趣……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千帆已慢慢醒转过来,趁他伸懒腰之际,水寒霜赶紧将香袋放回原位。“你已将休书给心蓝了吧,她可有提及想去哪所寺庙出家修行?”千帆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曾理论,或许她是想亲口跟你说吧。”“是么,那我等下用过早膳就去一趟兰絮阁。”千帆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随口说道。“昨个夜里咱们山庄内出了一桩奇事,你可有听闻?”水寒霜试探地问道。“是何奇事?”“大嫂……哦,如今这么称呼她已是不大妥当了。”她的欲言又止,让千帆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倾雪……她发生何事了?”“她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水寒霜一边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揶揄地说道,“趁着大伯出远门的时机,竟然伙同云浮羽一块逃离了浮云山庄,就这么背弃婚约,践踏了伦理纲常!”
听了这话,千帆提在手里的鞋猛地掉落下来。“此事绝无可能,你从何处道听途说来的”,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据我估计,她俩不是回娘家便是出门办什么要紧事去了。”“与年轻俊朗的小叔子私奔,不正是那顶顶要紧之事么!”水寒霜语带讥讽地说道。“你是说三弟么”,千帆立即驳斥道,“这岂不可笑!”“连你也觉得他可笑吧,平时不声不响的一个人,没曾想根本是色胆包天”,她添油加醋地说道,“据闻他们仨每隔几日必在寒江楼相聚一番,然后大门紧闭不到黄昏不出,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不许你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千帆冷着脸说道。“人人口口相传之事还能有假?昨日也是亏得林淳风及时出现才绊住了你三弟,不然他早就跟那二位远走高飞了呢。”“一派胡言,我定会让三弟自证清白。”他边说边欲向外走去,忽听到门外传来柳绿焦急的声音:“二爷、夫人,不好了。”千帆忙将门打开,只见盼儿的贴身丫鬟柳绿正站在门外气喘吁吁地回禀道:“不好了,徐姨娘出事了。”“盼儿”,千帆先是觑了一旁的水寒霜一眼,跟着才向柳绿问道,“你慢慢说,她究竟怎么了?”“她……裤子上留了好多血,此刻已经痛死过去了。”柳绿惊魂未定地说道。“天呐!这可如何是好……”水寒霜边惊呼出声边用手紧紧捂着前胸,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身子有些颤颤微微,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悲痛模样。“夫人您不要紧吧,当心自个的身子呀。”柳绿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住,回头再看向她男主人,早已朝着摘星阁飞奔而去了……
摘星阁厢房内,看着躺在床上昏死过去的盼儿,千帆不禁一脸的愁眉不展,一则为盼儿的不幸遭遇,二则为倾雪的不知所踪。他只觉心中纷乱如麻,怅惘不已:倾雪啊倾雪,你真就这般舍我而去,此生与我再不复相见了么?我说过会带你逃离樊笼,忘却俗尘,学五柳先生去归隐山林,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为何你不信我会言出必行呢!他踱步来到窗前,看着阳光照在婆娑的树影之间,在地上映射出一道道斑驳的光晕,像他此刻的感伤一般牢牢盘踞,挥之不去,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倾雪的柔声细语:“清欢共,紫陌红尘相逢:望苍穹,掠眼繁华谁懂。幸哉此生有你,痛又何悲,苦又何惧;只盼一世相惜,两情缱绻,不离不弃。”情意绵绵依稀回荡耳畔,转瞬之间却已离人纷飞,这一切叫他如何能接受呢?正在他愁思不已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是海阔带着大夫赶到了。大夫初步把了一下脉后便告知胎儿已然不保,千帆听了倒是不觉意外,只对海阔悄悄耳语了一番,海阔便匆匆离去。水寒霜在柳绿的搀扶下也赶到了,她一进屋便十分关切地问道:“如何,妹妹的胎无甚大碍吧?”千帆并不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转身对大夫说道:“具体是何原因导致的,还请大夫您详细告知。”“嗯”,大夫摇头晃脑地说道,“那还得等老夫再细细把脉,才能得见分晓。”“您请。”千帆谦恭地让道。主仆三人站立一旁静待结果,此时,床塌上的盼儿也渐渐苏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见千帆和水寒霜都在,便虚弱地问道:“二爷,姐姐,你们怎么都来了,这位老先生是……难道我的胎有何不妥么?”闻听此言,水寒霜和柳绿都低头不语。千帆则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唯今之计是要先养好身子,旁的暂且无需多想。”盼儿含泪摇着头,不甘心地询问大夫:“大夫,你告诉我,我腹中胎儿还可以保住,对么?”大夫先是含蓄地摇了摇头,跟着又不解地问道:“敢问这位姨娘,难道你竟不知,孕妇是忌用芦荟的么?”“你说什么”,盼儿挣扎着想要起身,柳绿见状赶紧过去将她馋着坐了起来,“我因不喜芦荟的那股气味,一向不曾用的。”“那可就奇了”,大夫皱着眉头说道,“据我诊断,你应该是将其直接涂抹在身上,且用量还不少,因此才会渗透进肌理,引致下腹部急剧收缩,胎儿不得保全,实属无可避免。”“这……怎会如此,可我确实未曾用过芦荟啊。”盼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想必是你一时记不清也未可知”,千帆缓缓看向柳绿问道,“你日日贴身服侍你家主子,她的饮食起居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你总该记得,她自从有身孕起,是否曾用过芦荟?”柳绿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曾用过。”她的话音刚落,海阔又一阵风似的赶了过来,只见他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递给了他主子,千帆接过东西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带大夫出去开药,并好生相送。”“是,二爷。”海阔答应着便领了大夫出门了。
此时,千帆打开小盒子放在盼儿面前,对她说道:“你仔细闻闻,其中可有芦荟之味?”盼儿闻过之后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千帆,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也是,这里头着意添加了好几种香料,你如何还能闻得出其中的芦荟味。“干帆耐人寻味的语气,不禁令盼儿疑窦丛生,她一把抢过那个小盒子,又仔仔细细嗅了一遍,然后便诧异地说道:“这不是我日日都要涂抹在肚子上的玉脂膏么,里头怎会有芦荟呢?”“之前我见了这玉脂膏,还特地问你有何用处,你告诉我,此乃柳绿辗转托人寻得的秘方,说是对预防孕妇的花肚子大有成效。”说到此处,千帆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绿一眼。“确有其事”,盼儿亦回头看向她迷惑不解地问道,“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我……”柳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并不知这里头居然混有芦荟呀。”“是么”,千帆边看了一眼镜匣边冷笑着说道,“既然你并不知这里头的蹊跷,又怎会平白无故就将玉脂膏给收起来了,明明那盒子里还剩有一大半呢?”听了这话,柳绿只觉胆战心惊,脑门上冷汗直冒,嘴里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怪不得,有几次我都懒怠涂了,你却总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比我自个还更紧张,可见你着实是居心叵测”,盼儿猛地抓住她的手又气又恨地追问道,“从你跟我到了摘星阁以后,我自问并未亏待过你,到底你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加害于我?”惊慌失措的柳绿想要抽回双手,却不知那病秧子何处来的气力,就是牢牢将她抓住不放也不松开。
千帆也趁机盘问道:“你一个只会服侍人的丫头,何来这般缜密的心思,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真相究竟如何,最好从实招来!”闻听此言,柳绿不由自主地看向水寒霜,但对方一个凌厉又略带威胁的眼神,便把她又吓得缩了回去,只得支支吾吾说道:“无,无人主使,我纯粹只是看不惯,凭何你我都是丫鬟出身,你却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凌驾在我之上,我越想就越不服气!”“胡说,这不可能”,盼儿转头看向千帆,发狠地地说道,“二爷,这倔丫头嘴硬得狠,看样子不对她严刑逼供,是问不出结果来的。”“父亲常教导我们要对下人和善一些,因此,庄园内从未有过随意打骂下人之事,今日,自然也不能从我这开了这个先例”,千帆突然脸色一变对柳绿说道,“只不过经此一事,不但你要被撵出山庄,就连你哥哥的东厨之职和你父亲的管家之位,怕也再难保全,望你到时莫要后悔不及。”此言一出,柳绿立即大惊失色,拼尽全力挣脱开来,一下子跪倒在千帆面前,连声哭求道:“祸不及家人,求二爷大发慈悲,切莫革去父兄之职。”盼儿讥讽地对她说道:“你对我腹中胎儿暗下毒手之际,可有半点慈悲之心么?”“你听到了”,千帆无奈地说道,“我奉劝你速速从实招来,不要心存侥幸,再有什么别的想头。”柳绿一时没了主意,满脸泪痕地看了看千帆,又转头看了看水寒霜。跟随着她的目光,千帆也一脸肃穆地看向了他妻子,水寒霜不禁有些慌乱地说道:“该死的丫头,你往我这瞅啥呢,我可是一概不知情的。”相比水寒霜的急切,千帆则淡定多了,和颜悦色地缓缓说道:“你父亲平日常跟我提及你,说你打小就乖觉灵巧,尤其擅长察言观色,我想你这么个聪明人,一定懂得区分庄闲吧。”
此言一出,水寒霜着实震惊不已,越从中细想就越觉得,对于今日之事,她夫君分明就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接下去该如何应对,她竟全然没了主意。而柳绿也总算下定了决心,只见她挺直了腰杆,重新抖擞了精神,手指着水寒霜坚定地高声说道:“是夫人,夫人她指使我这么做的。”“你这臭丫头在语无论次些什么呢,我何时指使过你了?”于她而言,局势显然已开始失控。“七月初八日亥时,在你书房中,你亲口对我说当初只是利用徐姨娘,来笼住二爷的心和膈应那个梅倾雪”,柳绿字字铿锵地说道,“不过是用完即弃的一颗棋子,怎有资格替二爷生儿育女,并且你还暗示过事成之后,随时可以让我取代她的位置……”“水寒霜,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盼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难道傻了么?连她胡诌的疯话也信!”水寒霜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争辩道。“是,我是傻”,盼儿摇着头一脸绝望地说道,“枉我一向对你唯命是从,大事小情替你守口如瓶,如此赤胆忠心换来的竟是你的用完即弃么?”情绪激动再加体力不支,她说着说着竟又晕了过去。千帆安排了人照顾她,又对柳绿说道:“你先下去吧,因为你的及时醒悟,你的家人必定免遭连累。”她听后忙称恩道谢地退下了。水寒霜忿忿地说道:“凭什么就这样放过她?”“你还嫌自己不够难堪是么。”千帆似笑非笑地讥讽她道,接着又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她随自己出去。
来至偏厅后,千帆亲自斟了一杯茶给她,不咸不淡地说道:“事到如今,你是否已准备好一吐为快了。”水寒霜却只轻咬朱唇,低头不语。“你非要等到盼儿醒后,再桩桩件件地与你一一对质么?好歹夫妻一场,我并不想让你陷入那般难堪的境地。”看着千帆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只觉心中无比苍凉,不禁冷笑着说道:“夫妻一场?自从你对梅倾雪一见倾心之后,眼里可还有过我这个妻子么?”“正是因为嫉妒与怨恨,你才几次三番残害她腹中胎儿,对么?”千帆冷着脸质问道。“夫君此言,则是将我当成了那些愚蠢的妒妇,而我好歹也是世家千金,怎会这般毫无远见”,她一脸倨傲地说,“梅倾雪要是先生出个儿子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到时还有咱景轩什么事儿呢,我们二房也只会屈于人后,永无出头之日。”“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千帆嘲讽她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也不差,不然当初怎会顺从父亲之意乖乖地娶我为妻?为何不曾众里寻她千百度,即便那个她出身寒微呢?”水寒霜亦不甘示弱。
雪浮心语:所谓勇敢,便是你肯放下什么,愿意舍弃哪些,转而踏上追寻自我的道路,使静谧的内心更充盈丰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