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杀我
日暮西沉,天空的尽头一片绚烂,似那被打翻在水中的染料,晕开了姹紫嫣红。
临昌市和陇云市隶属于同一省份,一个近海,一个临湖,隔了四百公里的距离,风土人情却是有着太多的不同。
黄志荣站在临湖的某处摊位旁,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他那如死人一般惨白的脸色让坐在摊位上的老大爷忍不住收回伸出去的脚,他拢了拢自己的袖子,将烟扔在一旁的地上,正襟危坐。
一只墨色的鸟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上,理了理身上的羽毛。
“这鱼多少钱?”
黄志荣的声音异常沙哑,如砂纸磨过喉管,铁红色的碎屑在胸腔翻腾,让他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啊?你买鱼啊?吓死我了。”
老大爷操着一口浓重的土话,黄志荣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扯起嘴角:“对,买鱼,是新鲜的吗?”
“新鲜的嘞,你看这还喘呐。”
老大爷用手指挑了一下摆在最上面的一条鱼,那条鱼大睁着眼睛,尽力汲取着周围的空气,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眼里又放得下什么呢?
看着那鱼,黄志荣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指着鱼又说道:“可以剖开吗?”
“啥?”
“可以剖开吗?”
“这……咱没有带工具啊。”
老大爷挠了挠下巴,他并不是个正经卖鱼的商贩,只是闲暇的时候来钓鱼,顺便卖点钱,并没有带除了鱼竿以外的工具。
陇云市的湖,最不缺的就是鱼,只是在湖边待了一天的时间,他就钓到了足以摆摊卖的数量。
脑子里突然想到前几天市里评选的鱼王,老大爷禁不住咂了咂嘴。
他要是也能钓到那么大的鱼就好了,说不定也能上上市里的电视,让街坊邻居羡慕一次。
“可以剖开,是吗?”
“嗯?啊,当然可以,只要你有工具啊。”
黄志荣的声音唤回了老大爷飘远的思绪,他捞起那条鱼,将它递给黄志荣:“你开就行,这鱼我也就是钓着玩,不买也没事。”
“谢谢。”
黄志荣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指甲抵在鱼腹上,轻轻一划,那鱼就成了一条死鱼。
鲜红的血从手中滴落,他的嘴角不可遏制的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似是一条刚刚捞上岸的鱼。
血液顺着粗糙手掌的弧度缓缓流淌,淌进袖子里,滑过黯淡无光的红玉串珠,脏了他的新衣服。
黄志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片鲜红,理智土崩瓦解,他终于是忍不住将嘴凑到近前,迫不及待的将腥臭的血液吃进了嘴里。
昨天晚上,在废弃高楼坍塌的时候,他因为愣神没有来得及从里面撤出,身体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要不是恩人送给他的这串珠子,他早就死了。
可惜,等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后,这串珠子就彻底黯淡了下去,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成了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二天这么急切地来到这里,想要缓解因使用能力过度而产生的副作用。
再不喝点血,他会疯的。
可这场面却着实吓到了坐在对面的老大爷,他迅速起身向后退去,想要远离明显精神不正常的黄志荣。
“我给你钱,不会抢你的。”
很明显,刚刚恢复一点理智的黄志荣理解错了老大爷的意思,他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衣服,掏出手机看向老大爷:“您说,一条鱼多少钱?”
“我多买两条,您……”
“不要钱啦不要钱啦,你拿走吧。”老大爷忙不迭地朝满嘴是血的黄志荣摆了摆手,拾起马扎就要转身离开。
黄志荣见状也是明白过来自己是吓到对方了,慌忙用衣袖擦掉嘴上的血,另一只手上前拽住了老大爷的衣服:“大爷,我得给您钱,我不是疯子,您不要怕我。”
“哎呀,我真不收你的钱啊,这些都给你了!”
“不行,我得给钱,您不收钱我不会收这些鱼!”
两人一阵拉扯,黄志荣尖锐的指甲不慎划伤了老大爷的手背,血珠顺着细小的伤口低落到地上,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黄志荣的鼻腔。
好香啊……
独属于人血的香甜气味勾起了黄志荣的欲望,刺激了他的味蕾,他感觉到了饥饿。
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天地之间一时颠倒,整个世界都仿佛沉入了水中,碧波荡漾,他仿佛听到了禅钟嗡鸣。
“老黄,对不起。”
许丰的声音透过禅钟,在他混乱不堪的思绪里翻腾了起来,黄志荣好像看到了一条鱼,一条腐烂发臭,却还在呼吸的鱼。
苟延残喘的鱼摆在供桌上,享受贡品的空心佛高坐在血红色的灵堂里,它的面上满是悲苦,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了泪。
可空心的佛又哪里来的泪?
心里想着,黄志荣的视角却是骤然一变,灵堂的天花板落入他的眼中,他成了那条鱼。
佛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老黄,你想让我活吗?”
“我……”
黄志荣张开口,浑浊的眼睛却是看不到佛此刻的神情。
“老黄,你是个好人。”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泥土捏制的人双手合十,不去跪佛,却是跪在了他这个贡品的面前,神情满是悲悯:“老黄,回头吧。”
“莫要再错了。”
“啊!”
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空心佛伴随着血红色的灵堂骤然崩塌,黄志荣的意识回笼,世界再次有了色彩,却是铺了满眼的红。
“杀人啦,杀人啦!”
谁杀人了?
黄志荣迟钝的抬起头来,他呆愣愣的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疑惑的眨了眨迷蒙的双眼,过了很久,迟钝的大脑才得出了答案。
他们在害怕自己。
为什么要怕我?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像是刚出炉的面包,像是高昂的香水,再仔细一闻,却更像是一锅刚煮的粥,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
舔了舔嘴唇,甘甜的滋味让他精神了些许,混沌的思绪慢慢清明了起来,他低下了头。
老人倒在他的身前,脖子上的肉被咬去了一大块,肚腹皆空,鲜血在他的身下汇成了一汪浅浅的湖泊,老人张着嘴,努力汲取着周围的空气,成了一条被钓上岸的鱼。
这鱼长的真大啊,可不就是这陇云市的鱼王吗?
人们在尖叫,在逃跑,湖边的两人俨然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兴许,他们今晚就可以上电视了。
而老人,也确实可以成为街坊邻居数日的谈资。
滴答,滴答。
墨色的鸟儿栽倒在一旁,它失了双翼,墨汁从大开的肚腹里涌出,与怪物腥臭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它的身体如积雪般慢慢融化,顺着血液织构的河流汇入了暗沉的湖。
自此,这个世界再无它的踪迹。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要流尽了。
浑身是血的怪物流下了眼泪,他看着自己的手,眼中猩红一片,再也找不到为人的痕迹。
他哽咽着,将染了血的脸埋进了同样猩红一片的手掌中。
黄志荣杀死了鱼。
黄志荣“杀死”了自己。
如血的夕阳终是自天边褪去,整片天空再无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