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闹剧
金色的雨滴从天而降,洒落在地上,磅礴的生命力催生了新的生命,让被毒雾侵蚀的不成形貌的地表再次焕发生机。
陈子弘仰起头,沉默地接下几滴雨水,棕色的外套被雨水打湿,星星点点的红点缀其上,让他的周身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荒凉感。
在他的面前,一个泛着焦糊味道的漆黑人形尸体躺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干瘦的身体几乎完全掩埋在了两指高的荒草中。
本应待在身后的曹立早已消失不见,黄志荣的身体也不知去向,郁郁葱葱的山巅上如今只剩下了陈子弘一人。
“黄志荣。”
他将“鸣鸿”举至眼前,一条蜿蜒的血线勾勒着“鸣鸿”的刀身,他的食指轻轻抚过那抹艳红的色彩,低声说道:“我们,也该为这场闹剧收尾了。”
“闹剧,一场彻彻底底的闹剧。”
尖细的指甲刮蹭过一盏艳红的灯笼,身着灰绿色唐装的干瘦老“人”将灯笼举至空无一物的脸前。
灯笼伴随着逆流的时间旋转,雪从地面飘到了空中,又在时间的流逝里缓缓下落,一张面无表情的男性脸孔透过灯笼氤氲的光填补了脸上的空缺。
男性脸孔的嘴巴一张一合,幽幽地说道:“先知,在下曾在先生面前听闻您的名号,实属久仰大名。”
“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在如此一场人类的闹剧中相遇,实在是令我大为意外。”
“‘疫鬼’,你来到这里,并不应当是为了见我。”
陈子弘半跪在地上,并没有看向被称作“疫鬼”的诡异,而是轻柔地放平呼吸渐渐微弱的黄志荣。
男人安静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即将踏入‘灾难’级的你,本该是万众瞩目,却被轻易地使唤到这座小小的山头,来杀一个普通人。”
陈子弘面上波澜不惊,语调如常:“你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场闹剧。”
“先知,您又何必挖苦我呢?”
“挖苦?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终于是看向“疫鬼”,只是眼底浸着一汪无光的水,映不出怪物的惺惺作态:“你在恐慌,并不是因为你的实力,而是因为你的未来。”
“侍奉一生的明主突然失了声音,本来垂悬的手突然又紧握住了这个国家,你害怕自己的等待没有结果,诡异的时代永远不会到来了。”
“很有意思,你明明即将成为‘灾难’级,却还是在等待你的主人发号施令,百年的奴性终是刻进了你的骨缝里吗?”
陈子弘冷哼一声:“‘疫鬼’,你已经活在一出闹剧里了。”
寒冷的风吹散了尚存的余温,“疫鬼”脸前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火舌在其中摇曳,如升腾的巨浪,压下了滚烫的红,灰绿色的光透过人皮制的灯笼投射到地面,让灯笼上的脸孔多了一抹鬼气森森的意味。
“您很擅长逞口舌之利。”
良久,“疫鬼”终是开了口,说出来的话语依旧恭敬,可声音却是显而易见的冷了下来:“明明只是一个人类,你为什么就能入了先生的眼?”
灯笼的提杆被诡异攥紧,发出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纤细的提杆似乎下一刻便会折断,“疫鬼”却是毫无所觉,继续说道:“为了它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忍受你们编排的闹剧,我可以自降位格来暗杀曹立,我可以一直等下去……我本可以一直等下去!”
它的声音骤然高涨,尖细的手指指向扶着膝盖缓缓起身的陈子弘,愤怒地吼道:“都是因为你!”
“我不仅要杀曹立,我还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疫鬼”手中的灯笼骤然翻涌,奔腾的灰绿色火焰从灯笼的底部喷吐而出,袭向站在战场中央的陈子弘。
陈子弘不发一言,只是举起在手中凝聚成型的“鸣鸿”,热浪翻涌,行将飘落在地的雪花瞬间升华,枯木逢春,眨眼之间,一片桃红柳绿。
他一步踏至黄志荣的身前,朝着汹涌的火浪劈出势大力沉的一击。
喧哗的蝉声在山巅鸣响,“鸣鸿”划破带有丝丝凉意的春风,滚滚热浪拂过被争斗犁过的土地,一簇又一簇新芽从地下钻出,随着“鸣鸿”逐渐明亮的刀尖蔓延向灰绿色的海洋。
在“鸣鸿”挥出的最后一刻,刀身的光芒骤然大增,刺眼的白芒吞噬了在场所有生物的视线,仿佛整片世界都沉入了白昼。
待光芒散去,汹涌的火焰已经消影无踪。
陈子弘却是没有露出任何放松的表情,身随意动,向着身旁横起一刀。
刺啦——
刀刃划过尖锐的指尖,怪物空无一物的脸在他的眼中骤然放大,陈子弘拿刀的右手微微一歪,身体一斜,堪堪卸去了对方向自己压下的力量。
还未等他多做反应,“疫鬼”的脑袋上突然裂开了一条从额头横贯至下巴的裂口,铁红色的毒雾从那道裂缝里渗出,朝着陈子弘的脸喷出了一团浊雾。
陈子弘当即松开手中的长刀,身形极速后撤,“鸣鸿”当即化作金色的光粒聚拢在陈子弘的身前,挡住了顷刻间便腐蚀掉一大片土地的毒气。
“看来您并不只是会动嘴皮子。”
见一击未成,诡异的脚尖踢在陈子弘面前的屏障上,在空中翻转一圈,悄无声息地落到远处的草地上。
骇人的裂缝缓缓愈合,它歪了歪脑袋,拍手称赞道:“真不愧是被先生挂在嘴边的人,我的小心思在您的眼中果然毫无意义。”
“可先生说过不可以把事情闹大,您刚刚的一击却如此声势浩大,您这是想做什么?”
挂在灯笼上的人脸嘴巴张开,却是再次转变了态度,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挑衅先生。”
“你该死。”
灯笼应声落地,砸在柔软的草地上,怪物的身体突然急速膨胀起来,鼓胀的脓包撕裂了唐装,佝偻的身躯顷刻间便被黄褐色的脓包覆盖。
腐败的臭气伴着肉红色的蛆虫从它的身体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脓包里流淌着灰绿色的血液,溅落到地上,腐化出一滩滩坑坑洼洼的痕迹。
陈子弘见状,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一步,未来在他的眼前穿梭千载,眸光一闪,他却突然又顿住了脚步。
“老陈。”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世界被压缩成了一张平面照,时间在此定格。
身后的黄志荣消失不见,一道血红色的身影站在了天与地的交界线上,晨昏在此刻颠倒,黑夜亮如白昼。
陈子弘的衣摆拂过未来的草地,他看向站在远处的黄志荣,一伸手,却是直接跨越时空的距离,搭上了血人的肩膀,他说:“老黄。”
脸上的血丝渐渐退去,黄志荣穿着那身他不舍得穿的新衣服,饱经风霜的脸看向陈子弘,说道:“老陈,我欠了你的恩,我要还的。”
陈子弘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扯起一抹笑容说道:“你欠我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欠了。”对方执拗地说道,一如当初。
“欠了我什么?”陈子弘问道。
“两碗西红柿鸡蛋面。”黄志荣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个杯子,两根筷子,一个钱包。”
轰!
“疫鬼”的身体爆裂开来,灰绿色的气体如火山爆发后产生的滚滚尘烟,亦如从堤坝上倾泻而下的滔天洪水。
“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黄志荣迈出一步,站到了陈子弘的身前,他右手前伸,不由分说地拿起陈子弘垂在身侧的“鸣鸿”,紧紧攥住了锋利的刀刃。
温热的血流淌而下,融入了“鸣鸿”的身躯,为刀身镀上了一条蜿蜒的红痕。
“老陈。”
黄志荣的身影逐渐变淡,手心里流着血,但他却是直勾勾的盯着陈子弘的眼睛,问道:“春天会来吗?”
“会。”陈子弘笃定地回应道。
“那就好。”黄志荣露出了一抹笑容,朴实自然。
他说:“老陈,带我回临昌市,再让我看一眼春天吧。”
“好。”
陈子弘举起“鸣鸿”,他看向被毒雾遮蔽的天空,血珠顺着刀尖滑落,滴落到他的肩头。
“黄志荣。”他低声呢喃,“鸣鸿”的光芒愈发耀眼,混杂着若隐若现的红芒,似那初升的朝阳,又似那归隐的落日。
他说:“谢谢你。”
陈子弘托住剑柄,将剑尖直指苍穹。
嗡——
太阳吞噬了迷雾,刺破了黑夜,荡漾的波纹驱散了笼罩在陇云市上空的阴云,所有目睹了此情此景的人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驻足看向天空。
他们的心头同时诞生了同一句话语——天亮了。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