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正义
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一声声催命的呼号,周清缩在施工已经停止的废弃大楼里,盯着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发呆。
“你打的是我的电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清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空气中的水分被迅速调动,压缩变形,眨眼片刻便化作一层厚重的淡蓝水膜紧紧地贴附在了他的身上。
可在发现向自己走来的人是朱乘云后,他的身体又缓缓放松了下来,水膜因此失去了力量的支撑迅速溃散,落了周清满身的水。
朱乘云弓着身子,他的身体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创伤,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另一手扶着墙,才缓慢而艰难地坐到了地上。
他看了面色惨白的周清一眼,挠了挠依然留有指印的脖子,默默说道:“你的手机给我,我的掉进湖里了。”
接过对方毫不迟疑递来的电话,他直接问道:“01,在吗?”
“我一直在等着你们。”
独属于01的机械声从手机里传来,毫无感情:“你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很安全,我已经将你们所有的行迹全部抹除了。”
“如果有人想通过科技手段找到你们,我只能说毫无可能。”
不知是不是朱乘云的错觉,01呆板的声音中突然多出了一种新的情绪,名为自豪的情绪:“因为我是01。”
可我没想问这个。
朱乘云挠了挠头,问道:“先知……他有空吗?”
“先知已经等候多时了,需要我帮你接入吗?”
“嗯。”
随后,朱乘云便将手机递还给了周清,他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眼睛看向在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上露出的半个太阳,不再言语。
苍白的太阳被破碎的显示屏幕分割成一片又一片,周清按了按手机屏幕上的裂纹,想要将太阳再拼回原样,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先知……”
他忍不住低声自语,将还未接通的手机抵在自己的头顶,痛苦的模样如同正在进行忏悔的罪人。
可他为什么要忏悔?
“对,你为什么要忏悔?”
熟悉的嗓音让周清慢慢抬起头,他看向那支离破碎的太阳,张开口,却只是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吐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
“因为你觉得自己杀人了。”对方也同样只回以一句话。
“杀人的滋味不好受,我不喜欢。”
周清颤抖着声音,胡言乱语:“我,我能感觉到,那柄刀劈进了她的肉里,很软,又很硬,我不知道了,感觉很矛盾,我不知道怎么说。”
“当时,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是屠夫,我在切肉。”
“可她不只是一块肉,我们都不是一块肉……”
周清的声音里慢慢带上了一抹哭腔,他的手在空中随着语言而挥舞,就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他继续说道:“她好重,我去搬她的身体,她冷冰冰的,真的好重,人死了,都会这么重吗?”
“死亡,是灵魂的最后一次下沉。”
陈子弘温和的声音安抚着周清风雨飘摇的精神,他说:“携着生命的杂质,沉入生养他们的故土,最终回归呱呱坠地时的重量。”
“所以,生命是有重量的?”
“对,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每个人的生命都有重量。”
周清的手终于是放了下来,他低下脑袋,在一阵沉默后,又干涩地说道:“先知,我不明白,我杀的明明是一个坏人,我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可我为什么会感到痛苦?”
“歌者,我很欣慰,当你将利刃挥向自己的同类时,你是痛苦的。”陈子弘的声音带着赞许,他说:“痛苦代表着反思,代表着不甘沉沦,你做的很好。”
“杀人并不只是一个动词,它是一个过程,一个剥夺生命的过程。”
“你在为自己亲手剥夺了一个生命而忏悔,这很好,但你也应当将目光放大,看向因此而得到拯救的人。”
“以一个生命为代价,你换来了另一个生命,并为那些枉死的生命讨回了一个公道。”陈子弘温声问道:“歌者,正义是什么?”
“正义……”周清喃喃自语:“只是打败恶人,并不能代表正义,更何况,我又该如何评判一个坏人?今天被我杀死的人是恶人,那么以后呢,我又该如何去分辨?”
“我自认为,正义就是让本该有的审判出现,让不该牺牲的人活下去,让既定的命运偏转,让平静归于大众。”
陈子弘说道:“在未来,你会遇到更多的恶人,他们有的和江明兰一样,是纯粹的疯子,可有的却让人难以界定,这就需要你抛却他人的评价,用自己的想法去看。”
“那我,还可以成为英雄吗?”周清低声问道。
陈子弘呵呵笑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蓦地从一旁传来,周清侧头看去,发现朱乘云再次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胆怯而沉默,只是已经稳定下心神的周清却看到了对方身体上明显的不同。
他的腹部高高隆起,就像是十月怀胎的孕妇。
“感谢你,盗者,我们的朋友确实不希望有人发现它。”陈子弘的声音从破损的手机里传出,带着一抹不明的意味。
“没什么。”朱乘云摇了摇头,说道:“与其他原因无关,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盗者先生,你做了什么?”周清好奇地问道。
“我把她带来了。”
朱乘云拉开外套,从衣服里取出了一颗人类的头颅。
临昌市的天气寒冷而潮湿,一头柔顺的长发还在滴着水,和切口处流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弄脏了朱乘云的里衣,可他不在乎。
在周清惊愕地注视下,他将这颗头颅慢慢举至眼前,大到眼睛的颜色,小到隐藏在双眼皮下的一颗痣,江明兰甜美乖顺的长相得以再次被他细细观摩。
朱乘云小心翼翼地抚开对方遮住额头的碎发,大拇指摁在对方额头上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孔洞上,说道:“歌者,并不是你杀了她。”
“是这个洞,杀了她。”
长长的发丝垂到地面上,沾染了一地尘土。
“感觉如何?”
戴着口罩,白发苍苍的威廉蹲在地上,对躺在地上,面色萎黄的女人说道:“别怕,没有任何疾病是我们无法攻克的,你必定会安然无恙。”
他的肩上挂着一个漆黑的袖章,一条苍白的蛇缠绕在同样洁白无瑕的权杖上,绯红如宝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在场的所有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而食之。
“我……我不知道。”一头黑发的外国女人平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她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感觉……浑身都好疼,嗓子,好像烧起来了……”
“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妈妈还等着我回去。”
她的身上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黑色的液体在其中翻腾,威廉戴上手套,对身后的阿斯伦说道:“她去过什么地方?”
穿着全套防护服的阿斯伦扯了扯有些不合身的防护服,瓮声瓮气地说道:“哪都没去,我就派她检查了一下那群岛国人的身体状况,回来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哎呀,这可真是……”
威廉长叹一声,蹲在另一侧的拉图蒙斯却是突然伸出手,扒开了女人的嘴。
小小的黑色水泡顺着喉咙已经爬进女人的口腔,难以言喻的恶臭从她的嘴中涌出,可威廉却只是诧异的扶了扶眼镜,问道:“上一次检查口腔,是在多久以前?”
“三分钟前。”拉图蒙斯如是说道:“三分二十七秒前。”
“太快了。”
威廉摇了摇头,他将左手搭上膝盖,可还未完全起身,原本几近气绝的女人却是突然暴起,抓向威廉。
可还未等她碰到威廉的衣服,便被拉图蒙斯扣住脑袋,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黑色的液体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血液在身下蔓延开来,女人痛苦地惨叫着,她睁大眼睛,黑色的水泡竟然已经长在了她碧绿的眼球上。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女人声嘶力竭地吼着,眼中的水泡崩裂,黑色的液体从她的眼中流出,她癫狂地大叫起来,朝着威廉尖叫道:“救救我,威廉,救救我啊!”
“你不是海格区的负责人吗,你救救我,我求你了,我的妈妈还在等我回去,你肯定能救我的,救救我啊!”
说着说着,女人突然一阵抽搐,大股粘稠的液体从嘴中喷涌而出,溅在了威廉整洁的裤腿上。
老人叹了口气,再次蹲下身来,轻柔的抚摸着呼吸已经渐渐微弱的女人的头顶,说道:“拉图蒙斯,等会儿记得提醒我。”
“这个疾病会燃烧患者的生命,放大患者的欲望,但传播手段还有待考究。”
威廉扯了扯肩膀上的黑袖章,权杖上的白蛇不知何时消失了,莫名升高的温度让他的眼中多了一抹思索的情绪,他补充道:“当然,再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进行解剖才能确定。”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恐惧,女人的声音颤巍巍的,风一吹就散了。
“不要害怕,劳伦娜。”威廉随口说出了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的名字。
他示意拉图蒙斯放手,随后他抬起女人的脑袋,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黑色液体,体贴地为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关怀地说道:“自此之后,你将会被篆刻在自由联邦医学史的里程碑上,作为你为现代医学作出杰出贡献的证明。”
“这是正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