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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都

那人背对着站在她身前,指骨修长白皙,手中的枯枝凛凛透出戾气。

依旧是风吹不动分毫的玄青色衣袍,但他平时收敛下来的压迫感此刻已无处掩藏!

明砚舟眉眼冰冷。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家丁,此刻正痛得直哼哼。

但更为令人胆寒的,便是那根无所倚仗却飘在半空中的枯枝!

徐氏心中震骇异常,她后退了几步,由婢女扶着才勉强站稳。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道:“容昭,你休得装神弄鬼!”

丽娘已快步奔来,紧紧地将容昭揽进怀里,又将她破损的衣袍紧紧攥住,遮住他人打量的眼光。

容昭抬起头直视着徐氏:“我没有装神弄鬼,想来是你亏心事做得太多,便是连鬼神都无法容忍了!”

却是连母亲两个字都懒得唤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那根枯枝仿佛有生命一般,顷刻间转向徐氏的方向。

它缓缓靠近,果见徐氏面色大变!

她哆嗦着身体,踉跄着后退:“到…到底是什么人在此故弄玄虚!”

无人回答,只有那截枯枝划过青石板那难听的声音作答。

徐氏早便没了当初的气焰,她惨白了脸,紧紧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枯枝。

身后的家丁见状也吓破了胆,僵硬着不敢动作。

“都死了吗?来人哪!”徐氏见退无可退,不由得大喊一声。

家丁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爬起来冲向那截诡异的枯枝。

明砚舟身形一顿。

容昭看着他从容转身,眉间隐着一丝不耐。

随后出手如电,枯枝夹带着冷冽的力道扫向蜂拥而上的家丁。

他的招式毫无花架子,只有招招到肉的狠戾。

家丁们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已凌空而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徐氏目眦欲裂,没有什么比自己亲眼目睹如此可怕的场景更令人胆寒的。

还是两次。

明砚舟眼里尽是升腾的戾气,他还待再上前,被容昭轻轻扯住另一边的袖子。

那女子仰头望着他,眼底通红,她微微摇头,语气郑重:“明砚舟,你的手不应沾染污秽与血腥。”

一刹那,眼中戾气骤然消失,他指骨一松,枯枝委地。

丽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再愚钝,也大致能猜出发生了何事,她哆嗦着下巴:“小…小娘子,这里有其他人?”

容昭转头,看向身侧的姑娘,轻声安慰道:“别怕,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丽娘:“……”

他再好,也是道亡魂啊小娘子!

家丁们从地上爬起来后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容昭转头看向徐氏,扬声道:“你回去吧,别再来此处了。”

“你…你如何敢?”徐氏强撑着身体,开口道。

“如何不敢?父亲盼我不困于内院、不为人所挟,这些,我都做到了。”

徐氏被她一堵,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书失手杀人,自有大胤律例惩戒,你私下与人达成害人性命之约,我不请府衙来拿你,便已是对你最大的仁慈。”容昭望着她,落下的话语掷地有声。

围观的百姓纷纷附和。

明砚舟垂下眼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

徐氏还想说什么,但围观的百姓已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快走吧,没报案抓你便已很好了!什么世道了,还让活人嫁与死人结冥婚!”

“你儿子犯的罪,怎好让他人代为偿还?不过看你这趾高气昂的样子,你儿子犯下如此大罪也有迹可循……”

“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

徐氏再也站不住脚。

“夫人,此刻已讨不着好了,我们走吧!”身旁的婢女低声劝道:“且小娘子身旁似乎有古怪,这也太骇人了!”

徐氏又想起那截枯枝无风自动的场景,后背发凉!

她艰难地站稳身体,看着地上面色仍旧苍白的容昭:“我…我此来仅是请你回去祭拜你的父亲。”

容昭淡淡地回视着她,并未回答。

徐氏见状,自是知晓自己说什么都晚了,便攥紧了婢女的手,故作镇定地上了马车。

人群散去。

丽娘抬手将容昭扶起来,轻轻拍去她身上的灰尘,随后不断地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明砚舟立在一旁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微微弯了眼睫。

“小娘子,你说的那个人,他在何处?”

容昭担心吓着她,摇了摇头:“他不在此处了。”

丽娘顿时松了口气,搀扶着她往院内走去。

容昭身上的衣袍已破,隐隐露出肩上的肌肤,在阳光下白皙如玉。

明砚舟顿时移开视线,待听得院内关门声响起,才提步踏入院内。

丽娘提来满满一桶水,供容昭洗去身上的灰尘。

她洗澡时不喜人服侍,只一人静静地坐在浴桶内。

眼前不断浮现与父亲在一起读书、写字的时光。

她抿着唇,竭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但偶尔加重的呼吸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明砚舟立在廊庑之下,一时未敢打扰。

他知道,她在哭。

半个时辰之后,容昭从屋内走出,除了眼底红了些,脸上并看不出异样。

她扬着笑同明砚舟道谢。

只见那男子拧着眉望着她,并不说话。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眼神疑惑。

“嗯。”

“是有什么没洗净吗?”容昭欲转身去寻一面铜镜。

明砚舟摇头:“非是污秽。”

女子一时未解其意,站在廊庑之下,衣袍被风吹起,显得她身形更为纤细。

“是悲伤。”他开口:“若心中难过,在我面前也是可以哭的。”

容昭听清的一瞬间便敛了笑,眼里泪顿时沁出:“明砚舟,我的父亲,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我知道,他明白世上女子之苦,也明白自由之可贵,定是个好父亲。”明砚舟一瞬间便软了眉眼,浑身再无此前半分戾气。

女子点头:“他教我许多,琴棋书画、经营之道,他…他从不因我是女子而轻看我。”

她哽咽着,一张脸都皱起:“他教我如何在这世间安身立命,可我还没证明给他看我可以!”

“我还没证明我可以!”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里是深深的悲哀。

“他会看到的。”明砚舟强忍住给她拭泪的冲动,轻声道。

“真的吗?”

“嗯。我近日要去趟幽都,你可有话要带与他?”

他到底不忍心见她落泪。

容昭抬眼:“你可以找到他?”

“或可一试。”

“会对你有所伤吗?”

“不会。”

容昭的泪又涌出来,她颤抖着身子:“若你遇见他,请替我转达。”

明砚舟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要说与她父亲听的话,眼中心疼之色愈厚。

他当天晚上便踏上了去幽都的路,容昭亲眼看着那片衣袖消失在影壁之后。

空气中魂火越来越多,她果不其然又病倒了。

这次比前两次,更是来势汹汹!

容昭烧红了脸,脑中混沌一片。

丽娘急得落泪,三天两头地跑医馆,李玉棠出了多次的诊。

可药用了许多,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还是不起效。

丽娘衣不解带地守着她,额上降温的帕子湿了又干。

而明砚舟终于在两日后到了金灯花海之畔。

他提步而下,又踏上了这条走过许多次的路。

但这一次,却不是为自己。

金灯花开到荼靡,鲜红如血。

衣袍上不断沾染露水,玄青色的袍角变得沉重。

有风吹过,扬起他的发。

明砚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踏上了彼岸。

这便是幽都入口了,他抬眼望着城门处“幽都”二字,随后提步走了进去,城门口值守的鬼差早已认得他,看了一眼便将他放行。

他来到土伯府。

幽都土伯是兽面人体的形象,乍一看有些骇人。

土伯见他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扬起笑:“似乎来得比往日早了些。”

距离他上次来,仅过去人间一月。

明砚舟微微颔首:“此次前来,却不是为自己。”

“哦?”

“敢问土伯大人,前些日子可有一名,名叫容齐的淮县亡魂前来报到?”

“每日迎来送往的亡魂如此多,我如何记得?”土伯撇了撇嘴,不满地看着他。

“那可否为在下查上一查?”

土伯虽不情愿,但还是返过身撅着屁股查起过往的名单。

半晌后,他指着文书上一个人名:“可是一月前身死的?”

“正是。”

“此人已在轮回之地了。”

“可否让在下与他见一面?”明砚舟拜倒。

“你这魂体,如何进得去轮回之地?”土伯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你尚未身死,便是幽都本也是不应让你进入的。”

明砚舟颔首,但仍淡淡地看着他。

土伯见他并不是打算放弃的样子,一甩衣袖转过身:“罢了,我让鬼使将其带出来吧,不过只能一盏茶的时间,你抓紧些!”

“谢过土伯大人。”明砚舟勾了唇,含笑道谢。

不一会儿,便有鬼使携一位四十余岁的男子走了出来。

容齐看着眼前颀长挺拔的男子,一时有些怔愣,他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此人。

明砚舟施了一礼:“您大约不识得我,我姓明,名砚舟。此次是受容昭所托,来给您递些话。”

容齐拧紧了眉:“昭昭如何知道我已身死?”

明砚舟没回答。

容齐顿时了然:“徐氏去找她麻烦了?”

“是。”

容齐叹了口气:“我本不欲让她知晓此事,她定是哭鼻子了吧?”

明砚舟不欲隐瞒,只轻轻颔首:“她很是伤心。”

“我知她双眼异于常人,便是如此,我也不愿让她见我最后一面。”

“为何?”明砚舟不解。

“她不该被我绊住脚步。”容齐微笑,眼里有些骄傲:“我这个女儿虽非亲生,可她聪慧果敢,若是男子,定能建功立业。”

“可她,是女子。”明砚舟并不赞同:“但在我眼中,她胜世间男子多矣!”

容齐摇头:“我言下之意非是言她不如男子,只是世道多艰,我无法护她一生。她有自己的主见,有她想过的生活,她就应该一往无前!”

明砚舟静静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完,心中震动。

“她请你给我带了何话?”容齐转身望着面前那位气势非凡的孤魂,却一瞬间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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