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可还疼?
沈青山不解地望着那人:“那小娘子怎样,又与你有何干系?”
对方沉着脸,却不应答。
“动凡心了?”沈青山哈哈一笑:“不过这小娘子配你倒也配得上,长得美貌不说,脑袋也灵光。”
他抿了口茶水,舒适地喟叹:“一两值千金的名茶,我今日也算尝到了,死而无憾咯!”
转眼,便看见那人颇为无语地看着他。
“你平日里喝惯了吧,今日便别同我抢了!”沈青山怕他来抢,忙把茶壶同茶杯一道端着,背过身去,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
“不同你抢!”那人无奈道:“那小娘子便无甚奇怪之处吗?”
“有何奇怪之处,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又不比我们多一只眼。”沈青山低声嘀咕着:“你也别多想,她就是年幼,或是书中对叶宣一案着墨甚少,见我今日提及便来了兴趣。”
见他不是要抢茶水的样子,沈青山缓缓将怀中的茶壶置于桌上,笑道:“一个小娘子都让你草木皆兵,以后还如何翻案。”
那人闻言默了良久,终于转过身:“你说得极是,一介女流,又如何懂朝中之事。”
沈青山颔首,想起什么又叹道:“不过那小娘子是真貌美,还英气逼人,若今日是你见到的她,说不得便会心动!”
那人似乎轻笑了下:“便是心动又如何,怎敢平白误人一生?”
沈青山倏然收敛了那玩笑的神色,满眼可惜之色。
若未发生那些事情,眼前之人也是天之骄子,何以落得如此境况?
屋内安静了许久,沈青山想起什么,又道:“那几名学子如今已被救下,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不必再有什么动作,我本意只是想借此机会将叶宣叛国一案再放到天下人的面前,并不是真的想杀他们。”
“你心软了?”
“既目的已达到,又何必平白误了这几条性命。”
“是以,今日你请我在这茶楼中说了这么一场书,便是趁热打铁。”沈青山笑道:“哎呀,可是如你意了,想来百姓们近日来必会大肆谈论那叶宣叛国之案。不过,也得多谢那写文书之人,要不是他,那几名学子便非死不可!”
那人点了点头,自嘲道:“谋事还须残害无辜之人,以他人之血为自己铺路,你说若是他们泉下有知,会不会恨不得没生过我?”
沈青山浑身一怔,但他未再出声,只缓缓叹了口气。
茶楼与客栈离得并不远,容昭与明砚舟并肩走着,一时都有些沉默。
如此走了几步,身旁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轻声道:“明砚舟,你如今还疼吗?”
容昭眼中不忍之色明显,她抿了抿唇。
明砚舟神情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他笑起来,眼里华光渐盛:“已不疼了。”
“我不是问你伤口处是否还疼。”容昭看着他,眉心拧紧,她抬起手,指尖缓缓伸过去,轻轻点在他胸口的位置。
那衣料下的肌肤顿时绷紧。
容昭缩回手,半侧了身子:“十五岁上战场,以血肉之躯守国门,如今十数年倏然而过,却仍生死攸关。明明该是有功之人,可只因着叶宣之罪,百姓便将你和通敌叛国之重罪绑在一起,如此,你心中可有疼?”
喉结轻滚,半晌后男子微哑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不疼。”
容昭抬眼朝他望去,却见他眸色深深:“或,我真是通敌叛国之人呢?”
“任谁是,你都不会是。”那女子微勾起唇角。
“便这样信我?”
“信,”容昭笑起来:“虽是从他人的口中知晓你的生平,但我相信十五岁便凭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的小将军,必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明砚舟望着她,胸腔震动。
“朝廷没有给你定罪,没有证据摆在我面前,我便不相信。”容昭语气坚定:“便是有证据摆在我面前,我也要在大是大非面前替你辩上一辩!”
那女子眼神明亮如夜间繁星,明砚舟看着她许久,才温声道:“多谢。”
“谢什么?”
“许多。”他低声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谢什么呢?
谢你暗夜赠光之举、谢你迢迢千里救我之谊;谢你以礼待我,又在口诛笔伐之时信我重我,如此,便须谢你许多!
“回去吧,天色已晚。”明砚舟抬头看了眼天色,胸口处有什么即将满溢。
“嗯。”容昭莞尔一笑:“我们明日去趟泰亲王府吧,你极有可能在那里。”
男子颔首,轻道了声:“好。”
容昭转身向前走,浅紫色的衣袍在秋夜中灌满了风,衬得身形愈发纤细。
可明砚舟却知道,她看着柔弱,实际却坚韧至极。
夜色正好。
可却有人无法安眠。
柳府中,书房的烛火仍燃着,将两道人影清晰地映在了窗户之上。
柳青河姿态闲散地喝着茶,面上神情平静,而他面前之人却面色惶惶。
“青炎,如今坊间又议论起叶宣叛国一案,你说我们当年的所作所为,可会被发现?”
柳青河,字青炎。
闻言,他“嗤”了一声,柳青河缓缓将茶杯置于案上,眼皮轻抬:“我们有什么事情不能被发现?”
那人喉咙一哽。
“张大人,你如今也是一品大员了,怎可半点气都沉不住?”
那人正是都察院御史,张覃。
“当年……”
“当年什么?当年叶宣叛国一案证据确凿,如今坊间便是对此议论纷纷又如何,你可听见半个字是在为他伸冤的?”
张覃神色颇有些尴尬,闻言摇了摇头:“未曾,似乎都是痛骂他通敌叛国、罪大恶极的!”
“那不就是了?”柳青河毫不在意地一笑:“十年前的案子,便是有人想为他伸冤又如何,知情之人不已都被你赶尽杀绝了吗?”
“是是,我这也是一时情急了。”
“慌什么,如今除了明砚舟一时杀不得,其余人早就永远张不了口了。”
“那明砚舟活着,永远是个未知之数,我总是心惊胆战的。”张覃擦了擦额上的汗。
柳青河起身,剪掉一截烛芯,面色在烛光下明灭:“你若是不放心,那便寻些厉害的,将他一道杀了吧。”
张覃瞬间瞪圆了眼,冷汗又流下来:“大人,明砚舟可是皇亲国戚啊……”
“那又如何?做的干净些,便是陛下也是杀得的!”
张覃被他的话震在原地。
柳青河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过身,一张脸顿时笼罩在阴影里:“当初武将势大,不杀叶宣你我永无出头之日。你若是担心那明砚舟是变数,便将那变数先行斩杀!”
“可那明骁舟虽是个纨绔,但经历了明成之死,早就吓破了胆,这亲王府中守卫森严得很,我如何能有机会潜进去杀人?”
“我们进不去,那为何不能将明砚舟诱出来呢?”柳青河笑起来。
张覃顿时亮了眼,他拱手道:“青炎兄有何妙计?”
“这还不简单?”柳青河凑近他,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便见张覃眉开眼笑。
第二日是个晴天。
容昭用过早饭后,与明砚舟一道出了门。
泰亲王府在汴京城中最富庶的朱雀街上,哪怕是外乡人,只要稍加询问便能找到。
容昭塞了块碎银子给菜农,那人便将知道的泰亲王府的信息全盘托出了。
据菜农所说,这明成死后,嫡长子明骁舟袭了爵,可他却是个不争气的,经常混迹于烟花柳巷,没个正形儿。
荣成帝起初还对他委以重任,为其安排官职,可没想到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日日只晓得吃喝玩乐,无半点担当和抱负。
见他如此,久而久之,荣成帝也就作罢,任由他当个闲散王爷了。
可就是这样,参他的奏折也如雪花般堆在荣成帝的案头。
不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便是喝得醉醺醺的与人起争执,泰亲王府早已没了当年的荣光。
可亲王府的气派还是在的。
那高门大户、檐下闪着金光的匾额,无一不传递着“富有”二字。
容昭站在街对面,见之倏然弯了眉眼:“我是何等的好运气,遇见的残魂都是皇亲国戚!”
明砚舟闻言不由低声笑起来。
“这便是你的家了,可有些熟悉?”容昭看向他,神情期待。
毫无熟悉之感,但他仍轻轻颔首。
“如今天色尚早,众目睽睽之下我定是进不去的,你或可先行进去查看一番。”
“好。”
那道如雾般的身影顿时消散,随后在泰亲王府门前具形,他又回头看了眼容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闪身进入。
朱雀街上住的都是朝中重臣,地段极好、寸土寸金,是以也无甚茶楼、食摊等落脚之处,容昭便倚在一堵院墙之下。
九月的秋老虎很是猖狂,暑气并不比夏日少几分。
没多会儿,她便冒了汗。
寻了处浓荫,她走过去,缓缓靠在了树干上,抬起袖子扇起了风。
而明砚舟此时已进入了泰亲王府的院内。
院落极大,七进院落便是走也得走上许久,何况他还须查找自己是否藏身在这院子之中。
他明明没有记忆,可却总能走到对的路上。
穿过垂花门,便到了后院。
泰亲王府远远看着虽很是有些威严,但内院之中一砖一瓦都颇为陈旧。
似乎是许久未曾修缮一般。
沿路见到小厮与丫鬟也甚少,他有些疑惑。
堂堂亲王府,如此大的院落怎会留用如此少的人?
明砚舟来到后院,循着屋子一间间地找过去,也未发现属于自己的半点痕迹。
他到底是一抹残魂,便是想询问也无法开口。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走遍了整个泰亲王府,却仍旧一无所获。
明砚舟拧着眉,他转身环顾四周,但这里似乎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