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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庄周晓梦迷蝴蝶

容昭高烧多日未退。

府医把了脉,神色凝重:“容小娘子并无沉疴在身,如今昏迷不醒,似乎是心病所致。”

明砚舟站在屏风之外,眉心拢紧:“她如何会有心病?”

府医闻言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星云与知远本在风雪之后便打算离开清河郡,可明骁舟极力挽留,请他们过了年之后再离去,因着盛情难却,二人便留了下来。

星云见状,叹了口气:“容小娘子聪慧,怕是已明白了什么。”

明砚舟抬眼看向他,沉声道:“大师所言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此是容昭的际遇。”

明砚舟闻言便未再开口,他到底是男子,再如何忧心也不能独自留在女子房中,便将禾禾留下来侍药,其余之人都退了出去。

他还能想起那日,容昭倒在廊庑之下,面色苍白、人事不知的样子。

那未完成的画被她压在身下,笔墨污了她一身。

明砚舟闭了闭眼,又叮嘱了禾禾几句,这才离开,从星云口中得知,祝蓁蓁已去往轮回之地了。

未能告别,终成遗憾。

而容昭,却被困在梦境之中,她见到了一个姑娘的幼年时期。

梦里日日都是晴天,阳光照在那处小院上。那是处小而温馨的院落,院墙之上爬满了紫藤,每每到春日里,那花便开得十分茂盛。

容昭看着其中的陈设,只觉得这个姑娘的父母应是十分宠爱于她。

在院中搭了个秋千架,她的父亲无公务之时,便常常来此,给她打秋千。他肩膀宽厚,力气甚大,把那秋千推得极高,似要越过围墙而去,引得院中尽是那姑娘欢快的笑声。

容昭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拧着眉:可她是谁啊,为何会入我的梦?

疑惑在她看见祝蓁蓁的瞬间,烟消云散,她恍然,梦中的姑娘,是叶朝。

容昭垂眼看着,眼中尽是羡慕之色。

祝蓁蓁是远近闻名的才女,闲暇之时,母女二人便互相依偎着,在一处看书、打络子,偶尔还一道出门,逛逛集市与成衣铺子。

容昭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只觉得她身形修长纤细,穿什么都好看。

她还有位长相俊美的兄长,兄妹二人感情深厚,那小郎君常常逗弄于她,见叶朝真生气了,便又买了她爱吃的蜜饯果脯来哄。

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而自己仿佛是个偷窥者,正恬不知耻地窥视着他人的快乐。

容昭挽着笑看着,可下一秒梦境反转,叶朝快乐的时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兵荒马乱,是内心深处极致的恐惧!

容昭看见那些看不清长相的贼人,在热闹的街道之上绑了母女二人,看着祝蓁蓁以柔弱之躯将叶朝牢牢护于身后,看着她每餐都省下半个馒头,给自己的女儿果腹。

容昭心中酸涩不已,那段旧事光是听着便已觉沉重,遑论亲眼目睹?

她看着那辆马车,载着那母女二人朝青州而去,官道之上灰尘飞扬。

那辆马车来到北方的那座小城,待容昭抬眼看清城楼之上雕刻着的字,身形顿时一怔。

如何会是…淮县?

她猝然低头,看向那本不知愁的叶朝,这才看清那小小的身体之上,穿的衣袍甚是眼熟。

容昭颤抖了手,这身衣袍,为何会与她藏于包袱中的那身,如此相像?

还有腰间那块成色极好的玉佩……

她不敢置信,胸口“砰砰”狂跳起来。

梦境还在继续。

容昭看着祝蓁蓁将叶朝藏在草垛之中,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掩下语气中的哀痛:“朝朝,莫要出来!若娘亲耽搁了些时间,你要向前走,不要怕,明白吗?”

容昭听到此处,已肝胆俱裂。

“我为何会有叶朝的记忆?”她喃喃道,看着梦中那妇人跌跌撞撞地走远。

她看着叶朝藏在草垛中,整整三日,水米未进。

三日后,叶朝哭着走了出来。祝蓁蓁不在,她便只能靠自己。

她很聪明,将腰间挂着的玉佩藏于怀中,又用泥土污了面庞与衣裳,瞧着便像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可她从未与乞儿抢过吃食,也从未吃过旁人丢弃的食物,要奴颜婢膝摇尾乞怜,她也做不到。

于是每日只能用水果腹,如此几日之后,便已瘦脱了相,那身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锁骨伶仃。

这日,叶朝终于饿得受不了了,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她到一个农妇家中,偷了三个土豆。

叶朝流着泪,将那土豆在衣袖上擦了又擦,可那衣袖上本也不干净了。

她擦了许久,那土豆也未见干净多少。

叶朝强压着心中的酸涩,咬下冷硬的土豆,可还未等她吃完,那刻薄的农妇便发现了她。

容昭惶然睁大眼,泪早便落了满脸,她仓皇道:“叶朝,快跑啊!”

可那小姑娘似乎被这变故吓坏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农妇抄起扫帚便往她身上招呼。

这顿打真的好疼啊!

容昭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

叶朝只觉得骨头中都浸满了疼意,她先是哀求道:“婶子,莫打了,这钱我赔与您!”

“你拿什么赔?你这乞儿拿什么赔?我叫你偷!”那农妇如此喝道,手下更为用力。

叶朝手中未吃完的土豆,踉跄着落地,她哭喊道:“娘亲爹爹,救我!”

可无论她怎么喊,都无人来救。

她只觉得身上再无一处不痛的地方,眼泪似乎流尽了,便是如此,她还是紧紧护住怀中的玉佩。

叶朝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外头,只当她今日会死在此处,可并没有,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

那人穿着不甚讲究,可样貌却十分出众。

一旁的容昭看着那人笑起来,眼泪却止都止不住,她哑声道:“爹爹!”

容齐到底还是护下了那年幼的小姑娘,替她付了三个土豆的钱,那农妇这才罢休。

替她擦干净脸,面上尽是不忍之色,可还未等他再问,叶朝便晕了过去。

一旁的容昭已泣不成声,她喃喃道:“爹爹,我是谁啊,我到底是谁啊?”

梦境中的容齐并未听见她这一声呢喃,只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孱弱的姑娘,快步离开。

容昭透过泪眼,看见那姑娘的脸庞无力地垂下,原本模糊一片的面庞,此刻骤然清晰。

那赫然便是自己幼年之时的面庞!

庄周晓梦迷蝴蝶啊。

禾禾看着床榻之上的小娘子,那泪仿佛擦不干净似的。

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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