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发芽之痛,成长可解。
容昭看着容齐转身离去,自己的脚却仿佛生了根似的,挪不动分毫。
马车从她眼前驶过,风拂起车帘,露出容齐凝重的眉眼。
容昭猛然回神,她艰难地挪动了步子,拎起裙摆便追了上去。她想要高声呼喊,可嗓子眼似乎被堵着一般,再发不出一个字。
那风拂在面上,有些炎热,容昭如此跑了许久,却始终与那辆马车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那车壁看着已在眼前,可待她伸出手,还未曾触及又倏然远去。
容昭心下焦急,梦中的她也执着地想要个答案,可马车粼粼前行,终究没能等她一等。
她颓然停下脚步,只见那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瞧不见。
容昭心中满是酸涩,她抱着膝盖蹲下身,眼泪如丝线一般落下,重重地没入浅草之中。
不知哭了多久,有沙沙之声而来。
她抬起一双泪眼,朦胧中可见一男子身形,那沙沙之声便是他缓缓行来。
容昭看不真切,她抬手方想拭泪,便听见那人低声道:“莫动。”
她听着那熟悉的嗓音,手僵硬着垂下,嘴唇微动:“为何?”
“如此,我才能与你说些话。”
容昭哑然笑起来:“父亲,您便是来了,都不愿让我看您一眼吗?”
那人侧过身,摇头道:“尘世中人,不可耽于往事。”
“我没有耽于旧事,我一直都在用力地活着!”容昭倔强着一双眼,扬声道。
“那你如今,是在做什么?”
“我……”容昭瞬间便哑了嗓子。
“逃避吗?”容齐缓声道。
“我未曾逃避,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容昭垂下眼,双手环抱住膝盖。
“曾经是谁,以后便还是谁。若你未曾逃避,又为何会困在旧事之中,不愿醒来?”
容昭闻言,半晌未吭声,许久之后她抬手摘下一朵花:“父亲您瞧,这朵花长得多好!”
容齐看着她,却并不说话。
容昭抬手拭干了泪:“它知道自己要晒太阳才能长得好,也知道自己应该要扎深深的根,多汲取养分。可是它当初只是一颗种子之时,是强忍着痛从身体之中发芽、生长。您说它这辈子,要如何才能忘记生根发芽之痛啊?”
“可它若不发芽,便会烂在尘土之中,成为别人的养分。”容齐低声道:“溃烂便不痛吗?”
容昭闻言,神情一滞。
“逃避无用,昭昭。”容齐转身面对她:“你向来聪慧,如今定然知道该怎么选。”
“我不知道。”容昭摇了摇头:“我如今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便想想你的父母,曾经疼你爱你,又拼尽全力保住你的命。”容齐沉声道:“你的母亲祝氏宁愿不与你相认也要保全于你,你如此可对得起她的苦心?”
容昭抬眼,她似乎看见了这条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妇人,这妇人面上带着笑,眼神中却有些哀伤。
容昭看着看着,便又落下泪来。她竭力握住衣袖:“可是你们一个两个,为何都要抛下我?”
容齐闻言笑起来:“人生八苦,俱尝遍了才可下幽都。你如今才历经了多少风雨,怎可如此自弃?我且问你,可曾看过辽阔的草原、可曾看见一望无垠的雪山?”
“尚未。”
“这些美景你还未曾看过,大好河山还未曾踏遍,不后悔吗?”
容昭抿紧唇,并不说话。
“去吧,昭昭。”容齐摸了摸她的脑袋:“莫管前路如何,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忌什么。发芽之痛,唯有成长可解。”
容昭抬眼看向容齐,却见他转过身,有浓雾弥漫而来,顷刻间便将他的身形笼罩。
容昭再也瞧不见他,那条小路也消失在眼前,路尽头那位妇人,也不见了踪影。
她凄惶不安,遍寻不得。
只听见容齐的声音遥遥传来:“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容昭扬声道,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看不穿这浓雾。
容齐温和一笑:“我不愿见你囿于后院,整日与家常琐事为伴,如今你做得极好。”
容昭闻言,顿时哑了嗓子。
“我以你为荣!”
话音刚落,容昭便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便将她挥退。
有强烈的失重之感传来,她似乎漂浮在了半空中,双手无论怎么抓握,都是虚空。
房中,禾禾正在给她拭汗,却见榻上之人不安地动起来。
她一惊,刚想唤人,便看见容昭睁开了眼。
那双大眼睛中,如今满是迷茫,容昭呆呆地看着床榻之上的帷幔,并不说话。
禾禾一喜,她笑道:“小娘子,您可算醒了!”
容昭听得她的声音,这才发现旁边有一人,她的嗓音微哑:“我昏睡了几日了?”
“已有五日,春节已过了。”
容昭闻言垂下眼,锦被中的指节曲起。她记起了所有的事,如今也知晓自己到底是何人。
“星云大师如今可还在府中?”
禾禾闻言,忙点头道:“在,大师知晓您醒来定会寻他,特请奴婢不要阻拦于您。”
“多谢,劳烦你去衣柜中替我寻身衣裳来。”
禾禾侍候她穿戴整齐,怕她冷还往她手中塞了个汤婆子。
容昭这几日又瘦了许多,素着面庞,更显羸弱,她缓慢地行于回廊之中。
明砚舟这几日常来看她,但由于男女之别,并不能多留,却时常在她门口一站便是数个时辰,屋里全无动静,等到天色擦黑,有小厮来点灯之时,他便离去。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他袖手站在廊庑之下,听得屋门打开,敛着眉眼望过去。
却见那女子好好地站在那里,如一株海棠一般,他沉沉松了口气。
明砚舟温声道:“不再多躺会儿吗?”
容昭看着他,微微一笑:“躺了好几日了,已是将身子骨都躺硬了。”
明砚舟闻言,扯起一抹笑。
容昭缓步朝他而来,她身上虽穿着夹袄,但看着仍是有几分单薄。
明砚舟拧紧眉,抬手便解下身上的大氅,快步朝她走去。
大氅加身,容昭顿时察觉有温热附骨而上,她弯了弯眉眼:“多谢不逾兄长。”
明砚舟听闻她这句话,为她系着衣带的指骨瞬间僵硬,他哑声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容昭看着他,眼中却突然沁出泪:“不逾兄长可还记得我院中的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