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再忍受
慕尼黑,一家普通的酒馆内。
赛博塔赫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喝着啤酒,听着周围人热闹的讨论。
毫无疑问,布里格尔弄出来的“倡议书”,已经成为所有人谈论的焦点,酒馆里的人,都在谈论着,在酒精的作用下,慷慨激昂。
对于平民来说,这是非常“解气”的一件事,他们过得越来越苦,那些贵族老爷,却依然花天酒地。
这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他们承担这个国家的伤痛,为每一餐而发愁,贵族们却依旧逍遥自在。
因此大部分人都非常激动,他们觉得贵族们不应该仅仅受到谴责,更是应该用实际的行动,让其付出代价。
赛博塔赫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不认为这是好事,贵族们的确在这场大萧条中“表现不佳”,至少慕尼黑的无家可归者,并没有得到他们的施舍。
在任何一个国家,当富裕阶层对贫困阶层熟视无睹时,都会造成极大的问题。
就像现在的霍亨索伦一样,贫困阶层日益扩大,但富庶的贵族们却当他们是空气,这自然会引起反弹。
这是内乱的苗头,但是从赛博塔赫的角度出发,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得到消息,鲍尔银行的移民咨询业务,目前火热得不得了,贵族们每天都有到访,以至于银行方面不得不扩大这个项目的团队,不停抽调人手。
毕竟有见识的贵族很多,他们已经开始了行动。
这些人准备离开这个日益动荡的国度,前往更安全的海外,从而继续自己的惬意人生。
所以赛博塔赫的脚步必须跟上,就好比今天,他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见人的。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格尔曼先生。”
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微微躬身,先是表达了歉意,随后坐到对面,并点了一杯啤酒。
“叫我赛博塔赫就好,格尔曼这个姓氏,我作为无能力者,承受不起。”
赛博塔赫笑了笑,他实在不喜欢格尔曼这个姓氏,不提他已经被驱逐了,就是现在这个时局,他也不希望人们提起。
毕竟这是一个贵族的姓氏,再加上名字里面还有“冯”。
保不齐那些酒鬼听到后,会转身冲上来,狠狠给自己几拳。
“哦,抱歉,是我的疏忽。
那现在我们就来说一下工作吧。
事务所方面已经同意,将会全力支持您所提出的业务,并且由我牵头,搭建一个小组,专门配合您。”
男人开口说着,他显得有些拘谨,或许是和赛博塔赫不熟的关系,他一直保持恭敬的态度。
“我想您搞错了一件事,我需要的不是那个事务所,而是您。
我希望您来到我的公司任职,然后带领一个小团队,这个项目会给予你一切想要的,丰厚的利润,应接不暇的委托,你没必要还待在那个半死不活的事务所。
这没有意义。”
赛博塔赫淡淡说着,他现在求贤若渴,对面的男人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土地评估师,熟悉慕尼黑所有的土地价值状况,包括公寓,豪宅,庄园,农业用地甚至半开垦的湿地。
所以赛博塔赫想要他投到自己麾下,而不是和土地评估事务所,搞什么狗屁的“合作”。
“这个……我的合约还有一年,所以我想……”
男人有些纠结的说着,赛博塔赫给他的待遇不错,薪水比事务所高出一大截,而且有鲍尔夫人的背书,相信赛博塔赫能够给出的工作量也很多。
毕竟他是一名土地评估师,工作量就是钱,接手的项目越多,他赚的也越多。
萧条的经济,让他所在的这种评估事务所生意惨淡,毕竟商业太萧条了,他们几乎没什么活儿可以做。
然而他是一个念旧的人,他在这家事务所做了近十年,从一名新手,到现在的经理,一步一个脚印打拼出来。
现在要让他离开,他真的有些舍不得,何况他还担心,赛博塔赫这个年轻人只是心血来潮。
这会是一个短期项目,如果不能继续,那么自己可就尴尬了。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时局不太好。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但是上一条大船,终归好过在小舟上漂泊,否则一个大浪拍过来,小舟就什么都不剩了。
加入我的公司,你就等于上了这样一艘大船,我们不仅和鲍尔银行有合作,甚至海外的一些机构,也是同样。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的员工,不信你可以去海蒂公司问一问,即便是减产,我也没有辞退过一个人。
你是一个聪明人,如何选择,应该不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赛博塔赫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一番话,但内容直达男人内心深处。
听听酒馆里的议论声吧,这个国家即将发生大事,而那样的小事务所,随时可能在这种时代潮流中,被彻底淹没。
“好吧,我会考虑的,晚一些给您答复可以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他很紧张,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要知道我不可能等待任何人,因为没有等待的时间。
老实说,接下来我还会拜访几名你的同业,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很遗憾,我只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
赛博塔赫笑着说道,随后将啤酒一饮而尽,男人有些慌了,他张开嘴,又闭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表示自己需要两天时间。
“可以,两天后我会在办公室等您。
只有一个上午,如果您不来,我就当您拒绝了。”
说完话,赛博塔赫伸出手,男人赶忙握住,表现得有些卑微。
在将整整一大杯的啤酒仰头喝下后,男人仿佛逃离一般的走掉了,赛博塔赫笑了笑,对于男人的反应,感到一丝荒诞。
“或许鲍尔银行的名头,对这些社会底层打拼的人来说,压力太大了一点儿。”
一个评估师,的确算是社会底层人士。
别看他们有机会见到那些富豪和贵族,但是并不表示身份就是对等的。
特别像这种土地评估师,他们没有什么决定权,工作后的成果,只能作为参考,不具有法律效力。
也就是说,他们的工作是别人给饭吃,完全是服务性质的。
见事情已经办完,赛博塔赫也没准备停留,他刚想起身,却发现一个青年突然站到桌子上,他穿着巴伐利亚陆军的旧军服,看上去很瘦小,但是他发表的演说,却慷慨激昂。
“不,仅仅是谴责并不足以解决问题,霍亨索伦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候,因为我们已经无法再忍受。”
青年大声嚷嚷着,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他挥舞着拳头,过激的动作,险些让他失去平衡摔下去。
好在矮小的个子帮了他,重新稳住身形后,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继续发表自己的演说。
“现在的经济崩溃是谁造成的,是现在的总统和总理吗?
当然不是,埃卡特才进驻总统府多久?他还没那个本事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整个国家搞得一团糟。
即便他把炉灰撒遍整个霍亨索伦,都做不到。”
青年很幽默,他的话让酒馆里的人都露出笑容,有些人甚至还模仿起撒炉灰的动作,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毕竟埃卡特原来是锅炉工,虽然酒馆里大多都是工人,但工种鄙视链还是存在的。
这样别开生面的演讲,吸引了赛博塔赫,他重新坐下,然后示意酒保再来一杯啤酒,他想听听,这个看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到底想说什么。
“一切都是卡普里维造成的,他签下那个可笑的‘和平协议’,又为了还债,拧开了水龙头,马克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印出来,洗劫着我们的财富。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为了还债么?
不,他只是在转移,将那笔可笑的巨额债务,转嫁在普通人头上。
贵族老爷不需要担心,他们有大片的土地,有酒庄,有工厂,有艺术品,有贵金属。
即便马克再贬值一倍,他们依然可以在自己的庄园里悠哉地晒太阳,一切的恶果都只能由我们来承担,由普通人来背负那几乎永远还不清的债务。
卡普里维是贵族的代表,他只关心贵族的利益,却置普通人于不顾。
这种状况,我们无法再忍受了,我们已经忍受得够多了。
知道么,我曾经在前线双目失明,医生告诉我,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阳光。
但是我并没有沮丧和抱怨,因为我认为,我在为霍亨索伦帝国而战,为皇帝陛下而战,也是为我的信仰而战。
我已经比那些战死沙场的朋友幸运很多了,我的排一度濒临覆灭,当我们在战壕里忍受波旁人的炮火时,我们从来没想过要放弃阵地,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身后,就是霍亨索伦,就是我们的祖国。
可是结果呢,我们的坚持和牺牲,换来了什么?
皇帝陛下随便几句话,就退位了,他把所有问题都抛下,带着家人跑到了姑姑家。
获得权力的卡普里维,又为了贵族的利益,将整个国家出卖了。
他签下一份屈辱和可笑的和约,然后让霍亨索伦成了被剥光了毛的羔羊,放在波旁人的屠刀之下。
我们一无所有,其实我们要的并不多,只需要家人能够吃饱穿暖即可。
但是看看,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们都不能满足。
整个霍亨索伦面临崩溃,我们的家庭也濒临崩溃。
街头到处都是流浪者,他们或许曾经快快乐乐地生活,但是现在,只能忍受饥饿和无情的寒风。
贵族阶级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们不仅夺走了这个国家的荣誉,更是背叛了这个国家。
他们在让霍亨索伦衰弱,而理由,仅仅是为了保住他们的锦衣玉食。
以及那高人一等的傲慢。
这不公平,这是对我们的压迫和剥削,我们不能再让这种事情继续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能改变,那么我们和我们的家人,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就会倒在某个阴暗的巷子里。
眼睁睁看着老鼠啃咬手指,却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需要行动,需要告诉那些贵族老爷,我们已经觉醒了,我们不再任由他们宰割,我们需要面包,需要尊重,需要被当做一个‘人’。
去清算那些贵族吧,去清算他们,将他们的财富分给穷苦的人们,哪怕只能让他们饱餐一顿也好。”
青年大声地呼喊着,酒馆里满是附和的声音,人们的情绪被点燃,他们大叫着“清算”“清算”,仿佛现在就要拿起武器,冲到贵族们的豪宅和庄园,把里面洗劫一空。
赛博塔赫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年轻人,很明显,这是一个激进派,但问题是,他穿着军装。
如果只是工人闹事,赛博塔赫觉得还不至于搞得太离谱,只要军人不参与,就不会爆发大规模冲突,治安状况还可以控制。
但是看对方的样子,明显是个军人,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退伍,但如果没退伍,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军队里的高层,几乎都是贵族,至少在校官这个层面,局面还是可控的。
但是低级军官,平民的数量就很多了,特别是作战部队,那里的低级军官,几乎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如果那些低级军官联合起来发起兵变,那么霍亨索伦的局面将会急转直下,这会严重影响自己的生意。
付了酒钱,赛博塔赫离开了酒馆,他没有叫车,而是在大街上溜达,速度很慢。
慕尼黑的夜色很美,但是他无心观赏,他只是想吹吹风,思考一些问题。
霍亨索伦的时局,恐怕会急转直下,这是赛博塔赫内心中最为担心的。
的确,贵族们的处境开始堪忧,这对生意是好事,但是如果太快,那么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贵族们还没有转移完资产,就被查封了,那么自己,也赚不到一毛钱。
“算了,这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赛博塔赫叹了一口气,他决定不再想这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于是稍稍加快脚步,回到了史提芬大街37号。
然而在走向自己的房间时,他发现隔壁门前,站着一个人,正在拿出钥匙,插入了锁孔。
走廊很窄,所以赛博塔赫只能停下脚步,等待对方先进门。
察觉到有人过来,对方在转动锁孔的一瞬间,转过了头。
结果赛博塔赫愣住了,因为这个人,竟然是刚刚在酒馆里做演说的年轻人。
他竟然是自己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