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项目维稳

安娜中文系毕业，在系统内设计院办公室干了三年后，通过系统内招聘，三年前来到裘媛手下做事的。在这种老牌国企，你讲能力的时候人家跟你比关系，不比关系了，就论资排辈。硬生生把好好的一个有志青年，磋磨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不害怕的事故圆滑人。

初来新区分公司的时候，恰逢原来的分公司总经理裴皓调任总部计划统计部正职，这个三级子公司的领导班子适逢青黄不接，总部在无合适人选履新的情况下，不得不晋升裘媛这个千年老二为分公司一把，当时裘媛36岁，怀孕7个月。分公司编制有限，安娜除了正经的办公室主任工作外，几乎兼职裘媛的半个生活助理。

那时，遗留下来的灵州工业区配套项目因甲方资金问题停工，系统内坚持资金集中管理，京城公司总部明确表示原则上不允许垫资支付分包工程款，连农民工工资也不行。项目资金缺口严重，年轻的项目经理扛不住压力，撂挑子不干了。裘媛要每天往返90多公里去项目蹲点儿，到管委会协调工程款。奔波的状态导致裘媛孕后期患上了妊娠高血压症，安娜陪着她，医院，项目，分公司三点轮转，所以，两个人的感情终究是不一般的。

尤其是，继项目经理回京城总部挂职之后一个月，碎石桩的包工头带着他的小秘书跑了。

于是裘媛这个在系统里素有“铁娘子”之称的所谓新领导，被手拎着安全帽的工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堵在项目经理部的临建板房办公区，甚至是简易房屋顶都坐了人，项目的财务张鑫小姑娘吓得呜呜哭。

2019年8月15日，灵州工业区配套项目的施工现场，工人堵满了安全示范区的临建大门，板房门口外1米，一台立式电扇摇摇晃晃的呼啦啦的工作着，醒目刺绣标的浅蓝男士衬衫，将将遮住裘媛8个半月的大肚子，极具民族风的大裙子，根本遮不住她肿胀的小腿，36码的脚肿胀的只能穿42码的男士拖鞋，如果不是戴着红色的安全帽，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不修边幅的女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更像是街边卖猪肉的大姐。

裘媛缠着白毛巾的左手拿着一沓A4纸，密密麻麻的蝌蚪黑字上浮着大小不一的红色手印，她看一眼A4纸读数，项目财务张鑫按一下计算器，除了计算器的机械女声未受气温影响，在场的人声音都是干哑的，屋顶的工人更是因为塑钢的铁皮屋顶太烫，都站到了屋脊的斜梁上，那高难度的平衡力像是吴桥杂技之乡深造归来的。

看见裘媛开裂的嘴唇，安娜拿了一瓶矿泉水，递到裘媛手里，裘媛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用下巴点了一下门口的位置，说，去屋里等我一会儿。结果这一等，就等到晚上9点钟，项目的小文员一趟趟进屋复印资料，安娜几次问起裘总何时忙完，小文员都说不知道。从门口的工人逐一进屋签字，按手印，到门口再无一人，现金发放农民工工资元，这场“工闹”才得以解决。

去食堂吃饭的小道上，因为工人闹事打砸的餐具散落的杂乱无章。一声突兀的惨叫划破夜寂，撼动了所有音控的设备，整个公共办公区域瞬间亮如白昼，裘媛浮肿的脚面，斜啦啦的插着一根树脂筷子，白色的筷身和上面斑驳血迹扎进了人心。

安娜赶紧一把拽住要失衡倒地的裘媛，“媛姐，您没事儿吧？”

裘媛向下看了一眼，虚虚的回答，“脚问题不大，肚子怕是不行了，叫救护车。”

张鑫连忙拨打120，但是急救中心却没有能及时赶过来的救护车，表示会通知医院急诊患者情况，准备应诊，让患者尽快到医院。

裘媛的情况很不好，她紧咬牙关，吩咐安娜用自己的手机，“你马上给我大姐打电话，告诉她我受伤了以及我产检情况，让她告诉你怎么处理这种应急情况，我好像顶不住了...”尾音几乎弱不可闻，就闭眼晕了过去。

安娜颤抖着在裘媛的通讯录里找到名称为大姐的号码，拨过去，直到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电话无人接听。再次拨打，终于在第三遍响铃接近尾声，安娜的精神就要崩溃的时候，听筒传来：“喂，媛儿，有事儿？”

“大...大姐，我是媛姐的同事，安娜。媛姐出事儿了，她扎了脚，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我们...我们打了120，现在没车过来。媛姐，交代我给你打电话给你，求助”几句话，安娜说的磕磕绊绊。“还有，媛姐晕过去之前，还说肚子不太好了...呜呜，大姐，我们该怎么办呀？”安娜终于忍到极限，呜咽着哭了出来。

裘娟听了安娜的诉说，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慌：“安娜，对吗？你现在不要慌，千万不要慌。你使劲儿掐裘媛的人中，把她掐醒，告诉她，在没有获得急救措施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睡。你们现在在哪里？离最近的医院或卫生院有多远？先找最近的能够治疗外伤的地方，给她止血。现在先掐醒她，需要她自己配合。”

安娜，手上已经失力，连掐人中的力气都没有了。

厨房帮厨的大姐本来出来看热闹，连忙上来帮忙，看着安娜颤抖的小手，说一句，“我来吧。”

裘媛，再有知觉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下行的电梯，一直下落，鼻腔混杂着葱花及香辛料的味道，上唇人中穴还透着无法抵御的痛，她拼尽全力甩一下头，听见头顶有个陌生的女声，“醒了，醒了，领导醒了。”

安娜惊喜的半拥着裘媛，当看见裘媛上唇的大血印。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都要怀疑帮厨大姐是对薪资不满而趁机报复了。“媛姐，你一定要撑着。大姐电话说，要你自己配合。”此时，电话免提音也传出裘娟的声音：“媛儿，现在你要把所有的精气神儿都提起来让自己睁着眼，要间接深呼吸，保证自己的氧气吸入量。孩子能不能保住，你们娘俩能不能平安全看你自己了。你坚决不能怂，刚刚安娜说，你们那儿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你还得想一切办法，在保证获得急救措施的情况，尽快到有条件的医院。中间不要掐断我们的联系，你边上都是啥人，别都是没经过事儿的小孩子，你赶紧找个能拿事儿的安排这些事儿。”

裘媛深呼吸两次，费力稳住心神。看了看环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年轻女孩，心里不得不同情了自己一把，别说交代她们拿事儿，估计没吓坏都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张鑫，马上找项目的安全总监老杨过来开车，并给我拿两床被褥铺在后座。”张鑫听了马上拿上车钥匙去找老杨。

裘媛用力握了握安娜的手。“安娜，这次拜托你了。”安娜连忙点头，再次呜咽：“媛姐，你说，你说。”“别怕，只要咱们安排得当，我不会出事儿的。你马上给裴皓打电话，拜托他们两口子救我。我们现在出发，走咱们新修的路，抄近路往省二院赶。让裴总给李指挥打个电话，让标头放行。省二院的救护车从标头过来，咱们路中汇合。”裘媛再次深呼吸：“告诉裴浩，我的病历，省二院的刘主任有，请她给协调一下省二院救护车的医备资源。”

裘媛还想交代一下后事，咬了咬牙，闭上眼再睁开：“就这些，快点儿。”

安娜稍稍平静了几分，给裴皓打电话。

裴皓看着手机屏幕跳跃的“裘憨憨”三个字，真心是抗拒的。太怕这个十来年的搭档了，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的相处经验，光凭这“铁憨憨”的直来直去，真的能把他戳死。尤其是，灵州工业区的烂摊子，确实是他碍于局领导面子，安排局领导的侄子到项目镀金的，结果，驴粪蛋子表面光，项目干不好，人品还没担当。

裴皓不情愿的接起电话，假装有气无力的示弱：“姑奶奶，别给我施压了，我。。。”未等他说完，听到电话里安娜支吾的转述，让他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尤其是，电话最后，裘媛自己说的，“老裴，拜托了。”

五个字，宛如钢钉直刺刺戳进裴皓心里。裴浩扬手拍了一下额头，低骂，“裘媛，老子真是败给了你。”

裴皓即刻跑去卧室，对正在津津有味追剧的老婆刘燕道，“燕儿，裘媛出事儿了，你赶紧给你二姐打个电话，麻烦她从省院那边出个急救车，走省际二通道，我给李指挥打个电话，让全线放行。”边说边往外走，还不忘喊一句，“让你二姐跟车一块儿去。”

刘燕愣了一瞬，抓下脸上的面膜，追出门口问，“你去干嘛？”

裴皓头也没回说，“我不放心，我直接去省二院。万一有啥事儿，我也是个照应。”

刘燕忙说，“等我3分钟，我跟你一块儿去。”扭头跑回卧室，抱起床头衣服，拿上电话，关掉屋里总电源就跑到车上。

裴皓一看，气笑了，“你俩没一块儿过，还真是遗憾。”

“胡说什么呢？赶紧走。”刘燕已经开始给号称“妇产科圣手”的G省二院的二姐刘羽拨电话。

刘羽恰好大班守急诊，接到电话后，即刻安排急救车就出发了。

双方路上并没有出现波澜，裘媛按照裘娟的指挥，把双腿高高垫起，一路硬掐着大腿，清醒的撑到急救车上，和刘主任眼神交流了一下，就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