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身陷罗网
顾旸昏头昏脑地向南追过数里,早已跑出梨园屯地界,中间几次都是在路转角处看到那泥白色的马蹄最后扬起,离着那少年和马儿忽近忽远,却只是追赶不上。
不知又奔了多久,直把正午的烈日追落了山,到了一个县城里,市上的群众熙熙攘攘,想追到的那骑马,忽尔蹬失在人海里。
顾旸退出城去,望了眼城门顶上,匾额上大书着“阳谷”二字。正是到了兖州府阳谷县。
“这姑娘一路上都在走城外郊路,为何到了此处,却进了城里?”顾旸想到此处,偷眼望了下两个守将,只见他们正在夕阳的风影里打着瞌睡,便混在人群里又进了城。
“可惜,可惜!那个副团长没当上,人也没追到,白辛苦一场。”顾旸走了多时,过了人流密集的地带,到了一间小巷子,大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微微叹道。
忽然,耳边传来微微几声马蹄响,一条土红色的马尾似乎在顾旸余光一角扫过,接着马蹄声也停了。顾旸只做不知,仍是怨声叹气,大摇大摆地走。
正在此时,背后“扑”的一声,一个女孩声音高声叫起来。顾旸慌忙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停着一匹白马,四根白蹄子仿佛是第一天学写毛笔字一般,通蹄浸着黑泥。一个人侧身歪倒在地,那根紫色的长鞭搁在一旁,正是那个偷他马儿的穿唐装的少——少女。
那少女跌倒之后秀眉微蹙,神态却是愈发动人,顾旸见她捂着小腿,忙跑上前问道:“没事儿吧?”
那少女咬了牙,把鞭子往旁边墙上一抽,突然天上坠下一张大渔网来,便把顾旸罩在了网底。顾旸正挣扎时,那少女一鞭抽来,打着他腰间,他一时力软筋麻,便坐倒在地。
周围矮墙上便跳下四个官兵模样的汉子来,绳索一扔,把顾旸和渔网捆得团团如粽子一般。
“哎!女侠,你我无冤无仇,绑我作甚?”顾旸胡乱扯着绳索和渔网,大叫道。
“怎的无冤无仇?”那少女哼了一声道。
“是,有冤有仇。”顾旸道,“你偷了我的马儿去。”
“还敢贫嘴!”那少女一鞭又打在顾旸背上,顾旸痛吟一声,道:“女侠,小人说的句句是实。”
“你跟那些乱民共谋篡逆,还当我不知?”那少女笑笑,翻身上马。
“哎不是,你要抓我,你别骑我的马呀你?”顾旸叫道。
那少女在前驱马走了数步,辫子一甩,回转头来,叱道:“再胡言乱语,打烂你的嘴!等到得府里,不由你不招。”
顾旸道:“什么府里?我却招甚么?”
那少女道:“你自己清楚。”
顾旸还要问时,几个官兵已走在前面,拉着绳索把他拖着前行。顾旸屁股上磨得一疼,忙换了个姿势,胸前和腹上被绳索勒紧的地方几乎已经疼得麻木,没了感觉,顾旸索性歪头躺在渔网的怀抱里,眯着眼,打起雷鸣般的鼾声。
那少女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又回过头来,一时却也没想好责怪的话语。
顾旸半睁着眼,见少女又看向他,嘴角便不知不觉扬起来,朦胧中见她大袍子下微露出的雪白小腿上泛着红色,忙道:“你……你的腿伤了?”
那少女低头一瞥,从袖中掏出块手帕,往腿上抹了几下,把袍子向下一扯,道:“谁让你看了?”
顾旸笑道:“想是女侠本欲偷袭小人,却不慎摔倒,反而阴差阳错把小人赚上钩,这便叫做瞎猫抓死耗子,巧了。”
那少女道:“你莫要再女侠女侠叫个不停了。”
顾旸道:“女侠说得是。女侠盗取白马在先,滥抓无辜在后,不愧女侠风范。”
那少女听了,把鞭挥起,又放下来,道:“你这油嘴滑舌的,等到了府里,有你好看的。”
顾旸笑道:“小人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便是见了天王老子,也这般说。”
“不得无礼!”身后那官兵喝道,一脚踹在顾旸后背。
那少女转过身来,飞起一鞭,却打在那官兵帽子上,道:“谁要你踢他?”
那官兵一脸迷茫,面色尴尬,捂着头不再说话,顾旸却发出怪笑声,其余三个官兵也憋着笑,拖着顾旸前行。
那少女催马到了街心,一众百姓见了,尽都散开,给几人让路。顾旸见了,暗暗寻思:“我方才听她说甚么府里,更兼百姓都敬而远之,这姑娘莫非还是此地的官家小姐?我可惹了大麻烦。”
一路走着,顾旸也不再说话,倚在那渔网般的摇篮里,惬意地望着四周的民俗景致,心道:“此处虽说不上多富裕,也算得安居乐业,比我那曹州老家好太多。”
行不数里,到了一座府衙前,但见得一圈围墙刷得雪白,有几个巷子那么宽,簇着一丛丛青柏树和红枫树,在府外已可见到府苑之内一株蜿蜒曲折的古怪老树攀过大门口的碧瓦屋顶,那纱帐一般的苍青树盖几乎覆过半个院落,直漫到府外众人身旁来。淙淙水声被橘红色的晚风摇得像铃,想是府苑里有什么假山、金鱼、池塘,随着水声似乎已在眼前了似的。正中央的府衙大门雕栏玉砌,被缭绕在半空中花海似的漫天烟霞一衬,更显得如仙境云宫一般,跟方才沿途见到的古朴集市民风,俨然两个世界。
顾旸心中不住纳罕:“这阳谷县衙竟也如此华丽,想那紫禁城的皇宫,也强不了多少。”
正想到此处,忽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不知从哪个墙角钻出来,端着破碗,拄着残杖,向府衙门口的守卫咕哝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