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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秦晋之好

经历了冠县县衙这一番惊险之后,顾旸等三人索了匹马,带着如雁,两骑马,朝着县城深处奔去。

渐见市井景象稀疏,两侧草房慢慢取代了瓦屋,青山压过了街巷。

远远的炊烟在半空浮起,那轮红日在山腰欲隐欲留,仿佛一大颗去了皮的西瓜瓤,往天的另一边缓缓滚落。

但见暮霭沉沉,盛日已衰,刚巧路边遇到一家小酒馆,四人便下了马,把马拴在草房门柱上,进了酒馆,点了三碗面吃。

如雁年龄小,食量较少,苏见黎便多给他要了个小碗盛面,他却有些赌气,不太想吃似的。

顾旸叹道:“这孩子。”

苏见黎笑道:“顾大哥,你莫急,他还小。”

如雁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哼的一声道:“我不小了!”

三人听了,都摇头而笑。

徐濯埃道:“顾兄饮酒么?”

顾旸道:“偶尔。”

徐濯埃笑道:“行走江湖之人,哪里有不海量的。”

顾旸吃了口面,笑笑道:“行走江湖为的便是逍遥自在。我若饮不得,偏教我饮,我便跟他火并起来。若一个人为醉而醉,可能已是愁到深处了。我看这面汤比酒可好得多。”说着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面汤。

徐濯埃把折扇往桌子上拍了一拍,大笑道:“好,好!顾兄有性格。”

几人静静吃饭片刻,苏见黎忽然说道:“我有一事,想问徐兄。”

顾旸听了一愣,嘴里衔着半坨面,转头望向苏见黎。

徐濯埃瞧了顾旸一眼,又问道:“何事?”

苏见黎道:“今日在县衙听徐兄说,令尊大人徐公讳承煜?”

徐濯埃道:“正是。”

苏见黎道:“九年之前,令尊大人可是任鸿胪寺少卿么?”

徐濯埃微微一怔,用扇子敲着手指头,一面敲着算了片刻,忽然惊道:“正是。苏姑娘如何得知?”

苏见黎又道:“徐兄父子二人,可曾去过那苏州府昆山县么?”

徐濯埃惊道:“正是。徐某家乡上海县,有一年路遇洪水,故而转道从昆山县过,还在一户人家借宿了一夜。苏姑娘却如何知道?……”

他话未说完,凝视着苏见黎的脸庞,心中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那户人家的女儿……苏姑娘莫非……”

“徐兄猜对了。”苏见黎笑道,“不想有缘在此相见。”

“原来是你!你是苏大人之女?”徐濯埃大声道,眉眼中难掩惊喜。

“正是。”苏见黎笑了笑。

顾旸听得,嘴里的半坨面又扑通一声滑回了面汤里。

徐濯埃突然兴奋起来,直起腰,两条臂肘撑着桌子,语速也变快了许多:“听说苏大人被贬了官,他还安好罢?以往过年之时,随家父数去拜谒苏大人,却未曾与苏姑娘一见,苏大人偶以小女相称,故不知姓名。不想曾经那可爱的小姑娘,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家父还好,如今做了阳谷县知县,也代我跟令尊大人问好。”苏见黎微微一笑,“说来惭愧,见黎常在江湖游荡,不似那些大家闺秀,闭门不出,故而未曾跟徐兄相见。”

徐濯埃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徐某虽只跟苏姑娘在小时候见过一次面,也未通名姓,却是刻在脑中了。那时你便美丽可爱,不比那些凡俗女孩。”

他虽然一直是带着文绉绉的微笑,但此刻的笑却又不同:一张嘴的两个嘴角,就快提到耳朵根了。

苏见黎听了,脸上一红,静默了片刻,正不知说什么答复。

忽听得身旁“簌噜噜”的一声,转眼望去,是顾旸正在吸一根很长很长的面。

苏见黎见了,心念一动,忍不住露齿而笑,忙掩住小嘴。

只听徐濯埃道:“苏姑娘,为着九年前的情谊和令堂的缘故,咱们徐苏两家可谓是秦晋之好的世交了。徐某此来冠县,正是奉家父之命,来助令尊大人一臂之力。”

顾旸听得什么“秦晋之好的世交”,心中有些不快。

看官须知:这“秦晋之好”虽是形容两家关系好,但不止于此。这个成语源自春秋时期秦国和晋国联姻的故事,关系好之上更添了一层联姻之意。

这顾旸虽是自山中长大,却并非与世隔绝的深山野人。其先师烟霞子饱读诗书,传授武艺之余,也给他讲过古往今来许多典故。“秦晋之好”这般有名的典故,顾旸岂能不知?徐濯埃身为官宦子弟,满腹经纶,更不能不知其意。

这时徐濯埃说起徐苏两家的关系,竟引出这个成语来修饰“世交”一词。虽说苏见黎之母嫁到徐家成了徐濯埃的后母,但此事说来其实并没有多光彩。

徐濯埃此词有联姻之意,既不是指向苏母的改嫁,那则是另有所指了。

苏见黎听他说到“秦晋之好”这个词,也不禁眉头一皱,听到后面,更增疑惑,便道:“家父来此了?”

“正是啊。前些日子,冠县梅花拳派掌门赵三多把派名改为义和拳,聚起三千之众揭竿起义,如今已攻下蒋家村、红桃园村和黑刘村三处天主教堂了。山东巡抚张汝梅上报朝廷,令尊正是奉诏前来相助张大人征讨。”徐濯埃笑道,“想是苏姑娘近日只跟顾兄闯荡江湖,未曾留意令尊之事罢。”

苏见黎笑道:“那老头子,随他攻打去,却与我何干!”

徐濯埃听她这般称呼其父,不禁一愣。

顾旸方才听到那“秦晋之好”,虽有些微不快,也只当他是误用,此时听到徐濯埃最后一句话,却是愈发不爽。

这不明摆着说她只顾着“跟顾兄闯荡江湖”,把自家亲爹忘了么?

又见那徐濯埃说话之时,还偶用眼睛来瞟自己,或许他并不觉得明显,但顾旸看来却是清楚得很。

顾旸心中莫名不平起来,静静嘬着面,陷入了沉思。

徐濯埃又道:“既然苏大人到了本县,苏小姐不如与徐某一同前往,也好结个伴。”

苏见黎一怔,望了望顾旸,方欲回言,忽听顾旸道:“徐兄。”

苏见黎跟徐濯埃便都看向他。

只听顾旸怪声道:“听起来徐兄与苏家是秦晋之好,是世交,那必定是一家人了。友谊之深,感人,感人万分!”

徐濯埃瞧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顾旸道:“顾某也曾听苏小姐说过这段她娘亲的故事,着实令人感慨。”

徐濯埃道:“哦?顾兄也知道?”

顾旸道:“苏小姐之母,后来嫁到徐兄家,成了徐兄后母,顾某说得可对么?”

徐濯埃一愣,道:“正是。”

顾旸点点头,微笑道:“那徐兄跟苏小姐,却也是兄妹情深了。”

徐濯埃静静嘬着面,也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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