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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星夜劫寨

是夜,天朗风清,月明如昼。

赵三多、高元祥、阎书俭率拳民千人,埋伏在寨外北侧山丘之后,阎书勤、郭栋臣、吉峰禹率拳民千人,埋伏在寨外南侧高岗的乱林之间。其余拳众则埋伏得稍远些,以为照应。

众人足足趴了半个时辰,从酉时熬到了戌时,山间隐隐腾起斑斓的雾来,仍不见一个敌军人影,只听得寥廓的天地之间,虫鸣啾啾。

“顾旸这小子靠谱么?”吉峰禹道,“莫不是卖了咱们投奔狗官了?”

阎书勤横了他一眼,道:“吉兄弟,不是俺说你,你生得也算端正,为何心眼儿里总这般揣度人?忒量窄了些!”

“姓阎的,你甚么意思?”吉峰禹怒道,手里的大刀握得哐啷一声响。

“嘘!莫高声。”郭栋臣低声道,“他们来了。”

几人微微抬头,放眼望去,果见西北方向的夜空底下,闪动起一阵阵银光。

那是深空的寒月打在如林的刀剑上。

阎书勤急传告众人趴住莫动,等待号令。

只见那彪清兵沿着营寨一侧的山路,徐徐徒步进发,悄无声息之间已到了山岗之下。他们约有数百人,训练有素,声音极小,几不可闻。若非特意设伏,只是单纯守寨,必然难以防备。

吉峰禹提刀欲起,被阎书勤用力按住。

“便眼睁睁看他们过去?”

“要进咱们寨子了!”

吉峰禹望着那彪军过了山岗,直直地往第十八个营寨走去,忍不住急道。

他听阎书勤并无回答,转头看去时,却见阎书勤双眼正看着他,眼光之中,凛凛似流出刺骨箫风。

吉峰禹被他瞪得浑身发凉,不禁低了头,握刀的手也出了一层汗。

赵三多在对面山上,如扎了根一般,稳稳地伏着。

那一彪军到了营寨门口,后面又跟着来了两彪军,也各自有数百人,都未骑马,蹑手蹑脚,却又步伐整齐,直到与第一彪军接轨。

三彪官军按兵不动,便似汇成了一片玉米地,只有头盔顶上那火红的玉米缨子,随风飘摇,稍显眼些。

忽然,平静的晚风中“飕”“飕”两声响,寨门顶两侧的高台上,那打着瞌睡的两名守将均被箭射落台下,坠进寨门内的地上。

片刻静寂。

忽然。

“杀!”

众清兵发声喊,一拥打破寨门,杀将入去。

阎书勤见了,便倏地站起身来,遥望向对面山上的赵三多。但对面山上还没动静。

赵三多像只饿虎一般踞在山后,两眼放出饥渴的光,但他仍忍着不动。

直到三支清兵的最后一支的最后一个人也冲进寨门去,赵三多才猛地拔起身来,大喝一声,有如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

“杀!”

南北两面的山上,喊声和火光迭起,把本就明亮的夜色照得有如正午,把本就杀气四伏的山岭噪得震耳欲聋。

数千拳民仿佛泥石流一般滚滚涌下,向着陷入寨中的蚁群似的清兵汹汹压去。

“是两个草人!”

“中计了!”

众清兵好似明白了甚么,阵脚大乱,争相后退,义和拳民却以潮水之势向着他们后方袭来。

只听“砰”“砰”“砰”一阵乱响,最前面的两三排拳民里已有十几人中弹倒地。

赵三多却正好在第四五排的位置,见前面拳民倒下了一片,举头惊望时,见寨中的五六百名清兵,或站或蹲,俨然摆好了一个整肃的阵势,纷纷举着枪支,冒着无数点火光,一枪一枪地射来。

“不好!中计了!”赵三多惊骇万分。

他却见过那清兵的武器,唤做“鸟枪”,虽不及洋人的枪支厉害,却也威力巨大。

他心知鸟枪在射击之前务必先点燃火绳,引燃弹药,方能射出。便在这空挡之间,拳民们便可以人多势众,一扑而上,把清兵击倒。

谁料敌军毫无缓冲时间,拳民们一出现,便立刻射击,显然已提前引燃了火药,是有备而来。

“撤!撤退!”赵三多大叫道。

只是一则拳民数量太多,前后众人难以听见他的命令;二则拳民多血气方刚的直性人,杀红了眼,纷纷扑上前去,虽杀死了十几个清兵,转瞬之间却已自损百人有余。

“撤退!撤退!莫再进攻!”赵三多、阎书勤、高元祥放声大喊,声音却立刻被拳民们的喊杀声、清兵们的枪击声,以及拳民们大刀长矛哐啷哐啷落地的金属声掩盖了下去。纵然吼哑了喉咙,也没几个人听见。

忽听后方杀声又起,赵三多回头望去,又是一彪军马,尽是骑兵,最前面高高打着“苏”字和“张”字旗号,人数比前三彪军马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这彪军马朝义和拳民掩杀过来,便如一小队狮子闯进了一大队斑马群,虽人数仍不及拳民五分之一,但相比前三彪军,更为精锐,俨然扑杀之势。

“义和拳休矣!”赵三多仰天长叹。

他怒吼一声,挥舞大刀,想要拼上老命,多少砍死些清兵垫背,却突然发现,附近没有一个清兵。

他甚至都拉不到一个垫背的。

清兵们全都离得远远的,枪火乱轰,自己却几乎毫发无损。

拳民们只有两个选择,逃跑或送命,几乎挨不到清兵身边。

当然有许多拳民畏战而逃,但大多数拳民仍然上前。

赵三多望着红头巾、红衣裳的拳民们,奋勇地冲进漫天枪林弹雨,浑似狂风扫叶,一个一个跪倒,几个几个躺下,刹那之间,满眼凋零。

赵三多悲愤不已,反身朝着后方那彪军马,疾奔过去。

军马最前方,三骑马,正中间是苏国南,左手张汝梅,右手顾旸。

赵三多一声“小贼”还没骂出口,顾旸忽然手起,瞬出数剑,把“苏”“张”两面大旗,砍得稀烂。又是一眨眼间,劈倒身后一排清兵。

苏国南和张汝梅见状,都大吃一惊。

“清军败了!”顾旸高喊道。

“把常思卿这小子给我拿下!”苏国南怒道,“要活的!”

顾旸却已跳下马去,混入乱军之中,不见了踪影。

苏国南亲率的这彪清兵人数颇多,约有千人,前后难以照应。在前之人固然知道是顾旸作祟,在后之人听到这喊声,却纷纷慌乱起来,丢了火把,争相逃跑。

但见火光喧动,漫天飞扬起“清兵败了!”“清兵败了!”的喊声,许多不明所以的清兵听得,自相践踏,争先逃窜,倒也给拳民们挽回了些许颓势。

寨门那边,清兵持续枪击,打得义和拳众满地横尸。只是拳民们前赴后继,打死一排又有一排,且不顾一切地架着刀枪,抱着火铳猛冲,清兵虽仍居胜势,手中弹药却渐渐见少。

“赵掌门!”乱军之中只见吉峰禹满身血迹地奔来,指着顾旸叫道,“你看到了罢!都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赵三多道:“非他之过!他方才还杀了许多清兵,还砍翻了清兵军旗!”

“赵掌门,你还不醒悟!”吉峰禹大叫道,“他那是在给你做样子看!”

赵三多愣住了。

真的么?

莫非是老夫看走了眼?

苏国南望见那舞刀冲杀过来的老汉,相貌颇似通缉令上常见的匪首赵三多,便把手一指,大喝一声:“那便是赵三多!汉阳造!”

左右身侧十名军士齐齐应了一声,便在马上架起那汉阳造八八式步枪来。

顾旸见了,大喝一声,从十名军士身后施展一招“太极剑法”,身形飘移之间,手中连出十剑,把十名军士后背都刺了个遍。

只是他这剑波及范围广了,力道便小了,更兼十名军士身穿铠甲,虽不致死,但也把他们一个一个,戳下马来,汉阳造步枪撒落了一地。

赵三多等首领不知,拳民们更加不知,只有顾旸知道,这十剑有多重要。

倘若教这十名神枪手架起那汉阳造步枪,义和拳必然全军覆没。

吉峰禹在乱军之中,遥遥望见苏国南正坐在马上观战,拈弓搭箭,觑得亲切,一箭朝他脸上射去。

赵三多忙叫道:“不能杀!”

话音未落,其箭已发。

顾旸却恰巧面朝着吉峰禹方向,他虽没看清吉峰禹面容,却望见一个人正对准苏国南,挽着弓箭。

顾旸来不及思索,叫了声“小心”,便纵身跃到苏国南面前,一箭正中面门,扑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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