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回 择路高岗

秋风高峻，阴云如幕。

顾旸与苏见黎共骑白马，奔上一座小小的山岗。前方一条大下坡，却是三条路，各自通向炊烟霭霭的远方。

山岗下还有一片丛林，只是树木葱茏，杂草塞路，无路可入。

顾旸勒马停住，凝望沉思。

苏见黎回头瞧着他，笑道：“如何不走了？”

顾旸道：“我们虽是从义和团出走，今后却又往何处去？”转头望了望来时路，说道：“总之是不能回去了。”

苏见黎道：“哥哥，你可想想有哪几条路。”

顾旸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虽离开朱红灯，尚有阎书勤大哥在丘县一带起事，不如去投奔他。”

苏见黎道：“未尝不可。那朱红灯包藏私心，不为生民计，与赵三多、阎书勤等辈慷慨豪雄差之太远。只是阎书勤虽待你甚好，终归还是义和团，人心愚昧，器械落后，徒凭一腔孤勇，早晚覆灭。他们也是农民，真正势大起来，是否同朱红灯一样，也不好说。”

顾旸道：“此言不差。况且等他起势，终究还要与朱红灯部牵扯，咱们今日得罪了朱红灯，日后再见反为不美。”

苏见黎道：“哥哥，你投奔义和团，不过是想借他们之势，把武艺教给百姓。如今京津一带，也是民怨鼎沸，都愿造反。你有这般本事，又有那‘平洋一剑’的名声，何不自创一派？”

顾旸摇头道：“我那名头，更像是话本里的人物，是虚的。且我并无乡邻，阎书勤、朱红灯这样土生土长之人，根基深厚，方才与百姓亲近。再者，当下各处义军已是风起云涌，难创门派，纵然创得，由小到大，也需时日。我有些等不及了。”

苏见黎喟然不语。

顾旸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阿黎，可还有第三条路么？”

“嗯……有是有，只怕你不愿前往。”

“甚么？”

“入仕，为将。”

“当官？！”

“正是。”苏见黎道，“哥哥，这虽有些不中听，但我觉得是最适合你的一条路了。”

顾旸皱皱眉道：“何以见得？”

苏见黎道：“你欲做一番大事业，可那义和团民众愚昧，首领猜疑，不容于你。如今洋人窃国，反抗朝廷已是第二位，当以驱除洋人为先。我爹颇赏识你，再加那聂士成聂伯伯也对你青眼有加，一纸荐书，推举你去做个将官、教头，你那一身的武艺教给士卒，抵御外寇，一样的抚国安民，何愁那满腔抱负不展？总胜过屈居在这群乡野匹夫手下，有志难酬。”

苏见黎说这一番话时，顾旸点头便如拨浪鼓相似，只是踟蹰良久，说道：“话虽如此，但为官这事……阿黎，你也知道，我双亲都是被官府所杀，那狗官又害我数次。”

苏见黎柔声道：“这又何妨？那为官的也分好官坏官。你与好官一道，共惩坏官，也算得是为国为民了。况你想报父母之仇，也更有机会了。”

顾旸道：“嗯……只是我似乎还未有备而往。或许是时机未到罢！我想江湖比起那官场，也不过是小孩子打架。”

苏见黎道：“哥哥，这三条路你都不愿行，却要往何处去？”

“人生就如这浓云，戳得破，看不清。”顾旸仰头遥望着那茫茫长空，不禁叹道。

他把前方的三条道路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在了最右侧的那片青幽幽的丛林。

“神龙见首不见尾。”顾旸笑道，“往何处走，随心所欲才是。纵然前方是杂草丛生。阿黎，抓紧！”说着，把鞭一指，把马一拍，小白马前蹄凌空，欢啸一声，竟拔地而起，高高地跃下山岗。

苏见黎惊呼一声，抱住顾旸的腰背，只感觉耳边一阵疾风漫响，身子如履浮云，又稳稳落地。

睁开眼时，二人一马已在那丛林之间，四下树木幽静，不见苦雾萧风。

此时已至深秋初冬，这片树林却仍青翠不凋，繁叶哗哗作响，兼之溪声淙淙，清妙悦耳，偶有松鼠、野兔蹦跳于枝桠之间，童真意趣，使人如至世外仙境。

苏见黎在马上叹道：“这一瞬若是一生，多好。”

顾旸笑笑，鼻尖嗅到苏见黎发丝的清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苏见黎微微一颤，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摸她的头。她转脸瞧着他，发丝轻轻扫过顾旸脸颊，甜尔粲然。

不远处忽然有一串马蹄声响起，迭荡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