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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妁妁其华——我姨家

我姨的话很少,她几乎是我见过的说话最少的女人,没有之一,一直到我二十好几了,我都还有点憷她,不为别的,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和她交流,虽然我经常去她家,但和她在一起,我还是有点压抑。我姨家很小,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和两套小房,北边的住人,南面的放些杂物,我姨家的院子里,常年堆着长短各异的木头,大大小小的煤块,塑料管铅丝棉纱等等,这些都是她在上下班的路上捡来的。我们的小城是个煤矿城市,运煤的和拉木材的火车成天的飞驰在城市的东南面,火车上常有木材煤块滚落下来,走在火车道旁的我们几乎每天都有收获,我们出来进去总是随身带着的兜子里,回家时必定是满当当沉甸甸的,假使说谁家从来没在道边捡到过这些杂物,那他家一定是不缺钱,或者他不是我们小城的人。

“姨,你堆的这些东西咋还不卖啊?”小时候每每我来到我姨家,总是要这么问她。

“不急。”我姨笑一下说。其实我知道,她在等着寻个好价钱,在等待那些“不太算计的”寻街串巷的买卖人,他们的挑担里有我们需要的针线包,牙膏,铅笔和橡皮,也等着那些卖米卖豆腐的,等着那些人心情好时,我们或许能多换一颗糖,又或者多得到一把瓜子,我姨每次都会让我们有意外的惊喜,所以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塑料管铅丝之类的东西,可是我们小时候手里的宝,用它们,换来了我们儿时无限的满足和向往。

“姨,你咋又捡了这么多啊,院子里都快装不下了。”长大后我依然这样问我姨,我姨家的木材多了,砖头也多了,几乎堆了半个院子,小院儿变的更小了,仿佛我们一转身,就要碰到墙壁一样。

“留着给明明打家具用。”我姨还是笑一下。

“你想的可真远啊。”我说,我的表弟明明那时候不过十五六岁。

“快。”

“哦。”我点着头,看着墙角那些粗粗细细摆放整齐的木头说,我不知道我姨是怎样把它们拉回来的,每每我问她,她总是说:

“给他们五分或八分钱,租用下他们的架子车,我自己拉回来的。”我姨嘴里的他们,是指卖菜的,卖煤的,或许还有卖甜杆的。小时候我并不觉得那是件难事,在我眼里,我姨无所不能,扛木头,背煤坯,锤房顶,盘炕,万事不求人,虽然她家里没有男人,我姨却把日子过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差,甚至还好于旁人,长大后我却常想,我姨得使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把那些沉重的东西弄回家。我姨家住在我们小城的最高点,我们的小城是个山区,长长陡陡的坡道我们走起来都费劲,可我姨却拉着架子车不知上来下去的要多少回,我想象不出来我姨是怎样的吃力的爬着高坡又溜下低谷,我也不知道汗水是不是每次都湿透了她的衣衫,我更不知道,假使她上坡拉不动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在车后帮她推上一把,那样她的心里该有多温暖...

我姨长的挺高,有一米七,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很奈看,她非常的能干,她是我见过的最任劳任怨且从不抱怨的女人,和我姥姥我姨姥姥一模一样——我常听上一辈的人这样评价我姥姥和我姨姥姥,在我心里,她们仨从品德到性格都是那么优秀。

说也奇怪,我姨家特别爱招小偷,小时候,隔三差五我们就会听见我姨念叨:

“刚开的支,又丢了。”

“才买的话匣子,也找不见了。”

“唉!”我姥姥和我大舅听了后,总是深深的叹一口气,无比心疼又无可奈何的看着我姨说:“丢就丢吧,去财免灾。”

“嗯。”我姨点点头。

“你这回把钱藏哪了?”

“碗橱后头。”

“这都能让人翻去,准是熟人。”

“嗯。”

“肯定是熟人,要不然咋知道我姨啥时候开支,又把钱藏到哪里了呢?”我和我大舅家的几个姐姐们也常疑惑着。多奇怪,不管我姨把钱藏到缝纫机里,镜框里,还是被窝垛底下的缝隙里,甚至是炕桌下面的夹层里,都躲不过被偷的厄运,我姨家还经常会少块布料,缺盒点心什么的,就连院子里的木头,煤,也常常丢上一些,以至于我在我姨家过夜时常充满了恐惧。

“姨,昨天晚上你听见房上有动静了吗?”放暑假的时候,我和我姥姥总会在我姨家住上几天,那天早上一起来,我就迫不及待的问我姨。昨夜,我真真楚楚的听见房上有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沉重的挪蹭声,好一阵才消失,我听见我姥姥低声说:

“别吱声,快睡吧,是猫。”但我肯定那不是猫,我蒙着头闭着眼听了很久很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没有。”我姨说。

“阳阳,你听见了吗?”我又问阳阳,阳阳看了我姨一眼,没吱声。

“明明,你呢?”

“听见了,我晃常就能听见。”

“姨,我们都听见了,你咋没听见?”

“我睡得沉。”我姨又对我们笑一下说。

“我也没听见,就你的耳朵尖。”我姥姥说。

“不可能,你还说让我们别出声呢?”我反驳我姥姥。

“是吗?我咋不记得了,我说过吗,我怕是说梦话吧。”

“啊?”我半信半疑,看看阳阳,又看看明明,她俩异口同声的说:

“我妈也老不让我们出声。”

“为啥呢?”

“那是小偷。”

“小偷?”

“嗯,来我家偷东西的。”七岁的阳阳说。

“去,别瞎说,哪来的小偷啊,小孩子净瞎想。”我姥姥忙制止阳阳。

“就是小偷。”阳阳后来和我说。

“偷什么?”我紧张的问,我知道我姨家经常丢东西,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晚上家里有人时,小偷居然也会那么大胆。从我记事起,我便常常来我姨家住上几宿,晚上有时也能听到房顶的动静,我一直以为那是猫,是耗子,也以为是上房取东西的邻居们,因为我姨家住的是一片老旧宅区,房挨着房,密密匝匝的连成一片,家家房顶也接连在一起,好似一条平坦的马路,房上放着各家这样那样的东西,我们有时候也爬上房去,这家看看,那家瞅瞅,咚咚咚的脚步声时常惹得房主出来,站在院里大声的训斥。我姨家的房子在这片宅区的最西头,院外是一条极窄的胡同,大白天也很少有人走过,从她家的房顶开始,我们可以毫无遮拦的连续跑过十来家,家家的院子里都一览无遗,张家的劈柴堆在哪儿,李家的桌子摆在哪儿,甚至刘家的尿桶放在哪儿,我们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而且我姨家那一片房子,每两家共用一面院墙,房子不高,院墙也不高,我踩到椅子上踮起脚都能看到隔壁的屋子,屋子里的说话声刷锅声也时常会传到左邻右舍里,小时候淘气无比的我们,也常上蹿下跳,上房跳墙,弄出好大的响动来,所以,我从来没把那些响动和小偷联系在一起。

“啥都偷。”

“真的吗?”

“真的。”

“那,昨天晚上你也听见了?”

“听见了,但我不敢说。”

“为什么?”

“我害怕,姐,你不知道,每次有偷东西的,我妈都不让我们出声,我们钻进被子里,连眼睛都不敢闭,有两次下雨的时候,我被闪电惊醒了,闪电把小偷的影子印在窗户上,特别大,吓得我差点喊出来,我妈立刻捂住了我的嘴。”阳阳说,阳阳的眼里,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坚毅,阳阳的性格也比她的年龄成熟很多。“我看见我妈也很害怕,我紧紧地抓住我妈的手,我们连气都不敢喘,我知道他们在搬东西,他们在我家院子里咚咚咚的捣鼓了好半天,才上房走了,第二天一早,我们数了数院子里的木头少了三根。”

“是吗?”我的心剧烈的跳着。

“嗯,打那以后,我们夜里老醒,醒了就不敢睡,后来我妈换了厚窗帘,可是院子里的动静也还听的真真楚楚。”

“他们老来偷东西?”

“嗯,隔一段就来,来了我妈就让我们把脑袋都钻进被窝里,可是那样我们也怕,也还能听见,姐,你和姥姥就一直在我家住吧,人多的时候他们就会来的少一些。”

“姥姥在你家的时候,小偷也敢来?”

“敢来。”

“那怎么办?”

“姥姥也不敢出声...”

...

许多年后说起这些时,我的心还是震了一下又一下,很久都不能平静。

“可不,我老姑家净进小偷。”谈起那些往事时,我大舅的女儿我的大妮姐说:“那回我帮我老姑晒白菜,晒干了好积酸菜,她家的院子不是小嘛,又阴凉,我们就把白菜晒到了房顶上,寻思等着干了,就赶紧拿下来,可是还没到半夜呢,我们就听见房上有脚步声,有窸窸窣窣声,那准是小偷,我当时就要出去,可我老姑死活不让,我就大声的咳嗽了几下,才没动静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房上的白菜还是少了一些,那准是等我们睡着了小偷又来的,那些王八羔子,准特别了解我老姑家的情况,要不然他们怎么敢老来偷东西呢?我真恨我不是个男人,不然我非打的他们屁滚尿流不可,你说,那些人怎么那么坏呢,怎么就忍心欺负孤儿寡女呢!也不怕遭报应!唉,那些年我老姑被他们吓得都神经衰弱了。”

“那些人真坏。”

“可不!缺德带冒烟。”

“那,小偷一直都来偷东西?”

“嗯,我印象中是那样的,我也赶上过几回,回回吓得我头皮都麻好几天。”我妈接着说:“直到明明十五六了,你姨家才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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