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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九岁以前

我九岁以前,对佟仁没什么印象,有的都是我儿时的快乐。那时我还生活在辽西一个叫川州的县城的农村里,我们那个县城虽小,却埋藏着无尽的宝藏:它有着世界化石之乡的美誉,是世界上第一朵花盛开的地方,是世上第一只鸟飞起的地方,它还盛产优质的煤,有着当时亚洲最高的千米竖井,它产黄金、产木材,产稀有宝石战国红…那时,我的家乡虽不出名,却是我最幸福的地方。那天的我,又像往日一样,在田间挖到好几块大小不等,纹理清晰的石片,上面印着两条游动的小鱼,比我之前找到的那些石片都好看,我兴冲冲地往家跑,明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三妮四妮,小丫巴倔拉拉又该凑在一起比试了,看看谁石头上的花更美、叶更茂、鱼儿更灵动。

“六月回来了,快进屋看看,你爸爸回来了。”我刚进院门,房东周奶奶就说。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心里扑通一下。“我爸回来了?”可不是,又要过年了,我爸只有在过年时才回来,可不知咋的,我有点害怕,虽然我一两年或更长时间才见他一面,但我怕他。我怕他一有空就让我们和高秀枝不停的背:

“淄博辛店在哪里,趵突泉天下第一,潍坊的风筝举世闻名”...我们早上眼睛还没睁开又要背:

“黄灯在中间,红绿各两边,行人要遵守红灯停绿灯行...”我们不知道啥是趵突泉,也记不住啥叫红灯停绿灯行,我们不想背,但是不行,只要他一回来,我们就得不停地各种背,我们不背,他就凶我们,我们背不下来,他就吼我们, 我们连烧火的时候也要背,连刷锅的时候也得背,有时连两岁的三月也得背。我更怕他和高秀枝打架,他很凶,老是欺负高秀枝,老是说我们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在他眼里,我们哪哪都不好,而且有一天深夜,我还看见他把高秀枝打倒在地上,月光照进来,映在他的脸上,凶狠,我听见高秀枝小声的哭…我不敢睁大眼睛,不敢喘气,也不敢起来,我害怕,我吓得都尿了炕也不敢吱声,这件事我跟谁都没说过。

我不喜欢他回来,他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上班,他好像是采石油的,我听村里的人这么说,他们说采石油可赚钱了,可我家没钱,高秀枝老是盼着他能寄钱回来,盼啊盼啊,有时候能收到20块钱,房东周奶奶就拿走一半儿,有时候半年也没寄回来一分,高秀枝总是为钱发愁,她不好意思老去借钱,她经常说:你爸有几个月没寄钱了。

“这孩子,快进去,去看你爸爸啊。”周奶奶催着我。

我返身出了院门,我不想见他,我要去找我姥姥,我姥姥住在我们村子的东南面,我跑一会儿就到了。

“姥姥姥姥,我爸回来了,我爸回来了。”我跑进我姥姥屋,气喘吁吁的告诉她。

“这孩子,你爸回来了,你往这跑啥,快家去。”我姥姥听了,高兴地说。

“我不回,我爸回来了我就在你这儿住着。”

“那还中?你爸是想你们了才回来的,他肯定在家等你呢,你不回去他该找你了。”

“那我也不回去,我又不想他,他坏……”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爸对你们多好啊,你忘了他给你买的铅笔盒了?忘了他给你买的糖了?快家去,看看他是不是又给你带好吃的了,说不准又给你买自行车了呢。”

“真的吗?”听到这儿,我高兴起来。

“真的,你家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姥姥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姥姥总是笑眯眯的,她笑的样子特别好看。

“中。”这回我高兴了,急忙往家跑,一想到我的小自行车,我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虽然我对我爸没啥印象,但我记得他给我买的自行车:

我五岁时的那年冬季,佟仁从千里之外的淄博换乘n次火车,给我扛回了人生中第一件礼物--一辆粉色的儿童自行车,这在那个年代可真算得上奢侈品了,要说这个礼物当时轰动我们全村一点儿都不为过,那时别说是儿童自行车,就是成人自行车在我们村都是极其罕见的,所以我的车一亮相,就成了全村人瞩目的对象。我真的是太喜爱这辆自行车了,连晚上睡觉都要把它搬上炕,连吃饭都要坐在车上,那几天,我唯一的事情就是学骑车。那时候,佟仁应该还是温和的,虽说我已记不起那时他的模样、脾气乃至他的一切,但他教我学骑车的场景,我却至今不曾忘记:每天早上一放下饭碗,我就立刻推着我的小车,拉上他走出院门儿,村里的小伙伴们儿早已经在寒风中等待了,见我出来,他们齐刷刷的投来羡慕的眼光,我女皇一般骄傲的挺着胸膛,在佟仁的指挥下,在小伙伴的叫声中,在村里坑洼不平的路上,上车,下车,摔倒…那时他一点儿不发脾气,连我把车把摔歪了,他也不着急,连高秀枝年前把我的自行车换了钱,他也不急,连我哇哇哭了好几天他也没恼。是的,是佟仁教会了我骑自行车。

隔年,佟仁又送给了我第二件礼物,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天呀,我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公主了,幸福无比,我咔踏咔踏的走到哪儿,都会招来声声羡慕和夸赞,我的嘴半年都没合上。

我七岁时,佟仁还给我寄过一条咖色长裙,百褶裙上翻飞着美丽的蝴蝶,我喜爱至极,就连冬天也把它穿在棉裤外面,我可是我们村里第一个有裙子的女孩儿。(那条裙子我一直穿到初中,尽管磨破了好几个洞,我都没舍得扔,到现在它仍然放在我的衣柜里。)一想到这些,我飞快的就跑进了家,今年,我又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呢?

屋里那个人,个子不高,身材结实,乌黑卷发、浓眉大眼,鼻挺嘴薄,看上去干净俊朗,可是,他的眼里怎么冷冰冰的呢?我妈也闷头不语,见我进来,他俩谁也没有理我,我没看见自行车,也没有好吃的,只觉得屋里闷闷的,压的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不好,总是断断续续的听见他俩说话:

“你到底离不离?”

“不离。”

“不离也得离,我和她都有孩子了。”

……

“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告诉你啊,别找不自在。”

“不离。”

……

次日清晨,我被满屋子的说话声吵醒了,我家来了好些人:我姥姥,我大舅,我们村的大连长,二连长,房东周奶奶,还有一个我叫做六姥爷的人,他是我妈的表叔,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正襟危坐,把我爸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陈世美啊,不能离婚啊什么的,我妈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他们一直说了一上午。总之最后,我听见我六姥爷严肃的对我爸说:

“我不同意你们离婚,永远不同意。”我知道,我六姥爷是个很有威望的人,他是我们小城法院的院长,是我们村子里走出去的最大的官,谁都得听他的。果真,我爸没有再吱声,但当天下午他就走了,我妈说他肯定去了十里地以外的我奶奶家,可是到过年了他也没有回来。大年二十九的那天下午,我妈领着我和二月,抱着三月去了我奶奶家,我们没有见到我爸。我爷爷闪烁其词的说,我爸到邻县看他二大爷去了,但直到过完年我爸也没有回来,从那以后,我妈便总是愁眉不展的。次年,在我五大爷和六姥爷的鼓励下,我妈带着我们姐妹三人离开她生活了三十六年的故乡,来到了佟仁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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