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下)
四岁的木华卿长得玉雪可爱,如同送子观音庙里的玉像娃娃,谁见了都喜欢。
一日,他随祖母从庙里回来,就直奔母亲的院子,随后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院子里,一个红衣女子正执剑而舞,英姿飒爽,剑锋带起片片桃花像随着她的裙摆跳舞,小小的木华卿想自己一定是见到了仙女姐姐,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哇!真的有仙女姐姐耶!”
院子里的人听到声音都向他看来,那个美丽绝伦的红衣女子尤为兴奋,立即就丢了剑朝小华卿跑过来,直接把他举起来转了两圈,又紧抱在怀里朝小脸上连亲了几下。
亲昵地说道:“哇!你就是小华卿呀,太可爱了!”又举起来仔细看了几下,说:“嗯,跟姐姐长得好像,更像我养的玉团子,哈哈哈!”
玉团子是什么?是玉又是团子,能吃吗?还和自己长得像。
小华卿不解,对这个漂亮姐姐的架势也有些招架不住,求助地看向母亲。
木夫人慈爱地看着眼前景象,看儿子稚嫩的小脸看向自己,才轻移莲步,温柔地说道:“玉团子是姨姨养的猫。卿儿,这是小姨,是娘的亲妹妹哟,之前一直在深山学艺,这才回来的。”
“可是阿娘,这个姐姐这么年轻美丽,我想叫她姐姐嘛!”小华卿直觉得这个姐姐很不一般,跟他见过的伯娘婶婶都不一样,他很喜欢,叫姨姨就不好听了。
“我们小华卿真会说话耶,这么小嘴就这么甜,等你长大了,你娘挑媳妇可要挑花眼了!”
“小雪,别胡闹,还说他呢,阿娘可说了让我一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把亲事定下来,不能让你总是在外面不着家”,木夫人转头又吓唬儿子道“卿儿,这是礼节,必须叫小姨,不然,你爹回来可要罚你了。”
小华卿想到父亲严肃的脸,立马端正地叫了一声:“小姨好!”
李欣雪看着小外甥,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开心道:“卿儿真乖,以后小姨教你武功好不好,我们卿儿一定能长成这世上最好的少年。姐姐,我只想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若找不到就算了,我一个人闯荡江湖还随性自在些。”
木夫人无奈,小华卿却甜甜的说道:“好!”
这边三人其乐融融,没人注意到刚从外地谈生意回来的木繁一踏进院门,就直直愣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院中那道倩影,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可此时她就在他家中。
在木华卿的记忆里,爹娘的关系就像书里说的那样相敬如宾,母亲主持家务,父亲在生意场上奔波,父亲后院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别的夫人都羡慕母亲得父亲专情,可爹娘之间又总是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木华卿小时候不懂那是什么,渐渐成人才明白,那就是因为情。
木家因为主母亲妹的到来多了很多笑语,木家上下都喜欢这个美丽活泼的姑娘,小华卿更是日日跟在这个小姨后面,上树下河玩得不亦乐乎。
可惜这样的时光只持续了几月,转眼到了冬季。
夜里,外面雪已经垫了一层,可小华卿闹着不肯睡觉,非要跟小姨一起睡,木夫人无奈只得抱着孩子来到妹妹的住处。
刚踏进院子,木夫人就听到了妹妹带着怒气的声音:“姐夫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让姐姐担心。”
紧接着是木繁急切又似乎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我没醉,我从来没这样清醒过,你就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我了吗?”
木夫人从没见过这样的丈夫,或者说她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丈夫有过其他的情绪,此时,本能促使她听下去,于是,示意儿子不要说话,就藏在了院墙下。
木繁说起了很遥远的事,在他刚及冠时,有一次,他和商队去蜀地,在路上就遇到了劫匪,抢了财宝,还想杀人灭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红衣少女骑马而来,一人一骑就打跑了十几个劫匪,对这些险些丧命的商人来说是救星降世,对木繁来说,那大概是他愿意花一生一世去追逐的光。
他上前问那女子姓名,家住何方,少女飞身上马,恣意道:“名字不足挂齿,在下姓李,江州人士,家里也是经商的,与你们还算是同行呢。”
说完,不等人追问驾马离去。
那潇洒的背影就这样在木繁眼里一点点变小消失,却永远留在了心底。
美人救英雄的故事太过美好,木繁觉得自己的姻缘也会像话本中那样有个最完美的结局。
他回到家中后,又迫不及待地去了江州,多番打听之下,知道江州商户中只有一家姓李的,家中有一女,才貌双全,求亲之人络绎不绝。
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回家禀告了父母,登门提亲,并顺利求得了姻缘。
一切来得太快,直到洞房花烛之夜,他才发现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可为时已晚。
几年过去,他已有了孩儿,却再没见过那个女子,就在他自己也以为那或许是一场梦罢了,他却在家里见到了她,原来她竟是自己妻妹,以前妻子提起自己有个自幼在外学武的妹妹,他从没在意过,原来自己就这样简单的错过了一生。
而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她尊敬地叫自己姐夫,木繁天天都能看到她,心中压抑多年的感情再也不受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求个什么结局,只是知道,自己再不说出一切他会疯掉。
于是,在这个雪夜,注定就此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李欣雪听到这些话,早已愣住,她行走江湖救过许多人,也早已忘记还有这事,可眼前的是自己姐姐的丈夫,她觉得很愤怒:“所以,你想如何呢?姐夫!”
木繁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告诉你,我对不起你姐姐,也对不起你,我......”
“够了!“,李欣雪打断他的话,她觉得自己从没这样生气过:“你觉得自己很深情吗!天下三心二意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像你这样明明幸福美满,却偏要恶心人的倒是少见。”
李欣雪烦躁得转了几圈,又指着木繁骂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我姐姐为你操持家务,教养孩儿,奉养母亲,或许还要忍受你的冷漠,现在,你对她的亲妹妹说你原本想娶的不是她,你就这样轻易地否决掉自己的妻子吗。”
“你这是虚伪,比那些相爱过又移情别恋的人还要不如!你现在只是为自己的花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木繁觉得自己的心破了个窟窿,冬季的寒风都吹进了心里。
他的心太痛了,寂静的夜里这种痛被放大了无数倍,可面对李欣雪的指责,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觉得自己真的不该来的,那样还能像从前一样,哪怕不能靠近,至少还能再见到她。
小华卿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觉得母亲抱着自己的手臂都冷的僵硬了,他藏在斗篷里都觉得冷了,抬头望去,母亲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眼神空洞,只紧紧盯着墙壁。
小华卿从没见过母亲哭,吓得也大哭起来。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院里的两人,他们匆忙出来。
木夫人终于回神,可她一开口,没有说出话来,喉中涌出一口鲜血,在雪地上刺红了人眼,随后就紧紧抱着孩子向后倒去。
后面的事,木华卿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大病了一场,自己被送到祖母屋里照顾,而他也没再见过小姨。
母亲的病反反复复,直到春日里彻底离开了他。
那时候,木华卿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在母亲的葬礼上见到了小姨,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服,小姨也是,这时的小姨看着就让人想哭,小华卿第一次在灵堂上哭了起来。
小姨紧紧抱着他,哭得停不下来,不停地重复道:“对不起!卿儿,对不起......”
木繁看着妻子的灵堂,看着妻妹幼子,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开心了。
从那以后木华卿再也没见过小姨,家里人也从来不会谈起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祖母对他的询问也只是摇头叹气。
再一次有小姨的消息,是几年以后了,木华卿已经懂事,外祖家传来的消息,小姨因为江湖恩怨被人所杀,她师门送来的遗体,可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等他去江州送葬,小姨的遗体已经安葬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外祖父母因为连失二女,不久也双双离世。
而他父亲更加得沉默寡言,再也不见笑容,等他成年,就交付家事,从此一心修道,再也没出过那方小院。
意识回笼,木华卿从宿醉中醒来,意识到自己竟在院中睡了一夜,想起自己又梦到童年的事,才觉头痛,他已经学会和解,只有这件事大概永远也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