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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邪祟侵古道 2

三人又歇一阵,便换了衣裳出门。沿大路向北,走不多远,果然寻到那和风楼。

这条街两边店铺林立,却只有这楼有二层高,如鹤立鸡群一般,硕大店招横出,极是醒目。进门一问之下,才知二楼皆是雅间,熊烈便在一楼西窗边坐了。

此时已是申时末,日色已暮,华灯初上,这陕州城中也是极繁华,街上仍旧行人不减,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熊烈不禁暗自感叹,郑国果然强盛,便是这寻常一座府城也有这般盛景。只是不知为何,这酒楼之中客人稀稀落落,只三两桌坐得有人。

店伙前来招呼,熊烈自忖两个随从口淡,便要了肥鸡鱼肉,又问店伙道:“伴当,你店里可有好酒?”

店伙口气却颇不耐:“我和风楼怎地没有好酒?小店的十里香远近闻名,这陕州城里哪个不知?便是行脚客商,也有闻名而来的,官人想是外来的。只是好教官人知晓,我店里的十里香往常只卖二十文一坛,如今却要五十文一坛,官人若要吃时,却休要嫌我店里酒贵。”

熊烈诧异道:“我也是闻名而来,却不知你店里酒如何这般贵?莫非你店里的一坛比别处的多些?”

店伙不耐烦道:“我店里的一坛也是一斤,一十六两,哪里比别处的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只卖五十文一坛,官人要吃便吃,不吃便请自便。”

熊烈涵养颇好,听了也还罢了,包乙却已是愤然,拍案而起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我等既到了你这鸟店,便是尊客,你怎敢如此说话?”

熊烈忙挥手命包乙稍安勿躁,转头对店伙道:“区区一坛酒,价钱翻了一倍不止,却是为何?莫非是你店里的酒名声在外,便要店大欺客么?”

那店伙见包乙身材粗壮,面目凶恶,也不敢造次,只得答道:“官人休问太多,小的也是不知。官人若不吃酒,小店的鱼肉也是极好的。”

熊烈道:“我专为你这十里香而来,岂肯不吃?只是若是不明不白,我却觉这钱花得有些冤枉。你若将这事分说明白,我仍吃你酒,也少不得赏钱,你若说不明白,我少不得在外宣扬一番,只说你这和风楼乃是黑店,看还有哪个客商敢来你店里吃酒。”

那店伙愣怔片刻,转头四望,见无人留意他几人,便又垂头叹气道:“官人何苦逼问?小的说时,官人却莫要传扬。”

熊烈道:“若是情理相合,我自然不去传扬。”

店伙道:“官人也瞧见了,如今小店里只这几桌客人,却不知往日此时,客人便是挤破了头也要来小店吃酒,便要寻一张空桌也难,这便全因这酒价所致。然这酒价过高,我家掌柜也是无可奈何,只因现时陕州粮价也是极高的,酒价若不涨,小店便要做亏本生意了。”

熊烈道:“粮价过高?据我所知,去岁永兴、都西各府县皆是大熟,粮价又怎会如此高?”

店伙道:“这个我却不知,我只知往日陕州一斗粟米只要四十几文,至多五十文,现如今这一斗粟米却是一百文也不止了。这般米价,酒如何不贵?我陕州百姓都知晓此事,便轻易不肯再来吃酒了。如今我店里客人都是如官人这般的往来客商。”

“近几年陕州可曾受灾?”

“我记不大住,然听客商说起,这五年陕州都不曾受灾,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产粮也是极多的。想是几年无事,今年朝廷用兵,这粮价才涨了这许多。”

熊烈道:“朝廷是断不会为用兵搜刮百姓的。伴当,莫要支吾不言,陕州百姓皆知此事,你岂能不知?这其中必有缘由,你明白说来。”

那店伙又看看四周,低声道:“官人,小的当真不知了。小的懂得什么,不过是听客人们谈论而已。”

熊烈道:“正为你这店里三教九流往来不绝,各人高谈阔论,你岂能不知?伴当,莫要讳言,你今日说了便与你无干,否则非议朝廷用兵大政,可是不小的罪名。”

那店伙一惊,丧着脸道:“官人饶了小的,小的若是说了,被别个知晓,便是罪了。官人万万莫要说出去才好。”

熊烈道:“你放心就是,我断不会说与旁人。”

店伙道:“说起来,陕州府粮价上涨,全因西边战事所起。去年十月,朝廷官军要西征蜀国,朝廷派下十万件冬衣冬被差事来,要我永兴郡半月内赶制出来。我永兴郡有十几处州府,只因我陕州人口多些,便派下一万件的差事。官府贴出告示,晓谕我等百姓,要我等赶制冬衣冬被,待到年底纳粮之时,一件冬衣冬被可抵两斗税粮。”

熊烈点头道:“嗯,两斗税粮,若按平日价钱,也有一百余文了,也还算公道。这可是好事。布料自是官府采买发放给百姓了。”

店伙道:“布料若是官府发放,百姓哪里还会有怨言?”

熊烈一惊道:“哦?布料也要百姓来出?”熊烈隐隐觉出不对,去岁为这十万件过冬被服,朝廷特特拨出五万贯钱来。算下来,一件被服可用钱五百文,那是足够了。如今要陕州百姓来做冬衣,却一件只抵一百文,还要百姓自备布料,与压榨何异?更何况,百姓自备的布料如何能保官兵御寒?

店伙道:“自是要百姓自备布料了。然这也是好事,我陕州百姓也都愿为大军伐蜀尽一份力,便个个争先,为朝廷办差。那些家中有剩余布料的,或有残旧衣被的,便也都用在了此处。有了这个根基,大伙心中有了底,家中余粮也敢吃用,便盘算着过个宽裕年,将余粮卖了换些酒肉等物。到了十一月,朝廷又为伐蜀大军征粮,官府税已收过,便从百姓处购粮。百姓们有了余粮,虽价钱低些,却也愿将粮卖与官府。”

熊烈点点头,却未答话。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曾想到朝廷一道政令,民间便有这许多波澜。

店伙又接道:“却不想转过年来,朝廷又传出要在陇右开战的消息。郡里要为陇西大军筹措粮草,一道钧令传下府县,县里便命我等百姓加征税粮。这一来,百姓家中已没了余粮,哪里还能缴上税粮?官府又说前次赶制衣被所抵的税粮要在此次补缴,直到战事打完之后才能减免。我等寻常百姓受不得官府每日催逼,只得变卖家中之物购粮上缴税粮,我陕州粮少,临县临府也无余粮卖与我陕州,却到哪里去买粮?这粮价如何能不涨?”

熊烈默然。他此次出都巡视秦凤,正为监察陇右兵马粮草军需之事,是以出都之前便已查阅近年各处郡府钱粮之数。这永兴郡、陕州府近几年报的都是大熟,存粮也是颇丰。便是支应两处战事,也断不致要加征民间税粮,这事朝廷也断不会准许。若是府县缺粮,户部自会从别处调粮,也断不会要百姓多缴税粮。

是以他心中仍是半信半疑,便道:“原来如此,多谢伴当了。朝廷要各处用兵,粮草难免要用的多些,我等寻常百姓便只得少吃些酒了。既是你说得明白,那便上三坛十里香就是,过后一并会账。”

待酒上来,熊烈忽又想起一事,便又问道:“伴当,你适才所说,是府里出的告示,还是县里的?”

那店伙又看看四周,低声道:“我这里归陕县管辖,自是县里出的告示。”

熊烈点点头,不再言语,三人饮酒吃肉。熊烈只吃了半坛酒,余下的便命两个随从分吃了。包乙、李大郎却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不一时,便将桌上酒肉吃个罄尽,三人都已是酒足饭饱。

看看酉时已尽,料想城里也将宵禁,熊烈便会了帐,三人出店回客栈歇息。

次日一早熊烈便起了。原说今日歇息一日,两个随从原本以为能好生睡一觉,却不想熊烈早起,虽不情不愿,也只得起身侍候。

三人梳洗已毕,熊烈说要去街上逛逛,包、李二人只得相随。

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偶有春风吹过,便扬起一片尘土。这汪家老店临近城门,乃是外城,多见黄土院墙,不见民户。走出许久,才见一排排低矮民房,房中百姓却是都已起身打扫,出门挣命。

又走一程,却又来到昨日吃酒的和风楼那条街。他三人今日走的并非昨日那条路,却不知为何又到了这条街。这街上多是店铺,却有多半还未开张,街上行人也是寥寥。

忽见街边一家粮店刚刚卸下门板,打开大门。熊烈想起昨日店伙那番话,便要进店看看粮价,却见一个店伙举起一块水牌挂在门外墙壁上,那水牌上正写着“今日粮价”。

只见水牌上一排排写明了各类粮食价钱,其中粟九十六文一斗,麦一百一十文一斗,稻一百二十五文一斗。熊烈便知昨日那店伙所言不虚,便也不必在进店细看。

走了半日,看看已近巳时,熊烈已觉腹中饥饿,转过街角,正见一间低矮民房,前面支出一个芦棚来。芦棚下摆有五六张桌凳,三两个人正坐在那里吃着什么。

熊烈四处看看,却不见店招,便走近细看,却见芦棚内走出一个四十余岁妇人来。那妇人身躯胖大,神色干练,远远便招呼道:“客官请进,到小妇人这里歇歇脚。”

熊烈走近,仍不见店招,便问道:“大嫂,你这店卖的是什么?”

妇人道:“小妇人这里只卖自家做的面茶,还有自家烧的滚烫的汤水。”

熊烈笑道:“也好,就吃你自家的面茶。”便招呼两个随从进芦棚内坐了。坐定后熊烈又问道:“大嫂,你家的面茶要卖多少钱一碗?”

妇人道:“面茶只要两文钱一碗,客官若要喝水时,是不要钱的,客官只管喝就是。”

熊烈颇为诧异:“两文钱一碗?别处粮米价钱都涨了那许多,大嫂家里倒是便宜的紧。”

妇人道:“客官,小妇人也知晓别处粮米涨价,但小妇人这小店自来招待的都是穷苦人家,若也是涨价,只怕便没人来吃了。”

熊烈道:“只是若不涨价,可还有钱可赚么?”

妇人笑道:“不瞒客官,小妇人家在城外有几亩薄田,春来便是小妇人丈夫与两个儿子耕种,到秋还能余下些麦子,小妇人便靠这些余粮开这个小店。也为有这个小店,去年官府征粮时,小妇人家里便没有变卖余粮,是以现下反不缺粮。只是现如今粮价每日都在涨,小妇人也有些难处,是以现如今的面茶相较往日的要少了些许。只因来小妇人这里的多是老客,便也能体谅小妇人,不与小妇人计较了。客官若是嫌少时,小妇人给客官填满就是,小妇人也断不敢多收客官钱的。”

熊烈笑道:“大嫂好生爽利。如此,多谢大嫂了。那便有劳大嫂上三碗面茶罢。”

不多时上来面茶,果然是满满当当三大碗。熊烈吃了一口,浓郁香醇,不禁赞道:“大嫂好手艺。”

妇人笑道:“客官吃着好便好,若不够吃时,再添些也不妨的。”

熊烈道:“这却不敢再劳大嫂了,这满满一碗也尽够吃了。大嫂,这陕州粮价为何如此之高?我在永兴郡一路走了几个州府,粮价都是寻常,只你这陕州粮米价高,却是为何?”

妇人道:“小妇人早见客官是外来的,不知我这陕州,还不是全托陕县县尊的福?”

熊烈道:“哦?莫非贵县县尊有些手长,要盘剥百姓?然纵如此,也不致粮价高涨,这却教百姓如何过活?”

妇人疑惑道:“客官问话,倒像是官差下来私访的。客官莫不是官府?”

熊烈哈哈大笑道:“大嫂,你看我可像是官?我是行商,去京兆府经商的,回程路过陕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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