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短笛声处

一夜春宵之后，秦乐从熟睡中清醒，伸了个懒腰，又环抱住了坐在床边摩挲宝剑的苏辰。

因为顾及苏辰疲惫的筋骨和长期没有痊愈的旧伤，两人并未有什么激烈的动作。但即使是蜻蜓点水，暖风拂柳的亲昵动作，都能让久别重逢的二人获得极大的满足。春宵一刻值千金，在千金难买的爱与思慕中，他们已然满足于这样一个相互顾及，相互包容的夜晚当中。

不过苏辰因为自己的个性，依旧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

“如果让你用称手的短剑全力与我一战，我们的武功孰高孰低？”

苏辰脸上带着笑意，神色里还是有些发愠。秦乐把鼻子翘起老高，哼哼着接话到。

“当然是本公子......那还是你厉害多了。”

苏辰笑着捏捏秦乐的鼻子，眼里满是春色的影子。

“怎么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就嘴软了？你该不会是奉承我吧？”

“我那些功夫只是奇技淫巧，突袭可以破敌，长久的比试是做不得数的。那些掌门只是没见过我这般的功夫，加上我早已见识过他们路数上的破绽了。其实我这种野路子，大多数时候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时，着实好用。”

“你居然不吹嘘自己的武功？”苏辰感到新奇，用双手摆正秦乐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你该不会是只是不想和我切磋吧？”

苏辰在惨案后最憎恨与最害怕的是遭受到欺瞒，如果是此前的他，肯定早已狠下心意，和秦乐分道扬镳了。但是柳家姐弟的事情对苏辰的冲击实在太大，每当他心中疑云丛生之时，他就会不断告诫自己相信秦乐，不要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软弱支配了自己的个性。

秦乐眼神闪躲，没有明确回答切磋一事，正欲嗔骂苏辰是个武痴时，心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苏辰讶异地望着有些紧张的秦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今天还有约呢，所以我才特意途经这个小镇，就是为了赴约。”

“什么？”苏辰蹙眉，秦乐来不及解释就拉着苏辰急匆匆地出门。

“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不放心，所以我们都带上宝剑小心行事便是。只是我们得赶快了，这个人肯定会对我们的旅程有很大的帮助。”

秦乐牵着苏辰的手在小道上奔跑着，和他细说了此前收到了一封鸽子带来的信件。信中的行文佶屈聱牙，但是大意就是让大家见个面，要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苏惊鸿的事情。

“会不会有诈？”苏辰警觉地问道，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和秦乐变得像是彼此的样子。自己逐渐变得谨慎，而秦乐比以前还要更加直来直去。

“有诈也得去。”秦乐索性在无人的小巷里拉起苏辰一起施展纵云梯，“他约在附近，说不定就是那个黑衣人。我的直觉很准，我感觉这个人就是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一直在颂扬我们故事的人.....说不定他对南剑惨案也知道一些内情。我们奔波了这么久，也该遇到一些好运的事情了。”

“......”总觉得最后一句话莫名其妙，但是苏辰很享受此刻秦乐像个小孩子一样欣喜的神情。扶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利剑，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是禹城带给自己的宝贵经验让自己对剑术更有信心。这种奇怪的情绪想必是来自秦乐的感染。

按照约定，两人来到了信中所标明的地点。是从离小镇的房屋相隔很远的一片竹林当中。竹林郁郁葱葱的黛绿色与抛洒的阳光相互起舞，编织出了一张落于尘世上的精巧罗网。没空好好欣赏这片景色，可那个熟悉的笛声再度从竹林的幽深之处传来。是苏辰熟悉无比的声音。这笛声酷似苏惊鸿，但又不是他的音色。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听来，苏辰才发现，比起苏惊鸿的不羁与空灵，这份笛声更多的是一份死一样的触觉，一份从生物到死物的断裂感。苏辰这才明白确实此人一直在跟踪着自己，顺着这熟悉地声音，二人在这片明媚的辉光中逐渐走向了树林深处。

而在这一片寂静洒脱的景色深处，却是另外一副令人不悦的光景。如秦乐所想，那个黑衣人手持利剑，正倚靠在最粗壮的那一根竹节上。他抛起短笛在掌中轻盈地旋转了一番，然后远远地丢给了苏辰。苏辰踉跄地接住这支再熟悉不过的，哥哥的短笛，马上就要开始感叹的时候，秦乐立刻扶正了他的身形。

两人抬头看去，黑衣人身后，悬挂着无数被蒙眼塞耳堵嘴的平民。他们的身上被复杂的缚法死死捆住，悬挂在坚硬的粗竹上，完全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你.....”苏辰还没开口，黑衣人就伸手打断了他，然后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是他，苏辰的心脏开始狂跳，他朦胧的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那天晚上，与苏惊鸿诀别之时，当日在血腥的雨夜中只是看见了他大致的轮廓，而如今正眼望向他，很快就把记忆里的形状拼接对应了起来。

而且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并且只在那天夜里分辨过他的脸。

“我最喜欢吟诗作对了。但现在，我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灵感的枯竭来源于生活的乏味，而生活的乏味则是因为发现了生活的真相。”那人看向秦乐，“在水里差点淹死的经历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你越来越不像他了。如果你不像他，那么我的故事终究是不可能完成的。”

“清醒？你的意思是你悔过了？”秦乐故作镇定，保持着自己傲然的微笑，实际上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质在他身后挣扎着。此刻的他宛如一个地府的判官，而他身后全是毫无瓜葛的冤魂。

“不错。我清醒了，我悔过了。我总是梦见他，梦到我开始害怕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他憔悴的脸上绽放着疲惫的笑容，“我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值得他爱，值得他称赞的我了。只是太久太久，我才清醒过来。”

“你这可不像是悔过的样子啊。”秦乐指了指他身后的人质。

那人停顿了一会，没有理会这个话题。

“梁弄青的面具是我放的，因为我希望世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让他来杀你们也是我指使的，薛贾斌也是死在我手上，因为我需要完成‘故事’，我答应过他要完成他的故事。所以我宣传你们的美名，为你们排除障碍的同时也设置障碍。只是在禹城，我失控了。”

“这可真是谢谢你啊。”秦乐紧紧握着苏辰的手，苏辰在快速地思考着，能不能找到线路先去营救那些平民。

“他死之后，我一直都无法接受。所以我像疯了一样，控制不住自己。我一路上偷听了不知多少你们的谈话，确实如你们所料，他是梁九王手下的挂名人士，为梁九王窃取贪官污吏的宝物，此外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侠盗自由行动。他身为侠盗的名声，理应声震天下，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突兀地死去了。我本想随着他一起去的......我甚至忘了去寻找凶手，只是顾着当初的约定。现在逐渐回想起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太晚了。毕竟.....”那人看向苏辰，“一个人太久了，是会枯萎的。”

苏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正是几年前在睡梦中听到的哥哥说过的话。而且苏辰和秦乐都没想到，苏惊鸿真的是个侠盗。

“苏辰，我打不过你。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我在主导的。我是台上的说书人，你是受制于人的观众，此刻的你丝毫干涉不了我要说的章回。所以不必用眼睛四处探望了，今日喊你们到这里，就是为了做一个了断。”那人笑着，亮出了利剑，那是一把墨黑色的剑，此剑威仪异常，周身爆发着不俗的气场，仿佛把整个天地都染成了黑白两色一样。

苏辰和秦乐几乎同时用力攥紧了彼此的手，然后又异口同声地喊到。

“这不是你的剑！”语毕，两人又立刻古怪地对视了一下。

“噢？铸剑师就算了，想不到你的眼力也如此过人？隔着这么老远就能看出来？哼，在这一方面，你和苏惊鸿真的太像了。”那人挥舞着那把气质非凡的宝剑，对准了一个已经昏过去的人质。

“那么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答错一个，我就杀一个。你答对一个，我就放过一个。如果你全部答对了，我再仔仔细细地告诉你们，关于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刚刚还说着悔过了的他，此刻又露出了疯狂阴冷的眼神，下一个瞬间就把这把剑指向了秦乐。

“苏辰不许作答，这是我和苏惊鸿的事情。如果你轻举妄动，那只会有更多的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