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白璧无瑕

与其说这是他与苏惊鸿之间的事情，不如说这是他与自己的事情。秦乐心里想着，那人立刻就抛出了问题。

“苏惊鸿，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那人的眼神变了，他眼中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随着他所说的话变换着，像是一个不稳定的石料被丢入火炉之中。他这个问题说出口时，他双眼里的痴狂，以及那短笛，宝剑，一路走来对他的猜测，已经给了秦乐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我们是相爱的恋人。”秦乐眯起眼睛，也真的装作苏惊鸿一样，用自己为主语回答着那人。从苏辰掌心里传来的温度鼓舞着他，让他无惧也无畏，保持着自己的信心。

那人浑身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确实是一个失心疯的病人。他的神情和情绪在病态和常人当中不断地跳跃着，仿佛一会就要从情绪中爆发，又似乎马上就要长久地沉默下去。

“那么，这把剑叫什么名字？”那人继续用漆黑如墨的宝剑指着人质们，又抛出了一个尖锐又明显的问题。

秦乐没有马上应答，而是陷入了沉默。

秦乐认得那把剑，他自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熟知那把剑的人之一。

但是.......

苏辰再次用力握紧了他的手，用眼神敦促着他回忆二人曾经聊过的种种关于剑的话题，寄希望于秦乐从浩瀚的回忆里抓住那隐蔽的游丝。秦乐苦恼的正是这个，秦乐完全明白苏辰想说什么。漆黑如墨的宝剑，过于干净的墓碑，自己和苏辰方才充满了违和感的对视。他知道苏辰会给出什么答案，而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和苏辰一样的答案......

“惊鸿。”秦乐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故作自信地开口了。

“不错。正是你的宝剑。”那人笑道，“只有剑真的埋进了土里，剑客才能算真正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只要剑不埋进土里，剑客岂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

他疯魔又悲伤地狂笑着。苏辰的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在侮辱自己的兄长，侮辱剑客之道。秦乐为此长舒一口气，他心里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困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我是谁？”浮现着疯癫的来人又问了一个问题，瞬间让二人都怔住了。

苏辰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就连他是哥哥的恋人也是方才才确认的。秦乐睁大了眼睛，有些慌乱，他发现对方又逐渐地把自己当成真正的苏惊鸿了。

“嗯？”那人的剑抵住了一位人质的脚底，他顷刻间又转换为了愤怒的态度，圆睁的眉眼散射着凶恶的目光。

“你是找不到先生。”秦乐开口，希望能继续糊弄过去。

“我的名字呢？”他抬高了自己的声调，显得有些不满。

“你个龟孙儿，谁知道你的名字啊！！！”秦乐很想这么说，但是还是忍住了，现在还是受制于人的情况，保护那些平民要紧。秦乐又突然对自己感到有些意外，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平民，为了利益和效率，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出手。

差点又陷入和苏辰重逢后的温存和甜蜜，秦乐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地回想着。苏辰不禁冷汗狂流，他也完全想不到这里要如何渡过难关，他甚至开始悲观地考虑没救下人之后的作战如何处理。双方对峙在冷清的竹林中，时不时有微风吹过。

“有一种奇怪的面熟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他的轮廓面熟不是因为在这之前见过他，而是在之后见过他。”

“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不.......”

无数话语和回忆流过了秦乐的脑袋，他这时终于发现了自己似乎和苏辰有一样的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秦乐低头沉思着，那人狞笑着逐渐往剑上发力，人质的鞋子已经被挖开一个小洞。急躁的苏辰呼吸加快心脏狂跳，他巴不得现在就冲过去一剑了解了这个曾与哥哥相爱过的魔头。

“果然，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果然，你确实不是苏惊鸿。”那人像是释怀了一样摇了摇头，但是脸上和手上依然是张狂着凶鬼般的恶意。

秦乐抬头，面带微笑，温柔地看着他。

“寻不遇。”

“欸？”苏辰愣住了，寻不遇也愣住了。他卸力的手无助地垂落了下来，像是一个被抓住了的小孩。他面红耳赤，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秦乐。

“你怎么会知道，你这个冒牌货，你怎么可能知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就连苏辰也讶异到忍不住开口。

“我和苏辰在讨论你身份的时候，苏辰说过‘感觉不是在之前见过你，而在之后’。我仔细想起这句话时我就想起了一切。我们三个早就都见过面了吧，在我和苏辰初遇的千灯客栈！你就是那个一直盯着我，看呆了的店小二！”秦乐顿感浑身舒爽，扬眉吐气，笑着道出了一切。

苏辰也跟着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在最开始认识秦乐的时候，他盯着秦乐与自己兄长相似的面庞时，千灯客栈的店小二也在盯着他看，毫无疑问，之所以感觉到在之后见过他，正是在千灯客栈里。

“惨案之后你应该就在千灯工作打听消息对吧，那时候的你还没有入魔至此。后来见到了和苏惊鸿容貌相仿的我，你内心的疯狂才让你变成了江湖的败类。我和苏辰在与梁弄青一战之时，我曾瞥视过千灯挂在墙壁上的牌子，上面有菜名和各个店内的人名。我可是过目不忘的，一下子把所有名字都记下来了。找不到先生，寻不遇，正是毫无难度的特殊名字啊。”秦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时又带着欣喜抓住了苏辰的肩膀。

“正是苏惊鸿最后的话提醒了我啊。”

“欸？”苏辰还在消化这一系列的事情，秦乐又站定，用嚣张的眼神望着寻不遇。

“苏惊鸿的遗言是对你说的吧，两者结合一下我终于拼凑出了那个完整的句子。”

“苏惊鸿那个雨夜里所说的是，不，我当天晚上所说的是。”

“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不遇。”秦乐突然切换成了温柔悲伤的语气，做作地模仿着那种死别的情绪。这句话却出奇的有效，生生击中了寻不遇残破的内心，他猛然跪下开始狂嚎起来。秦乐亦没想到这种拙劣的模仿这么有效，没空敲打秦乐，苏辰如同疾风一般呼啸而去，一脚踢飞了那柄绝世好剑，然后抓起他的胳膊，用狂澜之势把寻不遇压到在了地上。

虽不是趁手的短剑，秦乐依然让手中流转出了闪烁的剑光，踏着竹子的杆上从各个地方切落绳子，并且立刻呼喊众人狂奔离开。

“说！关于那天晚上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苏辰用膝盖把寻不遇的脖子压在了地上，寻不遇在这牵制中憋红了脸。

“你这样他怎么说得出话，小，小心！”距离尚远的秦乐大声呼喊，在苏辰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寻不遇不顾着疼痛从地上暴起挣脱，一下子将苏辰甩开。他的长发里夹杂着过半的青丝，漫天散开的样子宛如泣血的杜鹃鸟。

眼看着他就展开掌法，意图追击苏辰，苏辰一个鹞子翻身躲开的同时看穿了他只是佯装攻击，心急如焚的秦乐将宝剑掷出，却不料无法拿捏好重量，被寻不遇一个转身将惊鸿收下。

“他怎么可能知道真凶是谁，他赶到的时候一切早已结束了。”秦乐发觉自己中计，又气又恼，立刻飞奔在苏辰身边扶住伤势未愈的他。

“不错，若是真要找到真凶，可能这个世上只有八方通知道。”寻不遇笑了笑，再次端详起了此逝，“在遇到你们，发狂之前，我也仔细检查过很多次惨案现场，我所知道的只有，那个凶手一定有人帮他善后了。整个惨案现场被清理得太过干净......柳令月兴许知道凶手是谁，因为只有她见证过原本的样貌，可惜.....”

寻不遇突然愣住了，死死地盯着惊鸿看。他本来就披头散发，青丝满肩，此刻憔悴的脸上更是呈现出了宛若崩坏的苍白，尔后很快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

苏秦二人还没来得及做反应，他就又张狂地笑了起来，笑声非常瘆人，和他动人的笛声全然相反，像是终于要抛下一切的狂气和绝望。

“到头来，我还是一路错到底了。只是我清醒得太晚太晚了。”

“若不是遇见那个像春风一样温暖潇洒的男人，我可能早就变成了杀人魔，遏制不住自己嗜杀血腥的欲望。而苏惊鸿用笛声抚慰了我，赠我宝玉安抚我的心性，我才不至于沦落到癫狂疯魔的程度。只可惜他最后还是做错了，他爱我，想让我活下来，反而成为了野兽出笼，爱憎失衡的起点。我已然不是他爱过的那般模样，也没有资格再为他做些什么。”寻不遇笑了笑，用惊鸿漆黑的刃尖指向了秦乐，“我的佩剑名为起鹤，已经被我敲得粉碎。苏惊鸿所赠予我的宝玉，我也将它遗弃在听山的谷间，只有这短笛，还望苏公子可以留作念想。是时候让他真正离开这个世界了，也是时候让我在没有他的世界中退场了。”

他露出了平常人一般懊悔，痛苦，哀怮的神情。让苏辰恍惚间明白，许多怪人，只是把自己常人的一面隐藏得很深很深。

苏辰觉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解除了自己全神贯注的备战情绪：“替我向哥哥问好。”

寻不遇点点头，在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之后，又轻轻开口，语气里已经满是释然。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苏惊鸿离去后，我也在店里找到了相仿的好玉。想起了苏惊鸿当年赠我手中玉时，曾这么对我说过‘白璧无瑕，正好与你相配’。彼时苏惊鸿这么说的缘由到底是看穿了我狭隘极端的内心想要安抚我，还是单纯地只是因为爱我而已，我已不得而知。店家问我为何不买，我也只是这样作答。”

“白璧无瑕，我心有瑕。”转身手起，剑光划过，鲜血染满了竹林的幽静，笛声断绝在了日光照耀不到的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