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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老家

他们还未进村,就被盘山公路上的一个机械卡口挡住了去路。

“乡村道路怎么会有卡口?这里还有收费站?”

李母抱着孩子好奇地从车窗望去,眼看着村口就在眼前了,却被这一竿子突兀的卡口挡住了,附近也没有收费的工作人员,空荡荡的被设置在村子的牌坊前面。

村口那边高高的门楼脚下,几个正围坐在一起边择菜边聊天,谈笑之间都是轻松和惬意,是李家人已经几年都没有过的坦然。

聊得正开心的老人中有人发现了开到闸口的轿车,对方对被拦在闸口的车指了一下,一群人又说笑起来。他们个个头发花白,但个个精神矍铄,粗糙的脸颊上透着健康的红晕。

见无人理睬自己,李父便按了几下喇叭,这突兀的鸣笛声吸引了更多人往这边看,挑单子的高个子老人、在路边堆叠什么东西裸着上半身的几个大汉、放了玩的脏兮兮的墙头上的小孩子们,以及端着盆包着头巾不知道去哪里的妇女……这些却都是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依旧没有人来给开这道闸门。

李父烦躁地想要再鸣笛,立刻就被奶奶阻止了。

“莫按了,你下车去问,态度好点,我们到底是来求人的。”

她平时并不是低调老实做人的性格,然而自从弟弟出事了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李父看着后座的妻儿老母,叹了口气,还是开车下去了。不知怎么的,他一下车就觉得左脚微麻,以为是自己开车时间久了,不自觉地跺了下脚,路面上被太阳晒干的灰尘立刻飞起覆盖了他原本干净的鞋面。他呼吸间就收拾好了心情换上了笑脸,脸色变化之快,叫蕊蕊看傻了眼。

村门口的水泥路修得极好,这么看着应该是村里自己掏钱修的路,不然公路私人设卡早就被抓起来了。两个女孩下了车跑到这个村门口的石头牌坊下去偷听,那些老年人嘴里说的鲁地方言极其浓重,但是因为两省相连,蕊蕊和樱柠也听得差不离。

“没规矩的外地人,是谁家的亲戚?”

那个老太太问,手上把自己家的菜篮子里的菜拔了拨,这些起阳草都新鲜得很,也没什么需要整理的。樱柠他们再看看其他人的篮子,也都是放着非常新鲜的蔬菜,与其说他们在这里择菜,不如说是过来一起看看谁家吃的啥。

其他老人七嘴八舌地都说不认识这车,李父已经走到了牌坊下面,他笑着问这些老人:“大娘,请问这路闸找谁能开一下啊?”他用的是方言,两地方言差距不大,应该是能听懂的。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老人们此刻却是都沉默了,好像耳朵突然都背了似的。

李父尴尬又笑了一下:“大娘!我们不是外人!我们是李家的亲戚,我小时候就来过,这牌坊我和我弟弟还爬过呢!”

听他这样讲,老人们都抬起头来盯着李父看。

“找李家的?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人群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大爷抽着烟袋问李父。

“大爷,我爹叫李茂华,我爷爷您应该认识,叫做李勋荣。”

李父言毕,坐在牌坊下的老人们立刻就有人想起来:“哟,那是李家的老六子吧?”

“是,就是李家的老六子!”好几个老人开始上下打量李父,直勾勾的眼神让李父有些不自在起来。

“大爷大娘们,我来李家有急事,你们看看,谁能给开下闸口。”

刚刚抽烟的大爷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烟圈,没有再理李父,倒是一个年轻些的大妈拍拍手站起身来,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片,远远地冲着闸口按了一下,闸道便慢悠悠的开了。

“真有意思,遥控器在她身上呢!这小村子怎么这么奇怪。”蕊蕊看那大妈很无所谓地挥挥手把李父赶走,又坐下开始交流,好像是这个村子的什么地下组织似的,神神秘秘的。

“老六家怎么回事啊?二婆,我怎么没听过什么老六家的事儿啊?”那坐下的大妈很有兴致地问年纪大一些的人,她的眼神还紧跟着开着车进来的李父一家。

“赵虎家的你来得晚,不知道这些,李家发家时男丁五个,都是一起受过苦学了德行的,只这个老六的,虽然还是大房生的,但是从小好日子过得废了,养的德行欠缺!”她明知道车子已经开远了进到村子深处了,却还是很神秘地凑到这个赵虎家的耳边小声说。

“李家还有德行欠缺的?”赵虎家的惊呼。

一旁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刚从田里上来,听他们讲这个,也凑上来讲。“哎!我知道,俺爷爷讲过,说李太爷的六子不从捐,贩私盐小赚了一些钱财,被李太爷发现了,那六子被吊在祠堂打了一夜,心里记恨了,就跑到外省养的小女人屋里躲着咧!他那大房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都不要了,到死也没回来。”

这男人虽已经有些年岁,却也是光着上身扛着锄头,看起来就很有一把力气。他说完这些话抿了搪瓷杯子里热腾腾的茶水,把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扯下来打一打身上的草灰,悠哉哉回家吃午饭了。

两个丫头在一边默默听着,蕊蕊看樱柠两眼放光一副听到大八卦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这毕竟是她自己家人的过往,她感觉这些人说自己的老祖宗的不好,很有些不舒服。

赶上李父他们的时候,车子已经穿过了整个村子,来到依靠着山头而建造的一个大院子围墙外,车开了几百米,小门见了三四个,却都是锁死的,而且这大院围墙极高,约有两层楼的样子,从外围看上面应该是有平台的。

车里的人也在惊讶,李母是第一次来,她坐在车里视线受阻,只觉得这个灰扑扑的大砖围墙高的不见顶,十分有压抑感。

“这么气派!我不知道你们家上面还是这样的大财主。”

她由衷地感叹这百余年的大院还保存得如此完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恢宏,但是看看李父和奶奶的眼神,又觉得他们似乎有些事情是没跟她说,李母忍不住心想:“祖上那么大家业,我嫁过来的时候穷的饭都吃不饱,就连二儿子出国的费用都是我凑得!看来是被赶出来的。到底我是外人,这娘俩什么也不跟我说。”她更加搂紧怀里的儿子,只觉得这一车人,这有这个小的,算得上自己的真正的亲人。

车子在宽敞平整的路上开了有一两分钟,才找到了这大院的正门,比较意外的是,这个院门并不奢华,也不气派,因为年代久了,大门和围墙一样,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要不是这个维护得极好的牌匾和新漆的门柱,谁看都会觉得这房子已经没人住了。

“就是这里了。”奶奶着急地想开车门,此时车还没停稳,吓得李母连忙阻止。

“妈!”

李父停好了车,想赶过来给奶奶开门,但是他一下车就一个踉跄摔在车门处,他的左脚不知怎么的突然虚弱无力,从脚踝到膝盖都麻痹了,因为没预料到会突然麻了腿,所以这一跤摔得极狠。

“大子!”奶奶和李母都发出惊呼,立刻去察看。

蕊蕊也着急地去看,甚至下意识地想搀扶李父。李父今年才三十七八岁,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突然左腿就麻木了竟一点也不能用了,吓得他自己也冷汗涔涔,但是他没有让奶奶搀扶而是自己挣扎着侧坐回驾驶座上,一把抓住了奶奶的衣袖。

“妈!我的左腿不是好了吗?怎么我又感觉使不上劲了?!”

隐去身形的蕊蕊也着急得很,她围着爸爸团团转,却见樱柠不慌不忙地又在吃东西,气的她皱眉跺脚毫无办法。

一边的奶奶双手穿过蕊蕊的位置,安抚着自己的大儿子:“没事的,等咱们出了这个村,就好了,你爸跟我说过了,我一开始没明白的,没事的,你的那个病,只在这里会复发。大子啊,你不记得了?小时候带你来看病,你家的老祖宗说过:回来是有影响的,但是,是暂时的,出了村就好了。”

这一番话只有李父和奶奶听得懂,就连李母也一头雾水。她怀里抱着还在昏厥的儿子,看着脸色惨白的丈夫,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问起。还好李父只是左腿麻痹小腿部分没有知觉,并不是不能行走。

急得不行的蕊蕊看他一言不发,白着脸想起了什么,然后熟练地用一只手把左腿搬着让没知觉的脚掌落在地上,等脚掌稳稳地踩到地面上之后,他又用另一只腿的力气努力地站起身。他好像很不服气似的咬着下唇,一脸坚毅的短暂站直,右腿跨步,用腰部的力气帮助左腿支撑,很快就熟悉地掌握了平衡,一言不发地往李氏庄园门口的台阶走去。等他扶着左边膝盖费力地上了台阶后,还站在“李氏”的红灯笼下等自己的母亲和妻儿。

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李父眼光扫来的时候又很快装作没看见儿子虚弱的模样。

他们这次赶路着急,但还是买了很多盒装的礼品带上的,这时候只有奶奶一人能拎这些东西了,蕊蕊蹙着眉头想去帮忙,奈何自己比空气还空气,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老、弱、病、残,狼狈地去敲着黑色厚重的大门。

“没事的,都说了不用担心。”

潦草的劝解了蕊蕊,樱柠看着头顶的红灯笼开始若有所思,但是还不忘记安慰一下蕊蕊。她对自己学会了看人脸色辨认心情这个新本领还有些骄傲,但是她却没看出来蕊蕊此时因为不能帮自己家人的忙不由来的生气了,她这场气来源甚多,又气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又气家人什么都不告诉她,又气樱柠白白做了一回李家的女儿,竟然干看着不出手,叫家人们受这样的委屈。

一旦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李蕊蕊就很难自己脱身,她蹙着眉头没有理睬樱柠,从侧面看,这时候的她和李父确实是有些相像的。

一言不发,眉眼瞬间的冷漠,虽然蕊蕊还年轻,饱和的胶原蛋白让她没有在眉间挤出褶皱,但是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也许就会有一条并不善意的褶皱在她不皱眉的时候也堂而皇之地矗立在眉心。

守门的是个穿旧式短打的老人,看着跟李家的老太太差不多大。他依然耳聋眼花,根本听不清楚李父和奶奶的叫喊,摆摆手自觉地带路了。

一行人几乎艰难地穿过迂回的宅院,拐了十余道弯,过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月门,甚至又穿过了三个小厅,行走间在安静幽深的灰砖旧屋中似乎还听见无人居住的房间里传来“吱呀——”的开窗声,似乎有人偷偷打开窗看了这行色匆匆的一行人,又轻轻地关上了窗。

惦念着弟弟的病情,赶路的几个人都忽略了身后的异样,被那耳背老人带着,约莫走了十几分钟,兜兜转转数个来回,才来到一个略宽敞得蔽静大院的正厅中。

带路的老门人自顾自回去了,他脚程极快,与他的视力和听力根本不符,厅里一下安静下来,蕊蕊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奶奶都出了汗,心疼又愤恨,现下只能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倒是樱柠,已经好玩地爬上了大厅中间的主人位,她衣衫不整,光着脚踝散着头发,踩着椅子就上了桌,一屁股坐在主位旁边放茶水的一张方桌上。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才有李家的人出来招待。来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与村口的村民们一样,他穿着十分朴素: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配着黑色的长裤,裤脚整整齐齐的卷着,脚上穿着沾了泥的解放鞋,脖子上也挂着洗掉了颜色的汗巾,他与李父差不多年纪,但是脸上因为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已经黑得黑得发亮。即便这样,这人两颊上也是透着庄稼人朴实的憨厚微笑。

他一只手去撩开半高的门帘,一只手稳稳地端了个搪瓷茶盘,茶盘中间盛了一只颜色艳丽的搪瓷茶杯水壶,壶嘴冒着热气,壶把手上被细细的缠了隔热的藤条,旁边一摞子小茶碗,随着他大跨步的单手端进来也没有丝毫晃动,被稳稳地放在樱柠坐着的方桌上。

樱柠隔着壶嘴,夸张地闻了一下冒出来的热气,惊讶道:“这茶还真香呢!好像是花茶!”她头发散着,招呼蕊蕊过来也闻一闻,蕊蕊只当做没听见并不去理睬她。

来的这人正是大房的重孙子,也就是说,虽然他年纪和李父差不了几岁,但是辈分上却是实打实的小了一辈,和蕊蕊是一个辈分,真叫起来,蕊蕊应该叫他做“哥”。果不其然,他一进大厅就非常热情地微微弯腰招呼蕊蕊奶奶为“奶奶”,称呼李父李母为“叔叔”、“婶婶”。

“奶奶,好多年没见您了,上次您来,我和叔叔都还是毛头小子呢!”这黢黑的庄稼汉子十分利索地给客人上了茶,很亲热地跟奶奶攀谈起来,并不主动去问被抱着的弟弟。

按照常理来说,以往来得次数不多,但是大房的老祖宗以及家里其他人,譬如家里的女人们都会出门来迎接一下还算有些血缘的客人的,但是这次大房却只叫了最小的这个男丁来接客,还是在爷爷已经电话通知了他们的前提下。这种略显寡淡的茶水,单薄的人气,让李母都看出不对劲来,但是眼下孩子还在怀里,小手也因为攥紧的时间太长,不太明显的骨节上都泛白了,她也不纠结这些礼数不礼数的事情,李母刚想抢话说明情况,奶奶这边也十分着急地把话头先一步揽到弟弟身上去了。

“小毛,老祖宗不想见我们,我们也不介意,但是这孩子,还有,还有你小叔叔——”奶奶把这乳名叫做“小毛”的庄稼汉一把拉到弟弟这边,指道:“你看我这孙子,都这样了,只有老祖宗能安一安他的三魂六魄,你快带我们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奶奶着急地用手捶腿,她这两年头发开始花白,但是身体还算健康,此前也没有过什么腰酸背痛,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叫她有些脱力,下意识地去捶腿,捶了两三下想起大儿子现在是一条腿拖着走的,又去一边讲话一边给他捶了两下,却被李父一脸不耐烦地推开,他脸上带了些戾气,很压抑地冲自己的亲妈皱了一下眉,似乎在努力地掩饰一条腿不能动的这个现实。

被称作小毛的男人非常坦然地往主位上坐了,笑眯眯地把这家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给自己也到了小碗茶水,呷了一口,才在李母焦急的眼神中再次开口说话。

“奶奶,老祖宗不在,弟弟也能好,您尽管放心。我只问您,上次叔叔来,是因为您一家子入了屠户,造了不应该的杀孽,不说因果这些,就单单讲那一万多只貂儿,实在死得不是很必要,这次您家里是又生了什么事端了?老祖宗说了,您这一家人二进宫,治或不治,还得讲清楚才行。”

这庄稼汉平静地讲出一番陈年旧事,别说是蕊蕊和樱柠听了诧异,就连李父李母也是一脸茫然,都去瞧奶奶。

奶奶对这汉子话里说的事情显然很了解,她张了张嘴想分辨什么,又默默地住口了,她看看还在李母怀里动都不动的小孙子,红了张老脸,说了实情。

“我说小毛啊,你跟老祖宗说说,我们这次确实没做伤阴德的事情。上次那些皮草,也是别人家卖了,大家都卖,我们就跟着卖的……这不是,穷怕了吗……”

她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是看见那庄稼汉严肃的神情,立刻就知道说错了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造了不应该的孽,才得的报应。我们改了,真的!那年大子刚好,我们就把貂笼都卖了,再也没有养过,更不要说杀了……”

她语气还算诚恳,她年轻时就见过大房老太太古怪的脾气,要不是这家人确实邪门得很,她也是轻易不想来的。

当年因为医院操作失误,在给大儿子打针后孩子当天站都站不起来了,老头子便带着她娘俩拉了几天的板车求到这里来。那一次也是这样被翻了老底,戳破了脸面,要不是为着他家治好了老大,她早就不让自己男人再跟老家来往了,总归那个老祖宗都一百岁了,她一走,这些孙子重孙子,再有几年出了玄孙,谁还记得她是谁啊!可现下不承想自己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孙子,又这样受苦受难的要求到她家来。

“这次我也莫名其妙,我们家里的看门狗被别人拉了脖子,也不是我们动手的啊!”奶奶还是有些不服气,越说越生气似的:“都是后院的老刘做的祸事!怎么又报到我家孙子身上呢?这就是说破天,也就吃了一口狗肉,反倒惹出那么大的病症来,我看坡下那家卖狗肉的天天当街杀狗,也没像这样啊!怎么我们家一口狗肉就吃不得了呢?”

说着说着她似乎有了底气,很是不服的样子,双手不自觉地开始叉腰,露出农妇们准备吵架的架子来。隐约听明白了的李母看正坐上那人脸色越发不对,为了儿子着想,她赶快出声制止了奶奶越发激进的抱怨。

“妈!别说了!”

她既着急又有些看不了自己婆母的这种夸张做派,更担心说得多了引得人家反感救不了自己的儿子。李母对奶奶不满的情绪连一向大条的樱柠也看得出来,更不要说敏感的蕊蕊了,蕊蕊此时一会子觉得弟弟可怜,一会子又觉得花花冤枉,一会子又觉得奶奶不以为意的样子让她反感,却又对妈妈对奶奶这种不客气的说话语气感到惊讶,想要阻止她对长辈说话过于严厉的语气。五味杂陈之下,她就这么站着,眉头皱得更深,也没注意到现在自己和李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父女俩脸上都透露出非常浓重的憎恶。

正准备再说什么的奶奶突然被叫住,才反应过来说多了话,她讪讪地放下挥舞描述的手坐回位置上,再想去看论辈分是自己孙子辈的男人时,又有些心虚得不敢正视对方。

“奶奶,这狗……是我这弟弟的养的?”庄稼汉已经没了笑意。

奶奶摇头解释,“不是,都是蕊蕊,非要养狗,我们家都还没吃饱穿暖呢!哪还能学城里人养狗?爹妈尚且吃不饱,还要给狗吃奶粉呢!那丫头人性!从小就不服管教!”蕊蕊没想到自己痛失爱宠后,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小毛”又问:“那这狗是看门的狗了?”奶奶讪讪点头:“算是吧,白天都是拴在门口的,来了生人,也会汪一汪。”

李父在一旁听奶奶说到“爹妈尚且吃不饱”时,意外不赞成地看了看奶奶:“妈,一条狗而已,厂子里不也养了几条?我们什么时候吃不饱了?”

李母也附和:“是啊!妈,别说了,他爸天天跟朋友吃饭店呢!你说这话叫亲戚以为我们家穷的还在一条裤子换着穿!多丢人!别说了。”

庄稼汉子眼看他们言语不和,觉得这家人内里子也是很有矛盾的,他想了一想:“老话都说了,‘穷死不吃看门狗,饿死不宰耕地牛’。奶奶,您这怎么就忘了呢?”

他有些责备地看着奶奶,言到一半,不等奶奶辩解,就把一直没醒的弟弟从李母怀里抱过来,也没进里屋,就放在樱柠盘腿坐着看戏的方桌上。

男人把弟弟的四肢按压几下舒展开,继续说道:“我看我这弟弟,不仅仅因为这个看门狗的事情成了这样的。”他似乎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李父。

一家人不知所措,奶奶着急地拽住“小毛”的一只胳膊,把李父挡在身后哀求道:“小毛,乖孩子,你叔叔他受了不少罪,好不容易成了家,从来也没干过坏事,你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说完,原本还在给弟弟按压四肢的庄稼汉忽然就停手了。“奶奶,您老人家这是不相信我啊。”

他仿佛很不想听到这番话,干脆也不看孩子怎么样了,直接从耳朵上掏出夹着的烟坐着抽起来了,很明显的不想再插手这件事。这一番动作下来,李母着急的连忙把奶奶拉走按着她坐下,言辞恳切地说了好些软话,就差着急地给这小辈跪下了。第一次见面的婶婶似乎真的缓和了局面,男人不急不缓地把一根烟都抽完了,才又开始给弟弟按压四肢。

樱柠就坐在桌上,她旁边弟弟的一部分磁场也冷漠地蹲在桌上看着自己的肉体。弟弟的身体被这个庄稼汉诡异的按照一定频率按压来按压去,竟真的慢慢地软了下来,但是这男人一停手,还是会慢慢地蜷缩成痉挛的样子。

按压了约有二十几分钟后,小孩子身体终于差不多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肌肉也不再邦邦硬得僵直,但是这汉子还是没有停手,他有些费力地开始喘粗气,一边按,一边口中也没停,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背对着另外三人又按压了一会儿,突然停了默念,开始招呼李家父母过来,言语间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客气。

“奶奶,您这大孙子这次并不是单纯地冲撞了。您和叔叔,还有婶婶,最好都好好想想,家里还做了什么损阴德的事情。”

他言辞犀利,李家人听见“损阴德”这三个字都黑了脸,李母更是频频向李父看去,却不敢指责他什么。李父从始至终就阴沉着脸不多说话,这时察觉到妻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没由来的被妻子指责,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被这女人小瞧了一样,他毫不客气地怒视妻子,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买卖,又觉得这些人压根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抱负,不懂什么叫做大局。他气妻子的指责,也不想受这个便宜亲戚拐弯抹角的含沙射影,但碍于自己儿子还得要人家治疗,很是隐忍地吞下了一肚子的戾气,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用手狠狠地按压没有知觉的那条腿,仅用这样缓解自己的怒意。

一家人在大厅里无言地怀疑着对方,谁也没有说出个交代,那小毛吃力地又按压了有十分钟,原本昏睡的弟弟突然大哭,哭声嘹亮惨烈,好像刚出生的婴儿。

与此同时蕊蕊和樱柠也看到弟弟的磁场不服气似的在无声尖叫,蕊蕊吓了一跳,不知所措,那男人立刻单手抱了已近七八十斤的弟弟,另一只手拽住李父的衣袖。

“你跟我走,其他人留下!”

说话间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把踉踉跄跄的李父拽住了就往他来时的门帘后拽去,力气之大几乎是拖着这父子两人在走,两个女儿被留下的人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又被严词呵斥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李母几乎哭出来。

专门来看热闹的樱柠也拽住蕊蕊想跟去看,却不承想被蕊蕊一巴掌把拽她的手拍掉了。

樱柠奇怪地看去,见蕊蕊脸色很不好看的解释:“他说我们都不能去,可能女人会对他,‘做法’有影响,你也别去。”

她怕自己和樱柠都是女人从而对弟弟的恢复有影响,下意识地就意识的就听那人的话,不准备跟着去看。但是樱柠并不是她这样被养的三从四德的好女人,樱柠很不客气的一巴掌打到她的额头上,“啪!”的一声,把蕊蕊打地捂着额头看她。

樱柠气笑:“你是不是傻了,你还不明白?”她话说到一半,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了,干脆也用蛮力把蕊蕊拽着跟上那三个男人。而蕊蕊也突然记起,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压根就不是一个人类,甚至非神非鬼,亦正亦邪,确实不是那些忌讳适用的人物。

两个小姑娘跟着那汉子钻进了门帘后面,门帘后是一方长了些杂草的小院。院子东西都有门,那汉子脚底生风带着李家父子一路往东疾走,眼看着离那高耸的外围墙越来越近,走到围墙底下时,顺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直接出了李家大院,继续往东北去。

眼看着这男人竟然就这么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半大小子,又拽着一个腿脚不便的成年男人上了山。缓坡爬了一半,忽然有一块山壁横在眼前,除了壁上的数根粗壮铁钉,别无他路。而男人就带着李家父子轻松地踩着这些钉子径直翻上了山,速度之快就连樱柠也不错眼地盯着才能跟上。

上了巨石顶上,这汉子踩着深及小腿的野草往一棵孤零零的枣树走去,李父被他的速度已经拖得两脚都开始不着地,只凭借意志胡乱地迈着步,他在攀爬石壁的时候就已经吓得两眼一抹黑几乎晕过去,好不容易上了山顶,嘴里又被灌满了风,眼睛更是被吹得迷离得睁不开。

刚刚一行人进村时分明天高云清,这会子上了山风突然就大的让他只能勉强呼吸,脚下三四十分工深的野草被风吹动得像一大张绿色的长毛绒地毯,随风起伏间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拖到了海上。

樱柠和蕊蕊跟着飘到了枣子树下,却见前面这几个人陡然拐弯,穿到山背面去了,再跟上时,就算是樱柠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张大了嘴。原来这李家独占的山头背面,一个浑然天成的半弧形山壁上,密密麻麻悬挂了成百上千个新新旧旧的棺椁。这些棺椁都各自被两根小孩手腕粗细的铁钉钉架在山壁上,棺椁似乎没有什么排列顺序,只要露出来的山体上都有或红漆或黑漆的棺椁,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这些棺椁稳稳的挂在百余米高的山壁上。

半围合的山背面似乎是经年间的累积,山体里面已经挂不了更多的棺椁,有些很新的黑棺就只好靠着山体坐放在地上。这么看去,光是地上停放的就有数十口之多,让李蕊蕊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棺材有大有小,在一堆厚重的棺椁中间,不仅有看起来就比常规棺椁大得多的,也有看起来就是收殓孩童用的,大多数木棺中间还夹杂了几个可以称得上十分精致的石棺。

拖着李家父子的汉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在这弧形的山壁半笼罩之下,有一小块地方因为顶上岩石的突出可以遮风挡雨。这里便被摆放了上百尊牌位,新的旧的,好像一张张缩小的高背木椅。

排位前面的案台上供着新鲜的瓜果馒头,一个被香火熏燎烛泪掩盖的已经看不出花纹的铜鼎里还稳稳地燃着几根筷子粗细的长香,显然这里一直有人定时祭拜,看来这就是这李家的天然祠堂了。

被拽来的李父没见过这架势,李蕊蕊也没见过。男人停下后,李父一站稳脚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软,跪倒在一个蒲团上。这蒲团也是藤编的,被不知道多少人跪过,跪人的地方都磨得发白。

在蕊蕊惊惧的眼神中,弟弟被也以跪倒的姿势放在另一个蒲团上,那男人把弟弟的双手摆成拇指按压住中指,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刚刚还嚎啕大哭的小孩立刻安静,老老实实的低头跪着了。

“小毛”从正中间的排位后面抠出一块似玉非玉的石头来,让李父攥在手里,教他先是大磕拜几下,然后燃了一炷香开始高喊弟弟的大名。

樱柠好奇地凑过去看,她眼见着李父手里的石头像个发射器似的,李父每每叫一声,原本只是空气中简单的音波震动就会被这玉转化成樱柠和蕊蕊都很熟悉的磁场能量,这些能量波动像涟漪一样以玉为中心层层扩开,原本森严的家祠因此慢慢地多了一些只有樱柠和蕊蕊才能听见的细碎声音。

类似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蕊蕊被吓得连连后退,樱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着揽过战栗的蕊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指一指后面一排排的棺椁:“别怕别怕,你看!”

李蕊蕊已经吓得闭起的双眼被她强硬地扒开,这让她更生气了,她刚想大叫,却看见在李父声嘶力竭的叫声中,被玉石转化的磁场能量波动的范围内,多了很多衣着各异、年龄不等、穿着鲜艳的人来。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好奇地盯着樱柠、蕊蕊,还有弟弟看,交头接耳问几句浓重的方言传到两人耳朵里。

“这娃子是谁家的?”

“不知道哇!是老六家的像不像?是不是啊他爹?”

“老六都没在这边,他爹还生气呢!看他爹管不管吧。”

“对对对……舅舅您说得对,这事儿咱们管不着。”

两个小姑娘这才明白,那块玉石能把正常世界的能量转换到这个非人间的维度中,让残留的磁场能有暂时苏醒的能量。

这边李父还在高声呼喊弟弟的大名。一个穿着清朝宽松旗袍的年轻女人坐在一个厚重的巨大棺椁上,她手里捏了一串墨绿的珠子并一支洁白的玉如意。她从山壁上较高的地方轻飘飘的跳下来,踩着金线绣的绣鞋,三寸金莲脚尖稳稳地落在一个黑色的还算新的棺椁上,站稳后,这年轻女人很不客气地用如意敲了一下半边脑袋锃亮的老头脑袋。

“书沅,这是你的玄孙吧!你还不快去瞅瞅。”

被敲到脑袋还在看热闹的老头子刚要生气,转头就看见自己的亲娘娇滴滴地搂着如意玩,他下意识的先跪了一通,然后被老娘赶着过来走到牌位前仔细端看李家父子。

“却是我的血脉不错。”

他长长枯竭的辫子缠在腰上,手里还拄着龙爪拐,但是因为此时已经非人,只在靠近李父的时候腿脚才觉得利索一些,他似乎眼睛已经不太清晰,看了看樱柠和蕊蕊,又看看跪立的弟弟以及他旁边依旧倔强的磁场,登时知道这才是自己的目标,拄着拐“踱踱踱”的去看弟弟。

“好苗子啊!像我!”他又回头看看还在喊叫的李父。“这个家伙倒像了老六了,不肖子孙!好好的苗子,要栽在你手里!”

蕊蕊看他不紧不慢的还在打量,而这边李父已经叫哑了嗓子,她很想上去催促一下,但是依旧害怕得很,不敢上前。周围看热闹的磁场们已经开始分散开食用今日的香火了,看来李家老宅的人供养得很好,这些磁场们大都面容慈善,没有一丝戾气在身上。

也许是听出来李父的嗓子开始沙哑,那长辫子老头便把拐杖倒着拿起来,像是打马球似的一棍子把弟弟跑出来的磁场敲回了主人身体里,他原来根本就不需要这拐棍做支撑,就像是习惯性一样,空着手就不自在了。等他一棍子把弟弟的魂魄打的归位,原本跪立在蒲团上的弟弟当时就要歪倒在地,被那男人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

“成了,叔叔。”

他示意李父可以停止叫魂,而李父的嗓子这时候也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

樱狞笑着看那老爷子,只见那老头弯着腰去李父背后看,几个年纪各异的磁场也飘过来跟着看,他们在李父背后挤来挤去,互相又开始交头接耳。

樱柠带着蕊蕊凑过去,就在李父查看弟弟的时候,老头子们的嘀咕也被蕊蕊听见。

“身上怎么浊气如此重,这是作了人牙子了?”

“不像不像,又像又像”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寄过来看,插了一嘴。“倒像是开了机关?我在人间时,有些地方还是有这种下九流的地方的。”

这话一出,刚刚的长辫子拐棍老头不开心了,又倒拎起他那根紫藤的龙爪拐棍,“砰砰砰”的击打李父后背。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守心不正,家宅不宁!”

看着自己父亲被打的蕊蕊也不知道害怕了,鼓起勇气就要去拦,但是又被樱柠拦下了。樱柠抬头示意她往一边看去,只见李父手里的玉石被放置回牌位后面,一山凹子的老祖宗们就像是散了集会似的悠悠然回各自的棺椁中去了。

下山时李父虽然不愿意,但是他就算双腿正常也下不了这种角度惊奇的陡峭山崖,他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尊被“大侄子”拖着下了山,到了平地上之后李父怎么也不愿意再被搀扶,像来时一样自己勉强寻找到平衡,回到焦急等待的家人身边去了。

此间事了,樱柠和蕊蕊就没有再回李家大院去看一家团圆的景象,她们离开李家大院,院子深处的客厅里一个在逗弄小孩子的老太太便不经意地往这个偏厅瞧了一眼,片刻之后又继续跟一屋子做活计的男人女人们闲话家常,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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