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残
“我讨厌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蕊蕊皱着眉头急促喘息着醒过来,她晃晃脑袋,觉得有些晕,刚要去想做了什么梦,这里是哪里,几点了这些问题时,就不自觉地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哎?不是说没有脑震荡吗?怎么会吐了!”耳边是加菲和阿荔的声音,这些声音时远时近,勉强抬头的蕊蕊只觉得看她两人都是还有重影的。立刻也有医生闻声赶来。
简单的检查后,医生确定蕊蕊没有问题。
“你别着急,稳一稳就好了,问题不大,这一周都别去训练了,今天先休息,明天开始去后厨帮忙吧。”
“你们俩今天也不用去训练了,看着她,除了上厕所别让她再下床了。”
加菲和阿荔立刻精神抖擞地答应。
等那医生走了,加菲立刻开心地跳了起来。
“哇,太好了!啊不是,我是说你没事就好啊蕊蕊,哈哈哈哈,那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蕊蕊无言又好笑地看着她做出夸张的开心表情,听到可以少训练一天连阿荔也很开心。
“你还在部队呢,医生说你好像是血压突然有问题,有点像怒急攻心,但是我们说了情况,感觉你也不存在怒急攻心的理由呀,但是医生初步检查就是没有查出来什么,这里的医务室虽然不大,但是医生非常有自信,他说你没问题应该就是没有问题的,然后你的额头这里磕破了皮,这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加菲几乎不停歇地将一串话说完,旁边的阿荔递了一杯水过来,她直接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一饮而尽,接着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准备接着讲。
“蕊蕊你是不是低血糖呀?我去给你买点巧克力?对了!你晕过去的时候是我们教官公主抱给你抱进来的!那画面太感人了!我跟你说,唔!”她的嘴被阿荔一把捂住才停下。
“谁让你喝水了!笨蛋!”阿荔无奈地转身又去倒了一杯。
加菲看着一边空了的水杯,尴尬的“呵呵呵”笑起来。
蕊蕊没来得及喝那杯水,再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感到有事情没有做完,感觉有些东西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还感到自己对那个女孩强烈的恶心和排斥。
几天后,额头上贴了纱布但是已经不晕了的蕊蕊穿上作训服带着两个不请自来的小尾巴,厚着脸皮一起去后厨报到。
“哎?这个不是装的,真负伤了!”炊事班的小伙子打趣蕊蕊,然后将她们发配去择菜、洗菜,原本以为炊事班的活应该很轻松的三个人在面对小山包一样的蔬菜时已经傻眼了。
“难怪前几天的饭菜里能吃出那么大的蚯蚓呢。”加菲感慨,叹息后还要面对现实,还好因为洗菜池颇为巨大,就这样凉爽的自来水洗东西也并不炎热,所以这几天的活计确实不算艰辛。
蕊蕊没想到再次遇到那个女孩会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合中。
因为蓉城军区第一次组织大学生在内部军训,意料之外的情况一个接一个。首先是公共浴室用了几十年的下水道第一次经历了堵塞,其次是除了士官宿舍内部的卫生间,所有在外的公共卫生间全部不够使用,并且化粪池第一次收到了来自卫生巾的恐怖袭击,不得不立刻清理,再有就是家属院的小卖部经历了第一次全场清仓,一个星期后已经扩大了数个货架,连手机代充电的插销机位都成了抢手货,退休创业的老干部没想到在一个小卖部里享受到众星捧月的感觉,晚上固定的看报时间都取消了,改成给小姑娘们将战争故事忆往昔的黄金时间。而蕊蕊一宿舍的人,因为防晒措施做得好,也因为确实比别人少训练了几天,被罚全宿舍集体去仓库后面的山脚下挖旱厕。
蕊蕊就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情况下和这个隐形的室友第一次正式见面。
对方也并不矫情,听到教官宣布370寝室全体去干这件脏活时,第一时间也站了出来,所以即使蕊蕊觉得内心排斥她,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九月刚入夜,从训练场后山的树林里吹来阵阵不算凉爽的微风,大家都穿着作训短袖,长发也都梳成了一样的两股辫子,要不是这些辫子有的黑有的黄,蕊蕊会觉得他们回到了爷爷奶奶那一辈知青下乡的感觉。
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蕊蕊感到有汗水顺着刘海滴到了眼睛里,汗水辣得她睁不开眼睛。
“哎呀,手腕好痛哦。”
同样疲惫的加菲十分夸张地用学来得非常别扭的普通话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娇弱,不过她原本就细嫩的手确实也因为用力握住铁锨杆开始发红,蕊蕊递给她一张湿巾。
“我也想要!”因为已经开始熟悉,所以其他女孩子也涌上来讨要湿巾。
训练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因为蕊蕊随身带了足够的防晒霜、湿巾,卫生巾等非常走俏的“抢手货”,所以已经被迫当上了这个寝室的室长。现在的大学生实际上在大一的时候也是刚刚离开家的大孩子,而且基本上在这里上学的大都已经迈过了小康家庭的标准线,城里的孩子也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很多高知家庭即便只有一个女儿的也没有选择继续生育,所以在这个寝室里,只有蕊蕊不是独生子女,原本不大的反差在一起住了这段时间后很快明显起来:整个寝室只有蕊蕊会在没有教官提醒的情况下叠好自己的“豆腐块”,在练站姿的时候一板一眼,不会偷懒,在女孩子们集体打趣教官的时候也不会露出笑容,也不会对于饭菜里的蚯蚓有太大反应,甚至很快适应了负重3公里的训练,连一句抱怨都没有,最近都结实了许多。
蕊蕊自己也发现了这些区别,她以为当教官说“不许哭”的时候就不应该哭,当辅导员说经期也不允许请假的时候就不会请假,直到她看到其他女生因为吃得太辣没有好好吃饭饿得头晕时,厨房的炊事员也会专门做好不放“花椒”和“朝天椒”的清淡食物,别的女生来月经时就算辅导员拒绝了请假,她们也会收到老师们专门出去买的红糖水,这种只要表达出来,就会受到关注的小柔弱原来是可以存在的。
不过前二十年不自觉养成得过于独立的个性不是那么好更改的,她在“被迫”当上室长后,甚至还觉得有机会照顾别人,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她又将更多的责任往自己身上背去。
今天的湿巾也是在来之前就买的,部队的小卖部里以往根本没有类似“防晒霜”,“湿巾”这种东西的,所以在前期等大爷备货期间,蕊蕊凭借一瓶一升装的大容量防晒霜,换了四个动不动就要撒娇的“柔弱怪”,就算是女孩子也抵挡不了可爱的撒娇攻势,所以蕊蕊对室友的撒娇乐在其中。
“给我一个,谢谢。”
看着眼前这个斜着扎了一把黑发的女孩,她带来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总是让蕊蕊想起前几天摔倒后的反胃感。
我讨厌这个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默默在心里确定了这件事。
年纪最小的燕儿是个喜欢向陌生人表达善意的淳朴女孩,虽然这与她平时过分开朗的穿衣风格格格不入,但是在部队里都穿着作训服的情况下,她就是个长发过臀的热情交际狂。她拿了湿巾擦完之后,还很贴心地将大家要丢弃的湿巾都收集起来放到自己口袋准备好的一个垃圾袋里,然后一边替手痛的加菲揉手腕,一边好奇地问那个新来的女生。
“哎?你报名的时候怎么没有到宿舍睡?你是五号床的吧?”
令大家都意外的是那姑娘连头都没抬,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低头擦脸。
“哎!问你呢。”
蕊蕊忍不住大声提醒了一句,她从这么凶过,自己也被自己不善的语气吓了一跳。
那女孩抬起头来,一双没有光亮,冷漠的双眼对上蕊蕊的视线。她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她很奇怪。
蕊蕊觉得这人像是没睡醒,或者说有点“呆傻”似的,要不是一双原本很好看的眼睛眼尾下垂,阴沉的吓人,她绝对会感觉这个女孩是个傻子。
小细囡阿荔被她一抬头的样子吓到了,没说话但是默默地站到了加菲和燕儿的身后。
早就没干活在一边玩手机的新疆姑娘大美丽似乎是手机没电了,不得不继续挖坑,她与宿舍的姑娘们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但是也会努力让自己加入她们偶尔的悄悄话,大多数时间她一直都是低头玩手机,生长于地广人稀的壮丽新疆让她养成了非常大方不计较的性格,她的双眼因为异瞳为她原本就长了酒窝的偏向艳丽的瓜子脸更为加分,她像戈壁滩绽放的异色玫瑰一样,在这群小草里不论做什么都格外的耀眼。
此时没有手机玩的她也对这个不太说话的小姑娘产生了好奇,她走向离那姑娘很近的地方,出乎意料地直接捏住对方的下巴,凑近了看了一眼她的双眸。
“你怎么啦?是不是也是近视?我看你的眼神不太聚焦,得五百度往上了吧?。”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俩要起冲突,没想到大美丽凑上去说了这么一句。蕊蕊觉得有些无语,但是也发现了自己所在的寝室确实都是善良的好孩子,她见过最近已经有好几位因为性格原因或者生活习惯等原因导致的宿舍冲突了,即便是蕊蕊非常喜欢的岚夕也因为作息原因,在学校的第一天就想更换寝室,所以一个寝室六个人中有五个是勉强能说得上话的女孩子这种情况已经是非常幸运了,现在这个5号床的家伙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话也不说,这种怪异的性格确实也算正常,大家没有聚集起来欺负她,这让蕊蕊觉得还算幸运。
因为对方刚刚要湿巾的时候开过口,明显不是个哑巴,所以这次大家问她姓名她却拒绝回答的行为就像是一个不友好地表示,另外几个小姑娘默认她不愿意一起玩,所以休息好了之后都继续挖坑。
按照教官的要求,她们在仓库后山隐蔽处挖好了一排十个大约五十公分深二十公分宽的旱厕之后可以被特殊批准去洗澡,烧水的大爷会为她们单独烧一锅炉的热水,等她们和另外一批打扫粮储间的学生一起“开小灶”。
对于女生来讲,能按时洗热水澡就算然他们去挖旱厕也无所谓了,所以她们洗完澡的时候虽然已经夜里近十点,所有人都或真或假地睡着了,但是她们身上的水汽和洗发水的味道还是让睡在一起的其他宿舍的女生的深深地嫉妒。
不知道是谁临时开了个“附近的人”的聊天群,群名称叫做“被猛男藏在仓库里的辛德瑞拉s”。
蕊蕊和室友刚无声地回到仓库,就从不同渠道都加入了这个群。静悄悄的深夜里,表面看起来漆黑一片的大仓库静谧无声,但是藏在各自被窝里亮度被调到最低的手机屏幕上,喜欢熬夜的各位“辛德瑞拉”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从“哪个连的教官最帅”到“370寝室为什么可以开VIp通道洗澡”还有“你们寝室用的洗发水链接推送下谢谢”……蕊蕊就在这几个无厘头的话题里来回旋转,她连回话的余地都没有,就被附近潜藏的“热心群众”抢答了。
蕊蕊扯扯嘴角。
大柳树的妈妈:啊我也想挖粪坑去(表情:哭泣)
爱の洛丽塔:楼上的你去挖吧,没有人拦你
比比东:人家寝室有关系,所以可以去做这个
没有网名君: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岚夕(绯色晚照):你们回来啦?大家都羡慕你们可以不限时洗澡……(表情包:羡慕嘟嘴)
大美丽(巴比伦的夜):没有啦,挖粪坑很辛苦的,我刚加进来,好人们,谁能告诉我刚刚评选的最帅的教官到底是哪位?
加菲(会飞的格温):同求,有名片推一下,谢谢您全家(土味表情包:感恩的心)
阿荔(甜荔枝):你们也太大胆了吧?
本群最富:楼上的小姑娘,敞开心怀,互联网时代不需要爱情,享受就完了(表情:彩虹)
【群主】ShUbIShUbI:楼上是个双!帅t!异性恋姑娘们小心!同道中人自取!
本群最富:群主你知道得太多了(表情:无语)
【群主】ShUbIShUbI:呵呵呵呵呵(表情:尴尬)
……
蕊蕊初入网络时代,什么帅t之类的网络词语还不太明白,但是也能看出来不是普通女生就对了,当她准备关机时,看见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照片。
本群最富:图片
本群最富:姐妹们性别不要卡得太死,不比那些不爱洗澡光知道玩游戏的野男人强?
比比东:我靠,这也太、
加菲:日啊……教官我对不起你我精神出轨了已经
岚夕:真帅啊,哪个专业的?
一顿两吨鱼摆摆:已加
甘蔗精:好姐姐,请多多上图
……
眼看着“猛男仓库里的幸得瑞拉s”群马上就可以改名成为“帅t后宫群”,群主似乎忍无可忍了,在12点的时候准时解散了此群,蕊蕊听见身边立刻有很多不甘愿的翻身声音,抱住被子的她差点笑出了声。
川渝地区多雨水,夏天也是,滂沱大雨里,几百名已经晒黑一茬的女生们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站在雨里。
“还有十分钟!注意手要贴紧裤缝!”
教官的提醒在这样有分量的雨点中也十分清晰地传来,几分钟后阴霾的天突然大亮,之后一道闪电的轰鸣突然炸起。
学生们听到各教官的对讲机里立刻有声音传来:暂停训练,下午休整内务。
所有人都心中暗喜,但脸上还要表现出天生倔强的神情。
有些身高较高站在后排的女生中看到了前排长得像中非混血的姑娘一脸严肃的神情,感觉像看到了一只淋雨的大猩猩,没忍住笑了出来,在此刻非常不幸地被教官发现了。
“最后一列!绕作训场跑20圈!其他人解散!下午整理内务!晚上集体检查!”
其他人一窝蜂散开去洗衣服换衣服,看着教官陪那些女生一起跑进大雨里,带着她们真的顶着大雨跑完了20圈。
说是整理内务,实际上女孩子们已经来了半个多月,还有不到一周就要回去了。几天前学校的领导开车过来看望他们,据说是因为男生那边有人和教官起了冲突,被教官揍了一顿,领导们放心不下就两边都去看了看,没想到男生那边事情严重到家长要起诉学校,但是女生这边简直天差地别。
看着乖乖听话的学生们,已经快退休的校长简直要哭出来了,原则上让学生“忆苦思甜”的时候不应该过分夸奖的,但是因为表现差距过大,校长直接当着众多学生的面形容“女孩子们果然都是天使”,还告诫同事们生孩子一定要生女孩,一副被男孩子摧残得不行的沧桑面容。
所以当这种恶劣天气实在有风险的时候,乖乖训练的女孩子们得到了一个宝贵的休息天。
午饭过后,淋了雨后因为没有24小时可以洗澡的热水,所有女生当即合力把所有男性跟班老师、教官都不客气地赶出仓库,小胳膊小腿的合力把巨大的仓库门关上,各自用冷水擦洗过身体后都舒服地在这场滂沱大雨里睡了个午觉。
蕊蕊睡着的时候是一个人,结果睡醒了之后发现因为下雨降温,临近的女生们都挤在了一起取暖。这时候仓库门也已经不知道谁被再次打开了,以往他们就算是夜里睡觉也都是开着大门的,基本上算是露天席地而睡,早就习惯了,她看到仓库大门口有教官成列而来,静悄悄地进来后席地而坐,在没有出声。领队的人很熟悉,又是5号床的那人的团长父亲。
这时候大家大多数都还睡着,蕊蕊看见挺拔的中年男人刚毅的脸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看到睡得正香的某个小身影后似乎放心了一些,也回到队列中席地而坐,就这么静坐地等着学生们全部醒过来。
半个小时后大家基本上都睡醒了,大多人第一时间去就摸手机,看到门口的教官们时,都睡眼惺松的愣了一下。
没多久辅导员开始收手机,仓库里摆上了类似投影仪的东西。
这天下午,在室外大雨的保护下,这个仓库被屏蔽了所有信号。大家的手机、单反也都被没收,在收拾好内务之后,一起看了一场特殊的军事纪录片。
原本被义务教育教导了十几年的学生们第一次浅浅的接触了一下一个大国拥有的军事实力,以及顶尖科技在军事上的应用。
“一开始你们校长找到军区来,我们是做了很多考虑的。”电影结束之后,李团长非常严肃地跟大得跟大家讲解,他的声音浑厚的在仓库里来回回荡,甚至激起阵阵回音。
“我们综合考虑了你们的各种表现,最后才决定允许你们了解一下你们生在一个何等伟大的国家。”
他熟稔地将一些闻所未闻的建国故事讲给这群大学生听,有的故事血腥、可怕、残忍的难以想象,但是确实在这些生活已经很好的“温室花朵”的心里种下了一颗颗坚定的种子。
一下午的故事会已经结束很久了,等手机被还回来之后,整个仓库的氛围还是有些沉重,但是到此为止学校对于新生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的教育目标基本是已经达到了,这天晚上,平时各个调皮拌嘴的群里都静悄悄的。
老师们明白实力教育对孩子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没有打扰她们,默默的提前灭了仓库的大灯让学生们有散发思维的条件。
凌晨三点钟,仓库门口只有一盏值班的白炽灯,灯下面有两名守夜的学生,门内另外有两名值班守夜的老师。
值岗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下半夜的岗已经开始了两个多少小时了,轮值的女孩子有些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手臂,充盈了泪水的眼眶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来,她以为看花了眼,努力眨眼后觉得有些惊悚地推了一下旁边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同伴。
“小彤!那是不是有人?”
同伴被推的时候一个踉跄,彻底醒了瞌睡,她隔着一棵大树的树干看过去,确实有人,一个跟她们一样差不多身形的女孩。
“口令!”
值守的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今晚值守后根本没有人出去过,去洗手间的女生只需要往仓库后面走就好了,根本不会通过这里,这人只能是上半夜或者白天就出去的。
她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人影,所有参与军训的女生们都明确晚上轮岗的规则,靠近仓库门口的岗位必须在门岗前面几米处就爆出对应的口令才行,每晚的口令也都会比变化,原本上她们根本用不到这些技能,只是科普性地教训了一下,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晚上靠近学生仓库。
值守的学生感觉有点害怕,那个叫做“小彤”的高个子女生也立刻重复了一遍:“停下!口令!”她本来不觉得害怕,因为自己站着睡着了可能忽略了哪个调皮出去夜游了,但是没想到对方不但没停下,似乎还有些生气似的低着头直接往身后的仓库大门走去。
两个值班的小姑娘不敢去拉,立刻叫醒了值班的老师。
一名女老师立刻打开手机手电筒向对方照去。
“停下!哪个班级的?”
两名老师都站到门口,那女生仍旧是不管,低着头就往里进,她的刘海有些乱了,低头的时候挡着一半的脸,这种时间段,在确定今晚没有学生出去过的情况下,这个女孩子又不回话,值班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看过的都市恐怖故事,这里的吵闹声惊醒了不少靠近门口打地铺的女孩,一时之间很多人都掏出手机往那处照,灯光打在那女生脸上时,大家倒吸一口气,这个女孩子被刘海挡住的半边脸竟然满是鲜血!
两名女老师立刻想起演习过的防暴措施,因为那女生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想用手扒开挡住她的另外两名女生,其中一名老师不得掏出警哨准备吹响,想把不远处值岗的哨兵叫来。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生突然被推到坐在地上,她的脸完全漏了出来,仓库里往外看的学生立刻有人认出来,“这不是370那个不会说话的嘛!叫李什么来着?”
原本睡得正香正香得蕊蕊被辅导员拉到门口时,还一头雾水。
“李蕊蕊,这是你们寝室的人吗?”
老师把那女孩的脸漏出来,她就这么坐在地上有一会儿了,别人拉也不起来,嘴巴里还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虽然脸上带了血,但是今天她的神色却不像以往那样阴郁,要不是她眼睛还是不愿意看人,几乎也就像个普通人了。
莫名其妙的蕊蕊跟老师点点头,“是的,但是我们不熟,这一段时间她都没跟我们说过话,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说。”
确认了是学生,老师们才松下一口气,因为问不出来她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好还是一起将她送到了医务室。
卫生队的士官半夜被叫醒,虽然无奈,但还是很有医德的给李子衿做了非常详细的检查。
还是上次给蕊蕊做包扎的那名卫生员,他给李子衿做好了伤口处理后忍不住打趣蕊蕊。
“这是你的姐妹?你们长得像就算了,怎么伤都伤到一个部位?”
他二十出头的样子,比起蕊蕊的教官们来说皮肤白皙许多,甚至行为举止间也没有那种军人的干脆利索,蕊蕊被他招呼到跟前非常不客气地检查了一下额头上的结痂。
“我们不是姐妹,我刚认识她。”蕊蕊嘟着嘴,觉得自己很是倒霉,怎么偏偏就越讨厌什么就越来什么?蕊蕊甚至不想靠近那个话都不说的怪人。
“嗯?你们俩长得真的挺像的,你看看,小鼻子小嘴的,嗯,你有雀斑,她没有。”
这个卫生员似乎是因为有些熟悉了,话渐渐多起来,蕊蕊听到那句关于雀斑的对比,突然有些不服气的恼怒,她本来还有些畏惧诸如老师、教官这些对她有一定监护责任的人,包括这名话不投机的卫生员,但是这时候心里的恼怒让她的厌恶脱口而出,“谁要跟她一样,她心理有问题。”
话一出口蕊蕊就有些后悔,虽然自己讨厌那人,但是这种话说出来对方本来就有点问题,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更不愿意说话了。蕊蕊下意识转头去看那个躺在她曾经躺过的位置的女孩,那女孩脸上只是把伤处理了,留下来的血都没有擦掉,现在还是木着一张脸,但是已经睡着了。
“那句话她应该没听到吧?”她有些心虚。
年轻的卫生员也看向睡着的女孩,他微微挑眉,以为这两个小姑娘是闹别扭。“你还挺坏的啊,干吗说她心里有问题?你们不是一个寝室的?”
蕊蕊被他戏弄的批评说得有些着急,刚想分辨时,袁老师赶过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个熟悉的中年男人。
原本还叉着腿没正行坐在椅子上的卫生员突然站得笔直,精神抖擞地敬礼,“团长好!”
蕊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敬礼,还没等她想明白,那团长已经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小点声!一天哈哈搓的!”
卫生员立刻捂嘴噤声,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把椅子让给了李团长。
蕊蕊看着中年男人一脸关心的去瞧还在睡着的李子衿,又让卫生员拿来湿的纱布,亲手给自己的女儿把脸上已经结痂的血一点点温柔地擦的很干净。
这种“父慈子孝”的场面看得蕊蕊眼睛疼,她心里越来越烦躁,原本对着团长很有一些崇敬的心态在里面,但是看他对李子衿的疼爱就觉得牙酸,但是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蕊蕊只好默默地往袁老师后面慢慢躲去,希望他们都没注意的时候自己可以直接脱托。
李团长的手是标准的糙汉手,手指指节粗壮,掌纹很深,还有一些一看就是陈年的伤口,伤口自己长出的新皮肤比其他位置的皮肤颜色浅得多,因为是夏天,他的手臂都露在外面,手臂上的血管有些微微凸起,比起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教官来说,他的手臂有一种专门针对肌肉训练的鼓胀感,这让他的迷彩短袖显得有些贴身,蕊蕊想起李父的肌肉早就退化成了啤酒肚,连皮肤都比很多小姑娘白皙,那种白斩鸡似的柔弱感真的比这种粗糙的肌肉感差很多,而且,都是当爸爸的,怎么李父从来没这样把宠爱放在明面上?
想起自己家庭群里只有自己每天主动汇报见闻,父母连个“好”都懒得回复了,蕊蕊在讨厌李子衿的同时,心里觉得微微酸气上涌。就在她想眼不见为净得快要成功逃走时,李团长却把她叫住了。
“你是子矜的室友是吗?”
他收起白天那种严肃的神情,说这些话时戴上了作为同学父亲那种平易近人的微笑。蕊蕊暗叹晦气,但还是在袁老师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李团长却笑了:“你跟我们家子矜长得很像,你比她可爱。”他的右手拍打还睡着的李子衿的手,似乎想把她拍起来也像蕊蕊那样跟自己犟犟嘴,但是床上的人还是老老实实睡着,或者说是不愿意理他们,一直闭着眼睛把自己隔离在众人之外。
李团长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袁老师只好在一边尴尬地搭话。“李团长,子矜一直不爱说话吗?”
蕊蕊看得出来,袁老师也很想知道这个奇怪的女孩是不是心里有问题,只不过碍于领导的身份,问的已经很克制了。
没想到李团长却不避讳地直接开口了。他似乎想抽烟,左右两根手指摸索了一下,但是因为还在部队内,便忍住了。
“我们家子矜,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不爱念书,喜欢追星,有段时间学也不上了,非要去韩国看演唱会,背着家里人直接出国了!还花了不少钱,去给那些不男不女的所谓的明星‘应援’,她当时十四五岁,正是考高中的关键时期,结果一趟韩国回来,学也不想上了,想去当‘练习生’!”
蕊蕊和袁老师都愣住了,就这样不说话的家伙,还想出道呢?
李团长并没有避讳假寐的女儿,甚至似乎还有些故意想让她听见的意味。
“去给韩国人当练习生?这事情她爷爷一直不知道,他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了,要是知道家里出了个这么个不争气的还不当场气死!”
床上的李子衿还是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均匀绵长,好像说的不是她似的。
“女孩子要么学知识,要么入伍去!国家那么缺人才,却一心想当戏子?我当时气坏了,等她回国后我断了她的零用钱,没收了她买的所有专辑,房间里的海报我都给撕了,给她下了死命令,20周岁之前,她别想再以任何渠道知道什么‘偶像’的消息。”
他长长吁一口气。“我原本想着,子女不成才,到了20岁如果真的还是喜欢,我也不管她了,一脚踢出家门,自己为自己的未来买单就是了,那时她也没哭,也没闹,我以为她同意了,谁知道夜里她就翻墙想离家出走!结果,就跟今晚一样,从墙头上摔下去了,那次摔得严重,一度以为人都摔没了,还好……人活着,就是人都不认识了,也不爱说话了……”
嫉妒他们父女情深的蕊蕊内心忍不住嘀咕,电视看多了吧还摔失忆?
“……身体没问题就行,后来请了家教,学的也一般,人也笨笨的,没有那股子灵气了,就像突然得了自闭症似的,眼神不看人,能听懂话,但是不服从,要不是她学习还能跟上进度,我实在就怀疑这一摔是摔傻了。”
他习惯性地拍着女儿的手背,虽然没抽烟,但是蕊蕊似乎能看见他为女儿发愁时一支支烟不离手的样子了,她并不打算因此分一点怜悯和同情给李子衿,她只觉得这人小时候就讨厌,怪不得长大了也讨厌。
对面的李团长打起精神,突然问袁老师,“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袁老师如实回答,蕊蕊自觉不妙。果然李团长语重心长的交代蕊蕊,“同学,你跟我的幺儿长得像极了,你们俩又是一个寝室的、一个班级的,以后还拜托你多多照顾子矜同学,她现在不爱说话,但是心里都是明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特别‘独’,好像全地球就她一个外星人,我们都不能理解她一样。”
这一句话不知道哪里触痛了蕊蕊,蕊蕊明显感觉到自己脑内警铃大作,她手指用力攥紧,牙齿也咬得发酸,她想起妈妈说过自己小时候连续几年都有类似这种情况,后来还会像癫痫发作似的抽搐,她很多年没有类似的感觉了,这时只觉得胃里也上下翻涌,几乎想吐出来,耳边也听不见李团长的话了,就当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坚持不住晕厥过去的时候,窗外朝阳乍现,隔壁居民区不知道谁家养在阳台上的公鸡突然响亮鸣叫,李蕊蕊立刻从这种自我沦陷的感觉里脱离出来,后背的短袖上透出了一片汗迹。
长吁一口气,李团长和袁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她被留下来等自己的“室友”苏醒,然后负责把她带回仓库。
这段时间身体种种的特殊反应让蕊蕊觉得奇怪。要不是卫生员给她做过详细的检查了,她或许会以为自己是不是英年早癌,但是抛却健康因素后再看这些激烈的大脑反应出现的时机,蕊蕊也看出一些端倪:自己好像特别讨厌这个新同学,好像她们之间发生过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颓废的坐在临时病床前,不知不觉她已经错过了早餐时间,床上的人终于醒了。
李子衿自己坐了起来,她眼神有些迷茫,但是已经没有了昨晚送来卫生队时那种说不清楚的阴森感了,蕊蕊和她的眼神对上,这才发现他们说的确实对,她俩在一些细节的地方真的有些像。她压制住自己反胃的感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昨晚你爸爸和辅导员都来过了,你今天不用去训练了,另外还要写一份说明,讲一下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蕊蕊还想加一句:“要不是你爸爸,你现在就被记过了。”但是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对方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竟然还有些乖巧的意味。
看了她一眼,蕊蕊决定不多说话了。等李子衿自己从床上起来,她竟散乱着头发就想往仓库里去,蕊蕊忍无可忍地一把拽住她,不得不提醒她:“你的头发都散了,衣服上还有血,不要乱跑了,把头发梳了衣服换了再走吧。”
她自觉仁至义尽,就看见对方真的乖乖听话重新编了头发,然而却在门窗都开着的卫生室里就想直接换衣服。蕊蕊被对方直接暴露的胴体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神色坦然的换好了上衣。蕊蕊这才明白,这人真的是脑子有问题,自己并没有冤枉她。想到未来还要跟这种人一起度过四年大学生活,蕊蕊就觉得更加的烦躁,她想来想去,在回宿舍的路上直接掉头,让她自己回仓库去休息,而她则直接回到了还在训练的方阵中,顶着室友疑惑的眼神开始了原本可以翘掉的一天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