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直播
蕊蕊并不想去关注她,但是在这个同学颤抖的跑步直播里,除了这女同学汗津津的脸,在她身后就能看见李子衿。她低着头,刘海挡着脸,但是露出来的嘴一直在念念叨叨,她一人走在操场上,不像其他同学大多都沿着跑道的同一个方向去跑步或者散步,而是像赶集一样晃晃悠悠溜溜达达的,并且一直维持低着头讲话的姿势。
蕊蕊马上留言:同学你后面那个人好奇怪啊,她怎么做到穿着一身黑还头发挡脸散步的?
留言很快被刷走,但是也有很多人回复了。
一开始回复的人都觉得蕊蕊在捣乱,回复她的语气都不太好,但是很快有其他人真的细心地在视频里发现了李子衿。
用户:我靠真的有人在后面头发挡脸在走路!
walter:是真的啊啊啊!!!好可怕!!!
青英°:我去啊啊啊!主播学妹你!你的后面真的有个黑衣服的!
……
人们的留言立刻让更多人发现了李子衿,正在跑步的大一女生突然看到即时的评论,以为大家都在恶作剧,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而李子衿此时就在她的身后,嘴唇还在继续动。因为镜头一直是用的前置镜头拍的主播的脸,所以大家就看见这个大一的女生不经意地边跑步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镜头直接就看见了李子衿的全貌。她上身穿的黑色短袖,下身穿着黑色的阔腿裤,依旧偏扎一个粗糙毛躁的辫子,刘海非常长,她的上身还算挺拔,但是脖颈一直往前屈伸,就这么低着头在镜头里疾走,并越走越近。
大兰子:这姑娘耳朵上也没有耳机啊,她在跟谁说话?
水鱼鳞:啊!她刚刚还偏头笑了一下!他旁边也没有人啊!天哪!
用户:我去啊,好吓人!为什么她的衣服上一个LoGo都没有?故意穿这么黑这么素的吗?怎么跟上坟一样?
可能这些评论吓到了原本的主播,正在一边跑步一边偷偷回头看的主播突然摔倒了,直播间顿时乱套。
主播可能摔得并不严重,她很有镜头意识的马上把手机切换成了后置摄像头的视角,整个直播间几十人就这么以一个摔倒的人的视角看着李子衿匀速地从镜头前“飘过”,她非常怪异地沉浸在自己的对话里,嘴唇一直在动,就像她旁边真的有同伴一样,直播间里的评论都被吓得寥寥无几,直到这个大一的女生被后面跑来的其他人扶起来了,大家才觉得回到了人间。
hannah:妈妈呀,我起鸡皮了!
小妖: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她是不是精神有点?
轩哥:是的,艺术学院的,可能课业压力太大了?艺术家们很多都这样吧
……
让蕊蕊意外的是即便大家都看到了,甚至很多人都被吓到了,但是大家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论,似乎只有自己,引起矛头后默默潜水的同时还有些想让大家说得更严重一些。
忍住继续带风头的评论,蕊蕊在听到开门声后立刻舒缓了脸色。
“室长!外面操场上很多人,你不出去玩吗?”加菲和燕儿似乎刚刚从操场上回来,一脸的兴奋。
蕊蕊眼神转圜,把手机推给加菲看。“你们一直在操场上?你们看,‘她’也在,你们没有遇见?”
加菲和燕儿都探头来看,加菲还习惯性亲热地把肉嘟嘟的脸直接架在蕊蕊的肩膀上。蕊蕊是很羡慕她这种随意的生活态度的,因为她明白加菲没有经历被别人拒绝的事情,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充满了信心。
“她现在怎么这个样子啊?真的好像比开学的时候更严重了呢!”加菲也觉得李子衿的形态越发的诡异了,就连燕儿也皱起了眉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蕊蕊躲在薄被里点着小台灯看电子书,一边臂膀上小石头人正咬住蕊蕊手腕下方的一块皮肤荡秋千。蕊蕊觉得手腕隐隐作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家伙就喜欢咬她的手腕,虽然有一点点痛但是只会留下浅浅的痕迹,因为没有流过血,所以蕊蕊就一只手玩手机一只手支棱起来让它荡得更开心。
小石头人是有一定分量的,蕊蕊一不小心挥手时将它甩掉在了床上,发出了“咚”的撞击床板声。
“怎么啦室长,撞到头了吗?”隔壁床的阿荔很关心地问。蕊蕊只好假装是手机掉落的声音,然后“邪恶”的抓住小石头人,做出噤声的表情。
小石头人不满足地咬了蕊蕊一口,顺着床帘的系带自顾自滑落到床下的书桌上。
蕊蕊探头看去,那小石头人很有目的跑到电脑旁的排插处,示意蕊蕊去看这个。
是那个正在充电中的电子词典。蕊蕊差点忘还有这个东西,她轻手轻脚下床,把还没充满电的电子词典带回了被窝里。
小石头人非常厚脸皮地抓住她的睡衣下摆跟着上了床,在蕊蕊趴下之后顺着她的脊背攀附到她的头发上,蕊蕊被它突然袭击的冰凉触感冰的缩了脖子,她生气地把小石头人捏住使劲挠它并不柔软的肚皮,把这个小东西折腾的睡着之后蕊蕊才带着胜利的骄傲打开了那个电子词典。
没有抱着太大的好奇心,因为这种小电本早就被时代抛弃了,这种东西一般内存小,并且不能显示彩色的视频,连播放音乐都不能,它的主要作用毕竟就是代替厚厚的实体词典罢了。
很顺利地开机后,蕊蕊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小的电子本上还带了一个摄像头,开机的瞬间摄像头闪烁一下,一两秒钟后首页出现了。
“欢迎登录谒厮天堂系统,您的信息已解锁最新人物。”
还没理解好这句话的意思,摄像头发出的光变得极其耀眼,小石头人被刺眼的光照醒,但是蕊蕊已经晕了过去。
蕊蕊从未见过这么亮的光芒,她庆幸自己没有戴隐形眼镜或者美瞳,因为她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一股像是清凉油滴入到眼睛里的触感从屏幕照来的光穿透自己的瞳孔,直接接触到眼球的背部,继而是自己的大脑皮层,那种清晰的冰凉触感仿佛打入了她的灵魂。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铁床上。
熟悉的弹簧,熟悉的五金店廉价金属漆。
爸爸的笛声从阁楼传来,厨房那里也飘来好闻的饭菜香。
一家人很快围坐在餐桌前享用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餐,老邻居依靠在门口还在跟奶奶谈笑。
突然有谁说了什么,蕊蕊就像隔着一层黏膜,没有听到,但是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蕊蕊突然没有预兆地抽搐,然后口吐白沫。
很快她再次醒来,站在一处黑暗的屋子里,看到自己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围绕着什么人。
蕊蕊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脚恢复成大人的模样,她跨过一个颇高的门槛,看见爷爷最的小妹妹、自己的姑奶奶正坐在床上。
她今年也有近五十了,蕊蕊很久没有单独接触过她,因为李父李母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让蕊蕊忽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长辈。
就像让她忽略二爷爷一样,蕊蕊估计也是因为利益方面的冲突,但是蕊蕊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对话她都能听得见,还很清晰。
姑奶奶坐在床上,客人们都围绕着她,她头发乱糟糟脸色蜡黄没有生气,使唤着自己的老公去买一些卤鸡爪来吃。
“我最近就喜欢吃这些。”她咳了两下,似乎很是虚弱。
蕊蕊的奶奶将她盖着的旧棉被往上提了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跟他确定后不再要了?”
“不要了,他有两个儿子,我有一个,不要了。”
蕊蕊一头雾水。
要什么?什么不要了?
姑奶奶是生病了吗?
蕊蕊无声地看向自己的父母。
她发现李父脸色正常,甚至还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李母似乎有些伤心,一晚上没有说话,默默地帮忙端茶送水。
奶奶再次开口:“哎,不要就不要吧……”
一家人没有说太多话,蕊蕊就跟着他们上了回家的车。坐在后座的奶奶似乎在跟李母说着什么。
“……白天我是抱了一下的,我就放在女厕所的下水道里,小手小脚还扑腾呢,我不忍心,就盖上两张纸遮住了,她命不好,怎么又是一个女孩呢……”
蕊蕊一下子反应过来,她不是小孩了,虽然只有几句话但是事情简直不能再更加明确。她觉得恶心想吐,她看着李父漠不关心地开着车,看着李母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挥挥手示意奶奶不要继续说下去,画面在这一挥手间支离破碎。
她忍不住扑上去想问奶奶那个女婴被丢弃在什么地方,但是支离破碎的画面立刻将她拖拽下去,她忍不住挣扎,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亲人丢在下水道里的婴儿,亲人们连正眼都没给自己一眼。
她在一大片高高的芦苇地里醒来。
头顶的天蓝的滴水,身边的芦苇茂密的像是一丛丛淡黄色的羽毛,她飞快掠过一丛丛芦苇,但是景物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蓝到滴水的天,茂密的比人高的芦苇。
就在蕊蕊跑了不知道多久想要放弃时,一阵风吹来,芦苇们被齐齐吹弯了腰,露出一栋新修的水泥小楼。
一只长而柔软的手臂拦住蕊蕊,拦她的人穿着黄色的连衣裙,手里还拿着洋气的遮阳帽。
“小姨?”蕊蕊发现这个世界自己终于听得懂并且说出话来。
小姨似乎年轻了许多,她原本年纪就不大,这时候也才三十几岁,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一年。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要去哪里?”小姨笑得弯了眼睛,她的黑发被吹得十分张扬。
“我要去……我要去……有个孩子!在等我去……”蕊蕊着急的组织语言,突然她看到小姨身后的楼变得十分矮小,虽然还是水泥制的两层洋楼,但是那制式太过于拥挤,小姨突然转身直直地走进那已经十分矮小的洋楼中,笑眯眯地向眯眯地向蕊蕊炫耀。
“这是我的好弟弟,我的好丈夫给我盖的小楼,我很喜欢。”
她看着小姨依靠在小楼只有十公分高的大门上,那门两边挂着两个紫色的纸灯笼。
蕊蕊倒退一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全是野外的茅草,这个楼的制式也让她越看越眼熟。大风吹过,茅草们被吹得四处飞扬,蕊蕊捂住被吹痛的双眼,大叫着在床上醒来。
窗外太阳高照,鸟叫声,树叶声,宿舍楼的打闹玩笑声突然大起来,蕊蕊眼角还有泪水,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忘记什么事情,她飞快地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打起记得的所有事情,这是她手速最快的一次,她几乎将梦里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楼下不知道是谁摔碎了一个杯子,手里还拿着手机的蕊蕊突然觉得迷茫,再睁眼时她开始庆幸手机电量的充足,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梦里的东西已经全都忘记了,甚至那种复杂的情绪也都瞬间消失殆尽。
上午宿舍里只有她没有课,室友们都熟悉对方的课表,所以并没有在早上叫醒她,蕊蕊也没有下床梳洗,她直接给李母打了个电话。
为了能完整问出所有想问的问题的答案,蕊蕊自己在床上编了半天腹稿,小石头人从她醒了之后就自己下床吃东西去了,自从蕊蕊半夜发现自己床上有食物残骸后,小石头人此生第一次被揍了屁股,虽然气鼓鼓的,但是再也不敢在她床上吃东西了。
往常李母一直处于“很忙”、“有客户”的状态,并且确实电话那头一直能听到大型研磨机运作的声音,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电话那头静悄悄的,似乎是在室外,只能听见海边乡村特有的风声。
“妈。你今天不忙?”蕊蕊先开口。
李母肯定了她的回答,似乎她还是自己一个人。
“我去偷偷看你外婆了,她身体更差了。”蕊蕊外婆的居住地就在工厂不远的小村庄里,看来李母是自己步行去的,也常有发生,李父压根不关心这些“琐碎的”小事,他甚至没有跟自己的岳母叫过一声“妈妈”。
自从更年期来临之后,李母憋屈数年的心声似乎开始控制不住地外溢,没用蕊蕊怎么带偏话题走向,李母已经自己说了许多。
“我去看你那个没福气的表弟了。”
蕊蕊的舅舅家有两个儿子,下意识的,蕊蕊以为是在说他们。
“嗯?为什么要去看,不是只看外婆吗?”
“不是,还是你外婆说的,你那没福气的表弟不是刚出生就没了妈么,这才一年不到,你外婆就听村里人说,‘他’又要结婚了!”
蕊蕊愣了一下,她在拨打电话时她手里下意识地摩挲那条石头项链,就在李母说话时,她似乎记起了一部分原本应该牢牢记住的东西。
她的小姨一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甚至在去世之前,“她”还去看过她。
最后一面时,小姨的长发早就因为化疗掉完了,她也带着产妇专属的保暖帽,盖着厚厚的被子,但是与姑奶奶不太相同的是,她此时已经瘫痪许久,早就坐不起来了。
结婚数年不孕不育,四处求医做了试管,医生却拒绝为他们做试管,因为小姨体质特殊有极大概率会因怀孕导致的激素变化引起其他疾病。蕊蕊记起来了,但还是不明白,怎么她就坚持选择试管,怎么在怀孕后真的引起了癌症她还不愿意打掉孩子,怎么就为了生了孩子把自己赔上了?
电话那头李母还在滔滔不绝,根本没有意识到蕊蕊这边的沉默。
“丫丫啊,你说吧这人,真的是有点邪乎,你小姨才没了一年,他就忘了这十来年的感情,你外婆原本也不想管的,毕竟没了你小姨,我们也不算是一家人了对吧?可是这事儿啊真的很邪乎,我跟你说,你同学们都不在旁边吧?”
“不在。”蕊蕊深呼吸一口气。
“丫丫你真的想象不到,你前姨父新找的这个女人,和你小姨长得一模一样!”蕊蕊没成想会听到这种话。“妈,她怎么可能长得像我小姨,不是一个村的吗?要是像怎么早没听说过这号人?”
李母似乎也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她的声音伴着阵阵风声传来,蕊蕊觉得自己似乎还听到了风中芦苇被折弯的脆响。
“那是我亲妹妹,我能不认识吗?我听你外婆这样说也是不信的,但是等我偷偷去看时,那女人就像是你小姨没死一样,一样的姿势站在门口,弯着眼睛对我笑,而且她竟然还叫了我一声‘二姐’!我又不糊涂,根本没有理她,但是她们真的太像了……不怪你外婆伤心,我都被吓到了!”
似乎真的心有余悸,李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时候蕊蕊诧异地发现自己压根不伤心,甚至还有很浓厚的愤怒,她的语气开始变得莫不在乎,甚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为了打这通电话写下的备忘录。
“妈妈。”蕊蕊在电话这头冷着一张脸,“她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现在也会后悔吧?都像我姑奶奶那样,现在一身轻松。”
李母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等她回过味来立刻带着愤怒质问:“你瞎说什么?”她停顿一下又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奶奶跟你说的?你老是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蕊蕊无声地摇头苦笑。
李母盛怒未消,似乎蕊蕊是在含沙射影。
“你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以后不要再说了!真是读书都读傻了!”
对方果断挂断了电话,蕊蕊的手心已经因为捏石头有了些斑驳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