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老乡
委羽书院来了一名交换生，这名交换生的到来差点没让李蕊蕊原地爆炸，不因为别的，因为对方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
“什么时候人类能来潜龙城了？”她张大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新来的小男孩穿着不合身的道袍站在讲台上可可爱爱的自报家门。
蕊蕊长时间没接触过地面上的人类，她忍不住地觉得不会变成动物的小孩很陌生且新奇，明明关于人类的记忆都在她的脑子里，但是实实在在的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闻起来还有奶香味呢！”她控制不住地闻了下新来的“交换生”身上的气息。按照老师们的介绍，这个叫做林芝的小道士是从可靠的人那里引荐的，地底城每半甲子都会有六岁以下的小孩子被送来学习历史相关的课程，其他课程这些孩子是不能学习的，这已经是潜龙城对人类最大的宽容了。
“你叫灵芝？你家是哪里的？”
一堆猫崽子狗崽子，狼兔马狐，蛇鸟鸱鸭都围着这个人类幼崽团团转，有很多都上手去捏他肥大的粗布道袍。
小道士灵芝脸上肉胖嘟嘟的，但是盖不住他两颗乌黑浑圆的眼睛，因为脸太圆肉太多，脸颊上粉嘟嘟的肉把他的小嘴和一点下巴都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多非人小孩围着他转，他也并不害怕，也不驱赶围观的幼崽，而是自己找了座位在坐下之前还双手展开费劲地甩了下他的衣袖。
“你穿这么个大道袍干什么？”蕊蕊没忍住地问他。
“师傅说，等我的道袍合身了，就来接我回家。”肉嘟嘟的灵芝顶着张娃娃脸一脸严肃的解释。
手里攥着小道士的粗布衣摆，感觉着上面麻线的经纬交织，蕊蕊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抚摸太太衣襟的触感。
幼崽们听他只回答蕊蕊的问题，都不甘愿地继续追问。
“你吃狗肉吗？”
“你们会把别的动物抓住放到动物园里吗？”
“你来是给我们做宠物的吗？”
“人类你这么慢吞吞地不觉得浪费时间吗？你们只有几十年可以活呀！”
……
肉嘟嘟的灵芝连正眼都没给这些问奇怪话题的幼崽。
“小孩儿，你断奶了吗就被送来？你师傅这样做没人报警吗？”蕊蕊也觉得这小“肉灵芝”人小鬼大怪可爱的，随口问了一句。
“你也是人类。”
灵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蕊蕊立刻警惕地收回了抚摸他袖摆的手。
幼崽们很快被老师分开，集体课马上就要开始，潜龙城的幼崽们都在各自的手环上点击一下，准备记录自己上课时的专注率，用来辅助老师们为他们这节课做积分分配。
蕊蕊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又安慰自己只是小孩子瞎说，她偷偷瞄了一眼肉灵芝，只见别人都打开手环的时候，小孩也撩开长长的裙摆，他左手手腕上也带着一个普通款式的银色手环，以及一只“小天才手表”。
收回眼神上课的蕊蕊一开始没觉得怎么的，突然她想起来这手表的基本用途来。
这玩意儿就是个手机啊！
她按捺住心跳和混乱的思绪，心里盘桓多种拿糖果骗小孩手表的卑劣手段。
午餐时间所有孩子都是在学校的餐厅一起吃饭的，小道士非常智慧地跟着不熟悉的幼崽大部队后面去餐厅用餐，没承想肥大的道袍突然绊了他一下，这一下就叫他落后在队伍的最后。
一只白白的小手用尽了力气突然从走廊另一边伸出来企图把他拽到没人经过的小路里，她显然低估了肉灵芝的体重，拽了两下只是把他过于肥大的道袍拽了下来。
两个幼崽面面相觑。
蕊蕊手里捏着道袍尴尬的手足无措，但是等她看见小孩左手上的智能手表之后还是狠狠心拽着他莲藕一样的小胳膊一把拽到了无人的拐角中。
“手表给我！”蕊蕊露出猫咪脸，狠狠地龇牙哈气。
肉灵芝不为所动。
对方毫无惧意让蕊蕊更加尴尬。
“你！你快给我啊！不然我咬你哦！”
肉灵芝嗤笑了一声。
蕊蕊被刺激到，干脆上手去解开，好不容易解开了，却发现手表需要刷脸解锁，她按住肉灵芝飞快地把手表解了锁，迅速用肉灵芝的脸更改了各种密码和认证，迅速地把这台手表占为己有。
“不许打小报告！不然……不然……”蕊蕊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能制得住这个小崽子让他乖乖闭嘴。
“你是怎么逃脱五道的？”
肉灵芝冷静问她，在蕊蕊被问得一愣的时候他像个老头子一样费力地用手撑住膝盖弯腰拿起掉在地上的长长的道袍顺手甩了下。
因为是随手的动作，蕊蕊没有阻拦他，她已经改完了锁屏密码，准备在无人的时候给荒了半年的男朋友打电话，没想到预计内的简单捡起、穿衣的动作并没有顺利发生，灵芝成人款的道袍在被他捡起来的时候突然被风吹得鼓鼓的，随着他两个小肉手狠狠地向下一甩，道袍里兜住的风像是没有胶皮的气球，突然就炸响了。
“嘭！”
巨大的响声让听力过于良好的蕊蕊差点没被震晕过去，她已经自发性地弓背弹跳到了几米开外，甚至还下意识地张口嘶叫了一声。
餐厅周围的教师和学生们有反应快的都先跑了过来，面对一脸无辜的肉灵芝以及手里拿着人类独有的粗糙工艺的智能手表，大家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指导老师随后也赶来，因为蕊蕊脸色有些难看，她只好先叫学生们散开，把这两个人单独带到了餐厅独立的用餐小房间。
这些小房间用蕊蕊的理解就是“包间”，但是实际上她也知道，有些学生的天生习性就是独立用餐，集体用餐会让他们感觉十分不舒服，虽然这种情况随着属于“人”的那部分基因在身体里占比越来越高会有所改变，但是在基础学区这些都是校方和师生们都会共同守护的。
有义工把两个没吃饭的幼崽的专用餐端过来，指导老师云青也给他们各自端来不同的饮用水。
“吃完饭再说吧，觉得有压力的话我可以先出去等你们吃完。”
蕊蕊立刻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示意不用了，然而肉灵芝却十分坦然地点点头。
云青没觉得有冒犯的地方，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蕊蕊四下看了一圈，小房间只有恒温系统和模拟野外的视效系统是开着的，或许上一位使用这个房间的同学是类似“狐獴”的非洲动物，毕竟这间房间的模拟“舒适”环境是少见的干硬土地和一盏灼灼烈日。
蕊蕊耳朵轻轻抖动几下，确定了云青已经远离了房间后便生气的质问肉灵芝。
“打小报告？你敢跟老师说我干了什么的话，我就脱了你的裤子打你的屁股！”她终于想出了最具威胁力的措辞。
果然稳如肉灵芝，也在来地下城之后第一次红了脸。
看着四五岁的小孩终于被自己制住，蕊蕊因为保住了自己两世为人的体面一边的嘴角微微上翘，她有些得意地看着脸越来越红的小孩，再次侧耳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终于忍不住抢过对方的餐盘。
天知道她馋有调料的饭菜多久了！
学校为这个外来的小孩准备了人类可以吃的且完美按照饮食金字塔准备的午餐，里面不仅有红烧的蛋白质，还有白灼的植物纤维，以及最让蕊蕊怀念的纯粹的碳水。
一口咬住整个不算油的红烧小鸡腿，糖油混合的调料味立刻滋润了她干涸已久的味蕾，随着酱油的醇香底味抚摸上她的味觉神经，蕊蕊圆圆的双眼都忍不住眯起来。
原本最少二十分钟的用餐时间，蕊蕊只用了五分钟就吃完了原本属于人类幼崽的一餐。
“喏，把我的吃了吧，快点！不然……”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果然肉灵芝红着脸乖乖地吃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云青老师敲敲门回来问话。
“所以，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要对老师说吗？”
蕊蕊眼神直勾勾盯着肉灵芝。
小崽子之间发生冲突的情况并不少见，潜龙城是文明社会不假，但是不代表小孩子们都像大人一样有集体意识以及利他思维。
看看幼猫诺诺赤裸裸的威胁眼神，云青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道。
“都不说话？嗯，诺诺，你告诉老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爆炸声？”
这话问的剑走偏锋，两辈子加起来大学都没毕业的老实人蕊蕊突然脑子就宕机了，她不懂云青问这个做什么，下意识就说了实话。
“就是林芝的衣服抖了一下，就响了……”
“林芝，你为什么要抖衣服？”
“衣服掉了，我捡起来抖一抖。”肉灵芝的脸已经渐渐褪色，现在看起来只是粉粉的。
“那诺诺。肉灵芝的衣服是怎么掉的呢？”
蕊蕊胡诌：“他衣服太大了走着走着自己掉了！”
云青不置可否，追问：“那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蕊蕊立刻警觉。
“我帮他捡起来而已的……反正我又不会想要这么难看的手表……”
“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手表的？诺诺，你知道手表是什么意思吗？”
做指导老师几百年了，这些小孩子的喝口水之后多久想要上厕所她都能算出来，别说这些刚入学的小不点了。
随随便便就被人抓到了言语里的大漏洞，蕊蕊后悔得想疯狂按撤销键，然而生活不是网络，祸从口出已成定案。
因为幼崽诺诺还没到年纪就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人类相关知识，并且还对人类同学的私有物品特别感兴趣，所以她被指导老师专车送回了家。
在上班时间，家里只有逸璞和幼崽在家，开门时幼崽被放到跟随机器人摇篮上，跟在逸璞后面上下小幅度地漂浮着，像一只在小溪里的木船，属于逸璞和浑金的幼崽得到了父亲的外形母亲的内涵，乖乖地抱着大尾巴蜷缩成一团在单向隔音罩里睡得正香。
“云青老师？您怎么亲自把诺诺送回来了？”逸璞相当意外，整个潜龙城最安全和完备的设施都在幼崽的基础教育区，就算幼崽突发疾病也是在学校就地医治顶多通知一下父母，并且除非涉及生命一般幼崽的父母都觉得在学校医治是最放心的选择。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那就是幼崽特有的“不可控”因素了？
好奇大过担心，逸璞还是招待老师到会客厅坐下，她拍拍女儿的后脖颈以示安抚，没想到刚一上手就发现小孩子紧张的后背肌肉都是硬邦邦的，逸璞这才开始担心。
云青是大多数潜龙城三代居民都认识的入门指导老师，所以看到云青抱出自己小女儿观察逸璞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莎莎，我想后天你们会迎来幼崽保护会的到来。”
云青温柔地抱着长者灰色鸟羽的小狼，嘴里说的话却让逸璞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大女儿刚领养到家几个月就迎来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她吃惊的表情让蕊蕊也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演技也低估了潜龙城教师们对于保护幼崽的敏感度。
潜龙城被领养的幼崽们根据各种族寿命期限的长短有不同的观察期，观察期间通过第二负责方也就是学校，来观察幼崽的性格发展和其他基础品德。
像蕊蕊这样，虽然两个幼崽都没有说什么，但是通过气味等多种渠道老师们不用通过高等科技就能察觉到她不仅撒谎了，还有可能抢了新来的人类学生的午餐。
在衣食无忧的潜龙城还去抢同学的食物，除去种族天性之外的原因，那就是异食癖和更加恶劣的“品德缺陷”了。
不管是哪一种，如果幼崽保护会到来的时候全家人的答卷中露出任何一种相关的家庭教育缺陷的话，蕊蕊都会被带走，然而如果确定是幼崽本身的原因的话，蕊蕊短时间不会被带走，但是会在确定全身生物数据正常的情况下给出问题的幼崽察觉不到的全天监控。
无论哪一种蕊蕊都是不知道的，保护协会将压力都给了领养家庭，这一点所有有资格领养的家庭都知道。
出了大问题一般老师可以不通知幼崽保护会回来的事情，但是云青老师非常明白这一家四位家长的人品，恐怕问题多半出现在这个幼崽身上。
对话全程蕊蕊都没有被叫走，所有对话都当着她的面进行，谈话间没有一点点对她的负面拍批评，但是蕊蕊不是傻子，她的概念里领养个小猫小狗如果突然出现问题的话，很大概率幼崽保护会的人会把她带走。
可是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家庭。
作为二十几岁的成年人来说，突然顶着儿童的脸来博关爱虽然有些恬不知耻让她束手束脚的时刻小心不敢暴露，但是时间久了她也慢慢地慢慢地被这些百来岁的“妖怪”妖怪们惯得真的像个幼崽了……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家庭成员们都接到消息赶回了家，半路遇到的里奥和泝溯在回来车上遇到，就连一直在静室钻研的浑金都面色凝重地出关了。
云青老师一直没有走，她甚至安慰了下着急的四个家长。
“喝杯热茶缓一缓，我觉得你们的幼崽比你们坚强多了。”有些嫌弃的给泝溯递了一块纸巾，娃娃脸的云青老师才叹了口气。
“诺诺还在这里呢，你能哭？”
泝溯立刻想起领养守则里的注意事项，他的五官立刻夸张且违和地向着蕊蕊的方向扭曲出一个倒八字的“笑脸”。
一家人这才能好好地问一问事情经过。
原本还想说谎的蕊蕊实在无法再把自己薄弱的人生经验摆在一堆跟自己老祖宗一个辈分的人面前摊开，而且这些人实在是真心的为了她这个人努力了很多，或许他们领养了其他幼崽也会这样，但是他们没有因为这个幼崽是雌性，且来源于低级文明的人类社会而看不起她，整个家庭每天都是欢声笑语且生机盎然，作为毫无血缘的幼崽蕊蕊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关注和重视，这让她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血缘是个问题，她也不会因为对这个家毫无贡献而自卑，这些东西是她前世身处知识狭窄地区且有重男轻女人类独尊这些想法的地区时连想都不敢想的。
“生你有什么用？白眼狼！”
地上地下，两种家庭，两个价值观，由俭入奢，见识过热带雨林她根本一点也不怀念沙漠。
“我……我实际上记得一些做人类宠物时候的事情。”
意料之外，大家都并不惊讶。
逸璞安慰地给她倒了一杯她还算喜欢的青麦芽汁后，才继续抚摸她的后背安慰她。作为一只猫咪的蕊蕊，天性就喜欢被亲近的人捏住，这会让她有一种小时候被母猫含在嘴里的安全感，这时候的她只要完全放松被安排就好，时间久了这么一代代传下来，到了现代这种反射性安全感已经刻到它们的基因里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吗？”蕊蕊只好像个真正犯错的小孩儿一样喃喃地问。
大人们都纷纷点头，泝溯又想哭，被里奥一把搂在怀里把他的眼泪憋了回去。
“那你们为什么还收留我？潜龙城不是非常排斥人类吗？或者你们不觉得我这样有地面人类社会生存经验的猫咪是异类吗？”
所有人都叹了口气，这让蕊蕊意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认知错误。
不知道为何，被里奥楼主的泝溯还是哭了出来，平时不爱说话的浑金默默地在桌子下面握住逸璞的手，逸璞也流了泪。
“诺诺，你毕竟不是人类，你是被送上手术台里里外外改造过，地面世界可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梦，你看看你的尾巴，看看你白色的毛发，哪里跟人类有一点关系？而且潜龙城一直在收留来自地面上的幼崽们，因为只有幼崽才能有学习的机会，才能有认知的提升，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可以快乐且平静地生活的。每年从龙骨河冲刷下来的不仅有大量人类制造的垃圾，还有很多小小的生命，这些生命大多数太小了它们的磁场不足够改变为地底人，并不是我们拒绝他们的加入……”
逸璞的话很大程度上让蕊蕊开始把自己真的当做一个重生的小孩来看，对方为她绘制了一副无法拒绝的只有做梦才能过上的好日子，有时一瞬间她甚至连吕郜林都想忘记，干脆就此在这活下来。
“逸璞说的是对的，你有地面生活的经历并不是你需要隐藏得不好的事情，幼年发生的事情常常能影响人的一生，或许这就是你对人类物品感兴趣的原因？”里奥突然突兀地转了下话锋，蕊蕊呆呆地看他当着一堆人地面对她眨了下眼睛。
原本在一边安静听者的云青直接对着里奥翻了个白眼。
“你就惯着她吧！但愿又在保护协会的人看不懂你这个拙劣的‘诡计’。”
一家人客客气气的送走云青老师后，泝溯才被放出来。
“利用悲惨经历打‘感情牌’？哦！里奥，这种肮脏的手段真的是太有魅力了！你救了我们全家！”
一边泝溯夸张地拥吻自己的爱人，这边蕊蕊却还蒙着，“所以，这是要我撒……”这个撒谎的“谎”还没说出来，一直没说话的浑金突然捏住了她的嘴巴。
肉嘟嘟的脸颊肉从浑金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流出来，蕊蕊只剩下两颗装满了疑惑的浑圆大眼睛在转。
“乖，交给爸爸妈妈们吧，考试我们最在行了！”逸璞十分有信心地许诺，不允许蕊蕊拒绝地把她送回她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