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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终了

(上)

黑,还是黑。

家里怎么不开灯。

陆知琛纳闷着,撞开了门,满身酒气,跌跌撞撞的走进来。

屋里的女人看他喝的酩酊大醉,早就忘了上一秒打算离开的决绝,按着早已养成的习惯去扶他。

不对啊。他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女人的脸。

他明明才进门啊,怎么感觉好像看到了他进门之前的事——女人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床头。

尽管她双唇紧闭,陆知琛却听见了她心底的话,听见她跟他道别。

——再见了,知琛。

“别走…”

他太害怕了,立马伸手抓住她,不让她走。

女人想挣脱开,对他说,

——我这就去叫夏小姐。

二话不说,陆知琛站起身,将她扛在肩上,向门口走去。她太瘦了,硌他的肩膀都疼。

女人刚想松一口气,结果陆知琛只是去給门上了锁。

不成调的呜咽声,像寒冬夜里饥肠辘辘又受了委屈的流浪猫。

被他扔到了床上,女人不似平常的无动于衷。她挺身坐起,双手捧过陆知琛的脸,让他能直视她的眼睛,试图让他清醒。

他觉得自己非常清醒,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他还能清醒地知道她要走了。

“我没醉,恩恩,我知道是你。”

“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不好。

.......

露天婚礼的场景充满浪漫的氛围。阳光洒在宽阔的草坪上,微风轻拂着一片片白色的帷帐,天气温暖而宁静。

鲜花和绿植点缀着整个场地,散发淡淡的芬芳。彩色的气球在空中飘舞,增添了一抹欢乐的色彩。

现场布置得精致,一条白色的小道通向舞台,两旁是整齐排列的花架,里面插满了鲜艳的白玫瑰。

他看着宾客们身着盛装,笑容满面地走进场地。看他们相互攀谈,分享着对新人的祝福和期盼。

是谁结婚了?是陆知瑒结婚了吗?没听说最近有结婚的人啊。

陆知琛还陷在疑惑里,等反应过来,自己已身处舞台中央。

舞台上没有别人,他竟是今天的主角。

在通向舞台的小道另一头,他看到了她。

黎恩笑着朝他挥手,他听见她说话,

“等一下哦,我去试一下婚纱。”

随后身影消失在一片飞舞的帷幔后面。

陆爷爷闪现到他面前,看上去年轻了许多,眼里却闪着怒火,显然不是来祝他新婚快乐的。

“你今天不能娶黎恩,你这辈子就只能娶夏姑娘一个。”

“早就定好的事儿,你要陆氏讲求的诚信和信誉往哪搁?”

陆老还说,若是陆知琛不听他的话,就写遗嘱把陆氏的产业全都留给陆知玚,他一分也别想拿到。

他犹豫了。

他竟然又犹豫了。

耳边回响起黎锦华生前对他的期望,要他一定要听爷爷的话,一定把陆氏牢牢的占着,不能让孙清莲的一双儿女给抢了,要不她就算死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为什么都要逼我呢…”

一阵没有预兆的心痛,他意识到女人去的时间已经足够久,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等不及,他冲下舞台,一把拽掉随风飞舞的帏帐,背后哪有什么试衣间。

后面居然联通了陆家顶楼的那间浴室,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过去的几年,就在眼前的这面墙上,他曾无数次擒住她的双手,贴墙压在耳边,低头毫不怜惜地吻她。

然而现在,地上女人瘦弱的身躯,凌乱的发丝,手里握着的刀,弥漫着的铁腥气息,手腕上俨然好似形成一根红线的液体.....

陆知琛再一次听到了她说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勉勉,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很抱歉,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如果下辈子你还愿意找我做妈妈,妈妈再慢慢补偿你。”

她把那颗孩子送的小石头,缝在衣服胸口的位置。

那颗曾经跳动着的红色心脏,已经变得与石头一样,

冰冷静止。

只有开始鲜血不断涌出的时候,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

是一个傍晚,没有阳光,也没有明确的地平线,只有一片模糊的天空。

云彩在空中自由地变幻着形状,有时像一朵盛开的花朵,有时又像一条飘逸的彩带。

云层又散了,阳光透过稀疏的云朵散落下来,有些刺眼。

光照越来越强,他的眼睛越来越难受,脑袋也像要爆炸一般。

刹那间惊醒,原来是梦。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一种切切实实的真实感。

回想梦里的场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都是梦。

.......

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在了和夏小姐的婚礼当天。

一个月的时间,意识到自己跑不掉,夏芝芝早就被耗的没了脾气,当初誓死不嫁的决心也消失殆尽。

“知琛,你终于醒了。”夏芝芝身上披着婚纱,看他醒过来,自己的半条命也回来了,松了口气,“还好不用在医院结婚。”

依旧是陆老爷子的安排,见自己孙子久睡不醒,陆老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最后只能信了玄学,听说可以用结婚来冲喜,有可能人就能醒过来了。

算好了良辰吉日,就是今日。

本来说是在医院举行个简单的仪式,然后从酒店宴请宾客。

当下陆知琛既然醒了,就不用非得在医院里举行仪式了。

“快走快走,我们快去酒店。”

夏芝芝催促道。陆知琛能在今天醒过来,她不用在医院里晦气地嫁给一个植物人,已经很感激老天了。

她现在哪还敢有什么反抗的想法。

“黎恩在哪儿?”

陆知琛醒来的第一句话。

夏小姐明显愣了愣,都一个月没听人提过这个名字,单一说起来,还有点儿陌生。

“怎么一醒过来就找她啊,你昏了一个月大哥,这一个月日日夜夜都是老娘在旁边伺候你啊,你一醒来就找别人?贱不贱啊。”

夏芝芝一个月都被家里和陆家逼着,在这守着一具一动不动的身体,看男人醒来也一脸虚弱,起身都费劲的样子,真是受够了他。

旁人都不在,男人暂时又手无缚鸡之力,她一个月里受的委屈和劳累全都倒垃圾一般倒在他身上,

“有病吧,入院以来她都没露过脸,她都没来看过你好吧,我怎么知道她干嘛去了。”

护士进来,立刻兴高采烈给陆家打了电话,通知他们陆知琛醒来的消息。

他从ICU里被推出来,转入VIP病房。

路过急诊,听见一阵嘈杂。

“一男一女,女人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男的听说还是姜家的公子,年纪轻轻的,受的伤可不轻,可怜哟…”

“你说怎么就出了车祸,唉,好造孽哦...”

轮椅上的陆知琛被恰巧迎面赶来的姜太太认了出来,要死要活要陆家赔他儿子。

“我儿子就是开车送你们家那个臭哑巴去机场,才遭了车祸。”

“我儿子要是瞎了,你给我记住,我跟你们陆家没完!”

刚才那个梦,是预兆吗?

就算在梦里,他都没有毫不犹豫地选她。

所以她失望了。

她走了,对吗。

(下)

出院,时隔一个多月,陆知琛又回到了陆府。

佣人们匆忙奔走,穿梭在房间之间,忙着搬运沉重的家具和箱子,一片繁忙的景象。

他们看见陆知琛回来,小心翼翼地打个招呼,下一秒便立刻埋头做自己的事,无一不对他敬而远之。

楼梯拐角处堆放着拆卸好的家具,家中一些贵重的花瓶和摆件一个个被防尘罩小心包裹着,存放于楼梯间。

除了他,陆家人都已经迁去了新居。

出了那些事,陆老爷子执意认为这个房子风水不好,有人在这跳过楼、又住过死人,必然会影响陆家以后的运势,必须废弃掉。

于是立马在城市的另一侧,购置了一套全新的别墅。

本来房子里的东西也都不打算要了,但考虑到有些是祖上传承下来的,还是决定保留一部分,佣人们来搬走的就是这些。

陆知琛说自己在房子里还有一些东西要带走,陆老本是不想让他回来的,却再不敢过多过问一句。

……

他先去了黎恩的房间和楼上的儿童房。

两个房间无一例外,空空如也。

要打包带走的东西里面没有属于她的,如他所想,黎恩用过的所有,一同被他们烧了。

所有人都试图抹去她在世间存在过的一切证据,怕沾染上一点儿晦气。

陆知琛只在她房间的角落里,发现那只曾经她手里握过的火机,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大概是收拾房间的佣人们,看出这是不属于那个哑巴的东西,就没一起带走销毁。

男人俯身拾起,一把握住,藏进手心。

只有他自己房间里的一切还是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他的话没人敢不听:没有允许,没人敢闯入他的领域。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可陆知琛觉得这里到处都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最痛的不是知道她不在的那一刻,而是想起她还在时候的每一刻。

打开的柜门,丢失的钥匙,再也解不开的锁,掀开的地毯一角,纸张燃烧掉落的灰烬....

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朵上,男人进房间就锁了门,没了动静。

他自己不出一声,一整天不吃不喝,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门外的佣人们心惊胆战了一天,陆总刚从医院回来,要是再有什么闪失,他们的工作可就别想要了。

还好陆知琛有点良心,他没装死,每次响起敲门声,门口的人问他怎么样了,他还回一句,

“滚。”

让大家知道,他还没死就行。

敲门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从早到晚,从天亮到天黑。

最后一次,敲门声的位置很靠下,分贝也小了些,他条件反射地叫了声,“滚。”

“…爸爸...”

是勉勉的声音,“饭饭在门口,我这就...”

还没等孩子说完,男人就冲过去开了门。

他直直地跪在陆思勉面前,揽他进怀里。

勉勉没有伸手抱他,只是直接在他耳边问,

“我妈妈死了对吗?”

“你妈妈....”陆知琛有些晃神,愣了几秒才回答,不知道陆思勉指的【妈妈】是谁。

“梨恩恩死了对吗?他们都说她死了。”勉勉的眼神里充满悲戚,完全不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男人心虚地垂下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强迫自己摇了摇头,

“等你长大了,她就回来了。”

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像当初黎锦华对黎恩的口吻。

一开始小黎恩也总问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黎女士总是说这句话哄她。

一代又一代,谎言竟然也能传承。

不知道怎么告诉孩子事实,怕他伤心,又担心他理解不了“死”的概念。

其实更是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成年人当然明白,等孩子长大了母亲也不会回来。

只是等孩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这种问题自然而然就不会再被问出口了。

——————————————

只有等黎恩不在了,陆知琛这个胆小鬼,才敢说爱她。

当初黎女士在病床上,催着黎恩早日成家,那时陆知琛就在病房的隔间里洗水果,想到黎恩要嫁给别人,心里就慌了,削皮刀直接割破了手。

在病房里的一上午,嫉妒在男人心中如毒蛇般折磨着他,释放着狂热的毒素,令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中午陆知琛悄悄回了趟家拿户口本,等黎恩离了黎女士的视线,他再也按耐不住,拽她去了民政局,领了证。

结婚证是陆知琛想留她永远在身边的第一个手段,所以回家后他就把那张纸锁了起来,妄想纸上的信息永远不会更改。

果然是痴心妄想。

后面他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伤她,也许一开始的那一句,“要与她永远不分开”,黎恩就当他说了一句玩笑话吧。

后来初恋女友夏芝芝突然出现在他床上,全城轰动,陆知琛知道自己早就对夏芝芝无任何感情,但是为了陆氏和夏氏两家的颜面,夏芝芝给他一张验孕单,他不得不对外宣称对她负责,在媒体的镜头下对她关怀备至。

然而不知哪家无良媒体,竟开始大肆宣扬两人高中时期的爱情故事,将两人破镜重圆的感情编为一段佳话,甚至在文中写到【夏小姐突破万难回国勇敢追爱,陆总单身几年就为等她】的传言。

说要负责的话话已经放了出去,陆氏不能言而无信打自己的脸,后来陆爷爷也用整个陆氏集团来逼他。

不从,不娶,陆氏就别想要。

三木成森,众口铄金,陆知琛被推进了火坑,骑虎难下。

黎女士的意外离世,他竟一时间被愤怒和悲痛冲昏了头脑,真信了外人的说辞,对黎恩产生了怀疑。

也是在这件事后,陆知琛可耻的发现,就算他们之间真的存在什么血海深仇,他都离不开她。

冷静下来,他母亲在医院意外去世的事,他马上联系了全国最知名的私家侦探T去查。一直以效率著称的T,却拖到今天也还未告知他结果。

也许是事件牵涉了多方势力,也许另有其因。

由于表面上“兄妹”伦理、伤害夏芝芝和他母亲的嫌疑,让他在外人面前再也不能表现出来对小哑巴的真实感情。

其实更是他自己,再也不敢直面自己的心。

他告诉自己不能爱她,却又不忍心伤害她,想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

于是陆知琛又想到用孩子绑住她,他以为只要他不对孩子好,黎恩知道孩子永远需要她,就永远不会走。

黎女士被人意外伤害的那段监控,也只有陆知琛和夏芝芝看过,他逼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会亲手送黎恩进监狱。

他明明是不愿看到黎恩成为众矢之的,却只能告诉夏芝芝,他想让母亲清清静静地走,不想让她离开的时候也暴露在媒体下,被人打扰。

就算把黎恩送进监狱,他早就打点好了里里外外。每次都想着做做样子,堵住他人的嘴,总是第二天就以各种理由把她捞出来。

大概是从黎女士去世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活得不像他自己了。

有时候真真假假,陆知琛也分不清,到底离不开她的那个人是他,还是对她恶意相向的那个人是真的他。

他曾亲手为她打造的囚笼,没有出口。

也许真的,

只有死亡是唯一的钥匙。

……

黎恩从来都不知道陆知琛爱过他,男人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都不懂这种感情是不是爱。

也许是,也许不是。

无所谓。

反正也没人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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